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蠡不好当场驳了皇家的面子,只是散场之后独自去御书房求见昭武帝。
“陛下,这婚期会不会太着急了些,阿宁和安王都还小。”顾子蠡怕说服不了昭武帝,又拉出自家儿子挡枪,“况且含光作为兄长都未娶妻,怎好让阿宁这个做妹妹的先嫁人?”
“子蠡啊,朕也不瞒你。太后近来身体不□□康,她一向最疼小六,让小六和平宁早日大婚,也好让太后安安心。”
昭武帝这话说的半真半假。
太后重病是真,可究其原因,姜阮的死才是压垮太后的最后一根稻草。姜氏唯一的一位嫡出姑娘死的不明不白,这样的打击可不是让安王大婚能够安抚的。
但话说到这,顾子蠡已经听出了昭武帝的弦外之音。
太后病重,若是一个不好,作为亲孙子的安王将要守丧三年。即使现在两人已经订了婚,但这漫长的三年里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说不准。
可是昭武帝等不及了,他这一时半会没有可以替代顾子蠡的武将重臣,又为顾含光铺好了路决心重用于他,这般情况之下,他实实在在需要把两家的姻亲之好落实,才能安了心。
“子蠡你也不必担忧,我大越不像前朝那般有着长子先娶妻的死规矩,太子也一样还没有太子妃。不过你说的也是,小六和平宁确实年纪还小。”昭武帝说到这里不自在地偏头咳了一声,“我会让太子去和小六说,让他们这两年先别、咳咳、别圆房,免得过早损了原气。”
这话说到了顾子蠡的心坎上。
他不同意女儿过早出嫁,一方面当然是舍不得女儿,想多留她两年。但更重要的是,他确实怕安王年轻气盛没轻没重地让阿宁早早有孕,伤了身体根本。
昭武帝眼见顾子蠡已经快要松口,又亮出了最后的砝码:“况且小六的安王府刚刚选定下来,离你的将军府只隔了一条街,平宁日后在两府间走动也方便的很,不会叫你和梅将军觉得朕骗走了你们的宝贝女儿。”
至此,大婚日期算是正是敲定下来。
要说对这件事最最意外,其实要数新郎官本人。
蔺耀阳听到消息后便愁眉苦脸地坐在东宫,和自家哥哥抱怨时间如此之赶,他如何能够赶得及修缮王府。
太子觉得奇怪:“那宅子父皇早早就赏赐给你了,里面一草一木全是根据自己的喜好设计的,现在改成王府怎么会来不及修缮?”
蔺耀阳抬头瞥了一眼自家皇兄,真心觉得对方问了一个蠢问题:“以前都是我喜欢的风格,现在变成安王府,当然要考虑平宁的喜好来重新修葺啊。”
说到这蔺耀阳又发愁:“门槛这些是全部都不能要了,还有石子路也得填平,哎,那府里可是有不少台阶,全部改成坡道工程不小,父皇怎么就突然定了这么着急的时间。”
太子无语地抽了抽嘴角,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臭小子,你要是真不乐意下个月大婚,早就跑到御书房里大闹了,还会在这里装模作样地叹气。
“但这门槛全部撤掉是不是有点过了,别的不说,那王府门口就不像样子。”
况且门槛是为了挡鬼刹用的,就算现在不少人已经不相信鬼神之说,但这老祖宗代代传下来的习俗,总不能说不要就全部不要了吧。
“可是有门槛平宁进出不方便啊。”蔺耀阳理由充足的很,一边摸着腰间的香囊一边振振有词,“以后那里就是她的家了,首先要考虑的自然是她的出行啊。”
太子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有些时候意外地固执:“先不提含光做的那架轮椅功能有多逆天,过个什么门槛台阶都不在话下。只说你看看顾府,平宁县主住了六年的顾府,不同样是门槛台阶石子路一个不缺。”
“可轮椅做的再如何精巧,台阶上上下下的总会不舒服。”蔺耀阳看了一眼自家皇兄,理直气壮道,“况且顾府怎么样我又做不了主,但安王府修成什么样,我总是能拿主意的。”
这话简直让人没法反驳,太子殿下眼睁睁地看着自个儿亲弟弟说完这一句转身跑了,召集了工匠满府撒着欢折腾。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拿着姜阮那封信正打听着当年往事的顾平宁冷不丁得知自个儿下月就要嫁人了,掰着手指数数,距离婚期刚好还有四十天。
对此事反抗最激烈的还要数伤还没好完全的顾平玉。这位被熊爪挠的差点废了半个肩膀时也未掉一滴眼泪的顾二姑娘,此时正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家姐姐,就差不顾形象地撒泼打滚不让嫁了。
顾平宁对着自家妹妹简直没有办法,只好无奈地哄道:“你前几日不还觉得安王挺好的吗?况且安王府就隔了一条街,我就算嫁过去了你也可是随时过来找我啊,又不是见不到了,这么难过做什么?”
“可是那不一样。我跟阿姐分开了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团聚了,我想让日日跟阿姐呆在一起。”顾平玉用脚一下一下踢着地上的石子儿,闷闷不乐道,“我们本来就应该一起的。”
这话说的孩子气。怪不得自从北境归来后,顾平玉一有空就往她的院子里跑,没什么事也要陪她瞎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嗑。
一别数年,原来不是只有她在遗憾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遗憾曾经最最亲密的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慢慢长大,最终长成了她熟悉又陌生的模样。
顾平宁不自觉地软了心肠,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后,才缓缓道:“我也舍不得你。可是阿玉,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纵使我们曾在娘亲的肚子里亲密无间地带了十个月,即使我们从小形影不离地长大,我们也会分开的。就像你也要嫁给你的阿淮,从此变成另一个府里的女主人一样,我们度过了很过个在一起的日子后,最终还是会各自拥有各自的生活。”
这话顾平玉不爱听,低着头闷闷地不理人。
顾平宁也不勉强她,而是换了个话题继续道:“说起来我这边有事想请阿玉帮忙。”
每次想帮忙最终都变成添乱的顾平玉“咻”地抬起头,没想到她家七窍玲珑心的姐姐还有这样主动请她帮忙的时候。
“我记得你和胡家那位姑娘交好对吗?”
“胡瑾吗?”
“是,我想请你帮忙打听一下当初姑姑和胡家二公子的事。我问了娘亲,她说当时姑姑嫁的有些仓促,但她当时不在京城,也不清楚其中的内情。”
顾平玉觉得这么做似乎有些舍近求远:“既然这样的话,直接问姑姑不好吗?”
“姑姑那边我会问的,但有些事情姑姑怕是不愿提起,所以想请你帮忙打听一下。”
顾平玉似懂非懂,但自觉这事情不难。她跟胡瑾性子合拍,基本上有什么事情都凑在一块玩儿,算得上是交心真心的姐妹花了。
送走带着任务的亲妹妹,顾平宁又写了封信让人带去给安王,让他帮忙打听一下当年云皓国进宫为妃的公主,也就是后来的静妃的往事。
安安静静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红缨满是不解:“小姐,请恕奴婢多嘴,您怎么对姜姑娘这事如此上心?”
昨天拿到密信后翻了大半夜资料不说,今天又是写信又是找人帮忙,就连亲哥哥中会元高中状元、自己被定下了婚期这样大的事情都似乎没放在心上。
顾平宁正拿着纸记录现在得到的信息,听到红缨的话长叹了一口气:“我对姜阮的事情不上心,可现在看来,这封密信牵扯出来的绝对不只是姜阮或者姜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有人在京中布了一盘大棋局,时间之久,牵扯之深,怕是要超乎想象了。”
而且,她冥冥之中总有一种预感,在京中不死心要杀她的人,也和这棋局有着紧密的关联。
这些话其实红缨都听得一知半解。可是她实在是心疼小姐这幅样子,就像是回到了当初他们独自在京的日子,殚精竭虑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明明现在小姐的父母兄长皆在身旁,再不济,不还有个安王嘛。
顾平宁想也知道自家侍女又在那里瞎操心,等收拾好写下的东西,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好了,别担心了,现在跟我出趟门吧。”
“是,不过小姐我们去哪?”
“去威宁侯府,去找那位关姑娘聊聊天。”
第33章
关家上下都没想到这位一向不喜欢出门的平宁县主会突然登门造访。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顾平宁可不是当初那个独自守着偌大将军府的小姑娘了。爹娘战功显赫,兄长连中三元,陛下又亲自为她赐了婚。
未来的安王妃啊,太子殿下一日不娶太子妃,这满京城的贵女谁也越不过她去。
“我今日过来是来见关姑娘的。”顾平宁温温柔柔一笑,“之前和关姑娘多有误会,我又一直体弱无法出门,这才拖了这么些日子才登门。”
这话关家人一个字也不相信。
这位顾府的大姑娘所说看着体弱多病,弱不禁风,这可杀伤力着实不算小。
从她第一次出门和关心闵直接起了冲突后,关家这些日子可谓是举步维艰。这名声也毁了,流言也多了。再加上刺杀之事中印有关家标识的暗箭,直接在昭武帝心里埋了根刺。
说起来简直都是泪啊。
可是关家能怎么样呢,这人都到他们府里了,还不是得客客气气地奉了茶,又去请了他们家正要出门的大小姐。
关心闵接到消息说顾平宁过来找她时,内心是一万个拒绝的。
真的,她吃了几次亏,总觉得顾安宁邪门的很。这轻易不出门,但只要一出门,必定有麻烦事发生。而且最后往往她自己没事,倒霉的总是别人,比如说姜阮,再比如说她自个儿。
但现在人已经登门,想避而不见是不可能了,关心闵只得闷闷不乐地到了前厅,没好气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在见到关心闵一身素净的打扮后,顾平宁原本准备好的说辞突然说不出口了,轻声问道:“我可是来得不是时候?关姑娘是要出门?”
毕竟关心闵向来喜欢张扬的颜色,这一身素净的,更像是吊丧之服。
果然关心闵点头道:“我原本是打算要去姜府吊唁。”
姜阮得了急病去世的消息已经传出。但她是个父母双亡的未嫁之女,太后又重病不起,最后她的身后之事还是落在了已是旁系当家的姜府。
“关姑娘和姜姑娘相识?”
顾安宁倒是没料到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娘居然有交情,毕竟姜阮常年不是呆在行宫,就是陪太后幽居深宫。
“也算不上,就见过一次罢了。”见顾平宁好奇地望过来,关心闵撇开眼含糊道,“就是上次围猎,我跟她看上了同一只兔子。”
其实是关大小姐看不惯人家,跟小伙伴一起联手抢了人家的猎物。
“哎,其实她身手还挺好的,箭术也不错,就是那股子矫揉造作的劲儿和你差……”关心闵向来口无遮拦惯了,话说到一半才发觉吐槽的对象就在面前,连忙急刹车,“算了,人都走了,我想着去姜府走一趟,也算不枉认识一场了。”
这话说的很不符合关心闵的人设。
怎么说呢,反正顾安宁对她一直以来的印象,都是一个被宠坏又没什么脑子的大小姐,倒是不料今日说出这番话来。
“既如此,我和关姑娘一同去吧。”见关心闵望过来的眼神疑惑,顾平宁淡淡道,“就如同你说的,去送一程,也不枉认识一场了。”
两人神奇地结伴一同去了姜府。
一路上关大小姐虽然语气不善,但胜在脑子里没有那么多绕弯弯,多哄两句,也算得上是个有问必答好伙伴。
顾平宁于是趁机打听了些往事。
“你说外头好多人羡慕我们关家男丁兴旺啊,这确实不假,但也因为如此,我们家嫡出的姑娘很珍贵的。”说到这关心闵挺胸示意了一下自己,“像我们这一辈,我爹爹那一辈,都只有一个嫡出的女孩。”
“咦,威宁侯有姊妹吗?”顾平宁语气里带着疑惑,而后又自嘲道,“许是我在京中不多走动,倒是不曾见过。”
“我姑母二十年前就意外去世了,不说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呢。”
“关家女儿金贵,怎会发生如此让人叹息之事?”
“听家中长辈提起是意外坠马。”关心闵不自觉地去看顾平宁的腿,见她没在意才继续道,“坠马时头落地,没有救回来。”
“关家军武起家,听闻关家的子女骑马射箭都是各种翘楚,怎么会……”
“所以说是意外,谁也不曾料到。当年祖父听闻后伤心过度,也一病不起。”
关家女儿死的时机实在太微妙了些,又是死在擅长的马术之上。
当年昭武帝为巩固朝堂,意图立手握军权的重臣之女为后,其中最合适人选就是关家和顾家的女儿。
其中关家的姑娘死的不明不白,而顾平宁的姑姑又似乎另有隐情,急匆匆嫁给了胡家的二公子。最后却是除了外戚身份什么都拿不上台面的姜家女儿,登上了皇后的宝座。
要说这里面没有点什么猫腻,顾平宁是不相信的。再结合姜阮留给她的密信,应该是姜家联合了云皓的暗探,朝关、顾两家的女孩出了手。
可是有很多地方说不通啊……
“小姐,姜府到了。”
往事告一段落,顾平宁重新收回思绪,由红缨推着轮椅进了姜府。
这是顾平宁第一次来姜府,整个府邸修葺得富丽堂皇,美轮美奂。除了偏厅的灵堂内挂了一个简单的丧幡,竟看不出一点白事的模样。
出面接待她两的姜府长女姜清解释道:“阮妹妹毕竟是未嫁之女,按礼制她的身后事不能大办。”
这位姜清端的是大家闺秀的作风,一言一行像是刻意训练过的,颇有士族名门之风。
灵堂冷清,除了她们三人和两个低头跪坐的侍女,再无他人。
关心闵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匆匆上完香后便出去了。
顾平宁默默地跟着上了一炷香,忍不住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猜测,姜阮最后把密信交给她倒是有什么目的。是想让她替自己报仇?还是想揭露姜家与云皓旧族勾结的丑事?
厅中寂静,只有烛火跳动的细微声响,还有堂前的香火冉冉升起的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