垣帝说完将话题一转看向凉烟:“令尊近来可好?朕也有许久未曾见过他了。”
凉烟这两世算起来,还是头一遭同帝王对话,不敢抬头多看,心头紧张,咬字倒还清晰:“回王上,父亲一切皆好,王上的想念,臣女会传达给父亲。”
垣帝点头,一连道了三个好。随即又转头看向凉婉香,见其轻纱遮面,眼帘微垂,睫毛轻动,犹若清晨荷花上的露珠,颤颤巍巍,一时心生爱怜。
垣帝将声音放低:“令尊凉鹤轩曾经也是员猛将,为这盛世江山付出了汗马功劳,朕不会忘记他的。”
凉婉香激动地心尖直颤,能在帝王这里得句好话,她那残废父亲也算是有点用处了。躬身致谢间,探头前引,露出细长的脖颈,更添几分柔弱之美。
此时她全身的毛孔都在欢呼,她知晓,其旁几桌正顺着帝王的话头在看她,包括她的目标。
其旁的江韵薇也正看着她,只是目光里露了鄙夷,心中冷笑,原以为她是大将军之女,却不想只是个将军府上养着的废物罢了,此等身份,也敢往她脸上泼酒,害得她丢脸,这笔账她一定会好好记着!
垣帝将目光投向了江韵薇:“你父亲江泔乃凉云天属官,二人同舟共济征战四方,想来他们的子女,也定当是携手并进的。”
江韵薇见垣帝对方才的吵闹并无追究之意,心里松了口气,立即俯身称是。
垣帝点头,又说了几句客气之言,便不再关注。
凉烟早已吃饱喝足,眼下坐在帝王眼皮子底下,也不好生出懈怠,只能端坐着,假意欣赏下面的歌舞。
只是看了片刻,凉烟便觉出身旁的凉婉香有些不对味来。
在赴宴之前,怡妃的院里,凉婉香已经吃过了,但她眼下却是撩起面纱一角,只露出一张樱桃小嘴,筷箸上下翻飞,吃得狼吞虎咽,活脱脱像是饿了几日未曾吃饭。
稍稍细想,凉烟回过味来,扭头去看,凉婉香正夹了块刚上桌的东坡肉,肥瘦相间,色泽红亮,肉刚入口,眼里竟落出一行清泪来。
凉婉香这番异样之举很快就引来了注视,连垣帝也再次将目光投了过来。
怡妃娘娘见凉婉香这般,只能率先做出关切之意问道:“香儿,你这是怎的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凉婉香神色带着分难言的柔弱凄婉,稍稍停筷,摇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凉烟心头一跳,知晓她这是在故作矫柔,再问两句,她定会哭诉在将军府被罚,两日未曾吃饭了。
凉婉香摇头不语,筷子又动,竟是准备继续夹菜猛吃。
凉烟不敢耽搁,立时拿起筷子,给凉婉香夹了一块又一块的东坡肉,直至在碗里堆成小山。
凉婉香一愣,拿那双泪眼瞧向凉烟。
不待其开口,凉烟抢先道:“回怡妃娘娘的话,姐姐这不是委屈,是缅怀伤感。祖母还在世的时候,很疼我们姐妹两,常亲自下厨,而姐姐最爱吃的,便是祖母做的东坡肉了。姐姐哭,只是因着这道菜,起了思念之苦,难以自持。”
作者有话要说: 凉婉香:我他妈是倒了血霉???
凉烟:别逼逼了,来,吃,这一碗可是祖母深沉的爱啊!
(身为新人,我有很多不足,晋江的许多规矩也还没摸明白,希望小天使们能包容鼓励,我会不断努力的鸭)
第十一章 (捉虫)
怡妃面上有了笑意:“原来如此,香儿倒是个重感情的。”
帝王点头称赞:“世间最叫人无可奈何空悲切的,便是和至亲阴阳两隔。”随即抬手一挥,“再送几盘东坡肉过来。”
帝王开了口,一旁坐着的王公贵族也纷纷出言夸赞。
凉婉香一时间被抬得这般高,骑虎难下,再难开口去说些什么,捧着满满一碗祖母深沉的爱,她这回是真的热泪盈眶了,却也只能继续往嘴里塞着东坡肉。
油腻的恶心感不断翻涌,凉婉香强压住胃里的不适,勉强吃完那一碗。有宫女行来,又端上来三盘冒着油光的东坡肉,凉婉香胃里发酸,舌根打颤,僵硬地挤出笑脸朝垣帝致谢。
“谢王上美意,臣女已经饱腹,再也吃不下了。”
垣帝点头:“无事,难得宫里的东坡肉合你口味,待宴席结束,朕会安排人送你一份。”
凉婉香差点绷不住了,仓惶抬眼望过去,对上垣帝平和又深邃的眼,来自上位者的气势让她生不出丝毫抗拒之心:“谢王上赏赐。”
见凉婉香憋屈不已,凉烟警惕更甚。兴许是拜那碗东坡肉所赐,凉婉香接下来再没了小动作。
吃完了宴席,桌子尽数被撤下,又搬上来数张软榻,供累了的人坐下歇息。
帝王率众行至栏杆边,夜色正浓,中秋的月亮比平日更加明亮,举目眺望,可见城内华灯灿然,整个忱仓的繁华皆尽收眼底。
金风荐爽,凉烟倚在栏杆边,风迎面吹来,些许的凉。望月楼很高,比阆江边的三座阁楼还要高,望的也更远,但是再远,也有尽头,尽头处是阆江,水流很深,望过去漆黑一片。
凉烟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空落落,凉婉香不知去了哪儿。目光逡巡,一眼便瞧见了人群里格外亮眼的宴星渊。不禁心里头一紧,忍不住蹙眉,先前他确实是不在的,想必是很晚才来。注视间,凉烟尽量让自己放轻松,试图保持住平和。
他似乎是极喜黑衣的,穿来穿去都是这个颜色,本该沉闷单调,于他身上却是被赋予了尊贵神秘。
有的人生来就是光,如空中这轮皎皎皓月,吸引住你的目光,让你情不自禁想要伸手捞月,你竭力追赶如飞蛾扑火,却忘了明月高悬于空,看似近在眼前,实则隔着你永远也飞不上的遥遥青天。
凉烟冷静下来,收回目光,心头嗤笑,上一世的她还当真是心比天高,竟妄想揽月入怀。
圆月越来越亮,清晖浮景,垣帝说了贺词后开始祭月。
数张黄花梨香案抬上来并列拼在一起,其上摆了月亮神像,红烛高燃,还有被切成一瓣瓣,如同莲花的西瓜。
帝王和帝后站在最前面,皇子皇孙们在后面站成一排,再后面便是后宫宠妃。
凉烟站在最后头一排,凉婉香就在身旁。适才也不知她去了哪,眼下却是一副蔫蔫的模样,神色游离,不知在想着什么。
祭完月,宫女们撤去供品,摆上许多盘精致月饼,供众人分食交换。
宴星渊身边不乏眼睛晶亮的少女,带着矜持不近不远地送着秋波,因娇羞而霞飞双颊,娇柔又妩媚,她们在等那好看的少年主动过来交换月饼。
奈何少女们眼都眨到抽筋,等至望穿秋水,宴星渊也无动于衷,别说是主动上前与她们交换月饼了,即便是目光也不曾施舍一分。
夜色更浓,大多人都有了疲倦,纷纷坐上软塌,分成几拨玩起了博饼的游戏。垣帝兴起,也亲自上阵玩起来,甚至还邀了孤冷站在那里的宴星渊。
凉婉香也抓住机会,与几个皇子围成一圈玩起游戏。
凉烟无甚兴趣,其旁也有三三两两未去参与的,但皆是成双成对,带着几分郎情妾意对月交谈。
“凉烟姑娘独自在此赏月,可是有什么心事?”极平和的声音,让人不会觉得被惊扰。
凉烟回身去看,搭话的少年月色华袍,头顶金冠,一双温柔的眸子静静瞧着她。
这少年姿容秀仪,如琳琅珠玉,能在这照月楼赴宴的,身份也定是不凡。打量间,凉烟心底里有丝窘迫,席间她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了凉婉香身上,此人是谁,她倒真是不识,只能笑道:“无甚心事,只是月色很美,想再多看一会。”
少年似看出凉烟并不识他,眼里的兴趣更浓,笑着解围:“吾是三皇子景修明。”说完抬起手,朝凉烟递过来一块玉兔形状的月饼,“方才你姐姐想与我交换月饼,我未曾给,只想与凉烟姑娘交换,不知,你可否愿意?”
凉烟微福身行了一礼,低头间心里头不解,她不懂交换月饼有何说法讲究,也更为惊诧先前凉婉香不见踪影,竟是找三皇子交换月饼去了。
礼过抬头,看着温润如玉的景修明,凉烟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谢过三皇子美意,只是那月饼我已经吃下,并无可用来交换的。”
景修明眉眼细长,笑起来温润舒朗,手指纤长洁净,仍保持着递送月饼的姿势:“无妨,凉烟姑娘能收下我这块月饼,修明心里便已是很开心了。”
月光真的很亮,景修明身为皇子,脾性也真的很温柔了,凉烟望着那春风化雨般的笑容,心里却生不出丝毫涟漪,歉疚出声:“臣女不知收下月饼的具体含义,但想来三皇子定是好意,只是这月饼,臣女不想收。”
景修明收回手,笑着点了点头:“是我唐突了,凉烟姑娘,希望你能记住我的这份心意,也望日后我们还能再见。”
凉婉香结束了一轮博饼游戏,见景修明离开,便找了个由头退出,怀着几分羞怯,准备再次出击,她缓步跟过来,却是正好听到了景修明的话。
六位少年皇子中,她最有好感的,便是这三皇子景修明,方才她顾不得矜持主动靠近,他却笑着拒绝了她的示好。无奈之下只能再次等待良机,结果却是等来了他有意中人的致命一击?
凉婉香不再继续靠近,往旁侧走了两步,当看清景修明身前站着的人是凉烟后,双手忍不住在身侧紧握成拳,眼里的愤恨嫉妒更深。
景修明没有过多纠缠,说了几句便回到了人群里。
凉烟觉着有些乏累,找了个软塌坐下,有宫女奉上茶水点心。半个身子倚靠着,望着这良宵美景 ,还当真是极致享受,眼下已至丑时,凉烟也无甚困意。
那边玩博饼的,刚开始奖品还是月饼,到最后已是越玩越开,变成胜利者可以选定一个人去做一件事,被选定者不可拒绝。
一时间,玩博饼的是愈发精神抖擞,时不时还会发出阵阵喝彩哄闹声。
凉烟虽无困意,但脑子已经彻底放空,举目眺望着天边,目光停留在某一处,一动不动。
又是一阵哄声喝彩传出,比先前的声音更大,其内夹杂着的女子声音尤为突出,似带着振奋和期待。
凉烟眼前骤然一暗,却是有人挡住了明月,站在她跟前。她还尚未回过神来,本能地抬头去看,目光仍有些呆滞。
月亮在那人背后,她被他的影子覆住,纤瘦的身体微微缩着,抬起的眸子带着茫然的娇憨,随即很快又转为了清明,因惊愕而双眼微微瞪大。
凉烟确实惊住了,站在她面前,垂头望着她的,是宴星渊。他没什么表情,只是专注平静地凝视着。
这是两世以来,第一次被宴星渊正面注视着,凉烟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了,还不及回身去躲,就听得微沉干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选你。”
凉烟愣住:“什么?”
另一边起哄的声音更大了,其中掺杂着少女们的娇嗔抱怨,闹哄哄吵成一团,听不太分明,凉烟努力辨认,依稀能听清几句对话。
“七皇子赢了,让宴公子选人,倒是引来了满场姑娘的关注,实在是太精彩了。”
“宴公子在姑娘里呼声这般高,着实叫人心生羡慕。”
“一起玩博饼的姑娘这般多,并非不可选,他为何要选独自坐在软塌上那个。”
“宴公子是见她独自一人,怕她孤寂吧,早知如此,我也不和你们一道玩了,我要独自坐在那边赏月。”
......
凉烟听了一会,算是弄明白了,她本是半靠在软塌上的,现在整了整裙角,迅速站起身来,与宴星渊拉开距离。
“不知这位公子选我,是要我做什么?”
宴星渊平静如初,他就如同一汪深潭,不带任何情感色彩。
“七皇子让我选一位姑娘,为姑娘剥一颗杏子,喂给她。”
凉烟见宴星渊平淡如水地讲出这句话,面皮忍不住抽了抽,本是极具暧昧的事,经他之口,只剩下毫无遐想的单调意味。
他只是平白直叙,在凉烟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上一世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现在却发生了,他就站在眼前,说要为她剥一颗杏子,喂给她。
这个中秋佳节,实在是太刺激了,凉烟心跳得很快,悄然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话语能保持平稳。
“我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花痴的作者君:选我!选我!我可以的!!!
第十二章
“我拒绝。”
凉烟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有些恍惚。
上一世,她见他的机会并不多。自点将台上惊鸿一瞥,他便是四处征战,回京的次数比父亲还少。
因着父亲的欣赏和提携,宴星渊对其有着亦师亦友的情感,每次回京,若父亲在府里,定会前来拜访。
凉烟很怕父亲,不敢央着他帮忙撮合,只敢偷偷扒在书房外偷看。待宴星渊出来便紧随过去,想尽一切办法吸引他的注意,不管用就去拉他的衣袖,却轻而易举就被抬臂震开。
宴星渊武功高强,她拦不住他。即便是使出浑身解数纠缠,他也目不斜视,脚步未停。
如若他回京,父亲并不与他一道,她会捧着花候在城门口,不顾两侧人山人海的异样眼光,当众迎过去献花,仰脸对他道上一句,你回来了。
虽只简单一句,却道尽了她漫长等待的相思之苦。
他视若无物,打马而过,扬起的风在脸侧呼啸,后头骑马的将士笑着过来解围。
他如一缕清风,她握不住,还妄想让风稍作停留。满腔孤勇坚持了三年,直至她死,都未曾得过他的注视,亦或是一句话。
而现在她什么也没做,却是得到了,凉烟觉得有些讽刺,远远退开,不再看宴星渊。
凉烟的那句我拒绝,在人群里掀起了更为夸张的哄闹。就连帝王也虽是不言,但笑得极为畅怀。
少年们多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生着这样一张脸,竟也会遭到姑娘的拒绝。”
“看来也不是所有的姑娘都只看脸。”
少女们则是彻底来了劲头,唯恐机会再次落空,又不好过于直白,只能娇呼。
“也可从玩博饼的人里选的。”
“在场的姑娘这般多,再另选一个便是。”
宴星渊见凉烟避他如洪水猛兽,稍稍鞠了一礼:“冒犯之言,还请姑娘莫怪。”道完转身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