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一句她才终于听到话里的意思,抹了一把眼泪反驳道:“才不是,我从来不哭的。我受伤的时候都不掉眼泪的,不信你问哥哥。”
被点名的顾含光撇嘴。顾平玉平常确实是个流血不流泪的女汉子,只除了每次接到顾平宁的来信的时候,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委屈模样简直让人头疼。
“好了,阿宁刚醒,你别闹她。”顾含光教训了妹妹一句,又转头道:“你高烧未退,好好休息,有不适之处一定要我说,可别、别自个儿忍着了,啊?”
这还真冤枉顾平宁了,她痛觉全失,平常身体有些什么小毛病真的不易发觉。
但为了少听念叨,顾平宁急急自救道:“我这高烧来的突然,哥哥你信我,我平常身体好得很,咳嗽什么的都是我装的,真的。”
顾含光的脸色却算不上好看:“你安静呆着。林太医刚走,说你身体底子本来就弱,忧思过重,平常小痛小病又不注意,积攒下来一朝发作,甚是凶险,需得好好养着。”
这话顾含光说起来就觉得心酸,平宁为什么体弱,为什么优思,又为什么没有好好注意身体,只要一想,顾含光就觉得心里像是有刀子在搅。
顾平宁的注重点却不在这,而是奇怪道:“怎么还惊动到太医了?”
顾平玉将她手足无措向宫中求医的过程简略说了一二,顾平宁却听得整个眉头都皱起来,想到了另一事:“爹这一次回来,是打算归还兵符归退吗?”
如果真是这样她这事闹大了也就闹大了,但如果不是,她在这风口上病的大张旗鼓,还牵扯到关家的嫡女,可就有些不是时候了。
“你别操心这些了。”顾含光说这话时不仅心疼,甚至是有些恼怒了,“家里有爹娘,再不济还有我这个做哥哥的,你只管好好把病养好,健健康康的,别再让太医说什么忧思过重了。”
平常温文尔雅的顾公子这一恼怒,可把两人惊的不轻,可还没等顾平宁开口,就听见有下人来报:“关大公子带关小姐来访。”
“哼,这关家动作倒是不慢。”
“额。”顾平宁怕她家哥哥火气正旺将人赶出去,不得不开口,“那关心闵是说了两句难听的话,但我这病,和她还真没什么大关系。”
“我知道,你好好养病,我会处理的。阿玉你看着些你姐姐。”
要说关家,在听到自家女儿和顾家大姑娘起了争执后,心里就有不详的预感。可毕竟家里就这么一个娇娇宠宠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宝贝女儿,关心闵又坚持她都没碰到顾平宁一个手指头,因此原本也只打算备份厚礼送到顾府。
可没想到当日下午顾府就传出了顾平宁病重的消息,陛下震怒,从宫中指派太医,这事情立刻就传的沸沸扬扬。不到半日,京城里立马就有关家女儿刻意欺辱镇国将军女儿的流言传出。
镇国将军的消息这些天正是火爆的时候,现在有功之臣还未归京,他的嫡亲女儿却被人欺负到重病,京城的百姓各个义愤填膺,骂起关家来毫不口软,最后竟变成了关家嫉妒顾家,不敢对镇国将军出手,便打压他的女儿示威。
关家觉得自家很冤枉,他们家再是看不惯再是想要攻击顾家,也不至于脑残到这个时候出手啊!更何况顾平宁一个既无美名甚至腿瘸的小姑娘,打压她能伤到顾家什么,还不是白白落人口实。
可京城的百姓可不管这些,谣言汹汹,关家不得不赶紧让自家已经入仕的大儿子带着女儿上顾府赔罪来了。
顾含光素有端方公子的美名,此时见到关家兄妹倒也没有在面上为难,厚礼收了,歉言也听了,可就是不给一句准话。
关心闵从小受宠,被逼着道歉已满是腹委屈,此刻见顾含光这幅柴油不进的样子,火气噌就上来了,不管不顾道:“够了!你们顾家不要太过分!我根本就没有碰到顾平宁,她自己体弱病倒,根本就不关我的事!”
关浩州阻拦妹妹不及,只得连忙起身道歉:“顾公子,家妹还小,又被家里宠坏了,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无妨。”顾含光喝了一口清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紧不慢道,“关小姐既然觉得自己无错,何必登门致歉,带上礼物,便请回吧!”
第4章
养病之日甚是无趣,顾含光带了两本杂书给自家快要长草的妹妹,没想到却被懒懒地推拒回来。
“这两本早已看过了。”
顾含光这下吃惊不小,他带来的可是费劲儿淘来、描述塞外风土人情的杂书,并不常见。
“分别多年,我还真不知你现在喜欢什么。”顾含光把两本书收起来,温和道:“你好好养病,喜欢什么就和哥哥说,哥哥去找。”
顾平宁半躺在贵妃椅上,剥了一颗葡萄塞到嘴边,突然想到一事,立马丢下葡萄直起腰来正色道:“实不相瞒,哥哥,其实我喜欢鞭子。”
“鞭子?”这又出乎顾含光的意料,但万能的哥哥人设不能崩,“这个我找阿玉参谋参谋,放心,哥哥一定给你寻来最好的。”
“哥哥,我的意思是我喜欢鞭子,也会使鞭子。”顾平宁对着自家哥哥眨眼,“而且还使得不错,你要看看吗?”
顾含光连连摇头,伸手帮妹妹整理膝盖上的毛毯,安抚道:“等你病好,到时候让娘亲回京亲自教你舞鞭。”
“不,我现在就要演示给你看。”
顾平宁一边冲红缨使眼色,一边盯着哥哥不肯退让。
今天,今天她必须要让家里两个爱操心的兄妹知道,她真的不是个风吹就倒的病秧子,这一次的高烧就只是意外,意外而已。
她虽说坐在轮椅上,但只要鞭子在手,就绝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需要人步步保护的小白花,真的不需要小心翼翼看护到如此地步。
顾含光没办法,又让丫鬟给她多加了一件披风,才推着轮椅来到园中。
“就厅中的那棵树吧。”
顾平宁随手一指,目光灼灼,语调飞扬,手里的银色软鞭在阳光下发出冷冽的寒光。
恍惚间顾含光似乎又看到那个十来岁的姑娘高坐在枣红色骏马上,笑容明朗,天赋卓绝。
“哥哥你看好了!”
银鞭自手中飞出,划过弧形的亮光。
“喵——”
一只黑色的野猫突然从树上窜出,顾平宁一惊,刚刚发力的右手腕强行收力,硬生生将鞭子上的力道化去大半。
鞭子末梢轻轻划过树根,如同挠痒痒一般,没有惊起一只飞鸟。
黑猫越过高墙跑了,强行收回力道的顾平宁忍不住掩嘴低咳。
“阿宁!”
顾含光满心后悔刚刚自己松了口,连忙上前轻拍后背,着急道:“没事吧?要不要请太医?来,我先带你回屋子歇着。”
“不不!”顾平宁连忙拒绝,内心后悔不已,这一下简直弄巧成拙,“刚刚那是意外,是意外,你再让我试一次,我身体真的不弱。”
信我,看我真诚的眼神!
奈何顾含光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收起脸上惯常的笑容无奈道:“阿宁乖,你身体重要,先去休息,等你身体好些,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口气像是在哄一个牙疼还讨糖吃的小孩子。
顾平宁简直生无可恋,不情不愿地被推回到自己屋子,还想开口分辩两句,就听见有下人来报:“公子,大小姐,二小姐在秋府用鞭子抽人啦!”
什么?
她抽个树都没抽着,她家妹妹直接就上手抽人了?
顾含光却是淡定的很,将人抱到床上,仔细盖好被子:“怎么样,胸口闷不闷?难不难受?”
“我真的没事。”顾平宁放弃在这事上继续纠缠,觉得颇为奇怪,“阿玉今天不是去参加秋府的宴会了吗,怎么传出抽人鞭子的事?”
要说自从顾家兄妹归京后,顾平宁病重,顾含光要准备秋闱因此闭门谢客,唯有顾家的二姑娘邀约不断,连日数场宴会,成功地将顾家明珠的名头在世家圈子内打响。
顾平玉明艳张扬,风姿飒爽,又是实打实的军功在身,端的是京中贵女最追崇的模样。
可再怎么飞扬,宴会上抽鞭子这事总是于名声有碍。
“没事的,阿玉有分寸的,你好好躺着。”顾含光挥手将人招致前来,“仔细说说吧,抽的是谁。”
“抽的,据说是关家姑娘身边的一个下人。”
“关心闵?怎么哪都有她?”顾平宁眉头皱起来:“她又做什么了,逼得阿玉当众抽鞭子?”
“二小姐说,那下人目无尊卑,不尊将军,口辱小姐,她咽不下这口气,才出手替关家管教奴婢。”
想来管教奴婢是假,威慑那位口无遮拦被宠坏了的关家大小姐才是真。
不过这关家……
“阿玉她是真的碰巧撞上关心闵,还是,在盯着关家?”
这话顾平宁说的状若无意,却听得顾含光心里一惊,忍不住抬头细细去看这个阔别六年的妹妹。
“阿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有点好奇,若爹这次归朝后退下来,陛下会将哪家推上来?”顾平宁放低声音,轻轻一笑,“会是同样有开国之功的关家吗?”
“阿宁,我知道你聪明,从小就聪明。”顾含光垂下眼,“但你现在病着,林太医也说了,你现在不宜多思。关家之事,你别操心忧神了,有哥哥在呢。”
这话说的含糊,顾平宁却听明白了,若有所思道:“看来我和哥哥还挺默契,我这场病闹得挺是时候……”
眼见顾含光又要变脸色,顾平宁连忙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好啦好啦,哥哥心里有数就行。”
顾含光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两日后顾家公子难得出门会友,酒后谈起一年前边境战事苦绝,蛮国举全国之力反扑,弹尽粮绝之际,陛下派来的援军和物资及时赶到,才让他们军队及时得到补给,最终反败为胜。
此战凶险,其中过程波澜曲折,加之顾公子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堪比说书先生,一干听众如临其境纷纷拍手叫好。
而这听众中有一人,却咂摸出一点不同的味道来。
此人正是兵部侍郎家的大公子,有过目不忘之能的秦郁之。
——
“你说什么?一年前送往北边的军资有异?”
兵部侍郎在书房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当初边境战事告急,这救民救军救国的军队物资,也有人敢伸手?”
秦郁之呈上两份清单,同样气愤:“当初那批军资我还记得,这两天我试探过那位顾公子很多次,又几近查证,基本可以确定,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父亲您看,这粮草的数量差的其实不多,但质量参差。虽说往年征粮着急时,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但那批粮草是父亲您亲自经手的,质量如何您心中应该有数。”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我大越的军队在前线浴血奋战,背后竟然还有人敢以此牟利!这事我定要追查到底,如若属实,我定要禀告陛下!”
兵部侍郎去翻柜架上的卷宗,喃喃自语道:“当初负责押送物资运往前线的,是……”
“是威宁侯,关黔。”
——
等顾平宁的病终于拖拖拉拉养的差不多之时,京中又传出新的流言。
更有意思的是,这一次的流言,竟然和上一次连接上了。
话说当初关家的女儿在赏花宴上欺辱坐在轮椅上的顾大姑娘,使其差点一病不起。而后在秋府宴会上,她家下人不尊镇国将军,又被顾二姑娘当场教训。
关家针对顾家的敌意可谓是人尽皆知。
而这一次的传言,说的是关家借押运军资之便,从中牟利,克扣军粮,使得他们大越的军队差点战败。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京城的百姓们思维发散,自成逻辑,很快就理顺了其中的因果关系。
原来这威宁侯从一开始就祸害过镇国将军祸害过军队。现在顾大将军即将凯旋回京,这蛀虫害怕事情暴露,因此让自家儿辈屡屡针对顾家子女,使出各种手段打压。
这关家可真是歹毒心肠啊!
这流言传的飞快,顾平宁听在耳中却是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正笑眯眯喝着茶的自家哥哥,在这事情中出了多少力。
“阿宁。”顾含光被看得受不了,“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这关家是不是真的胆敢朝紧急军资伸手?”
顾平玉把剥好的橘子递给顾平宁,奇怪道:“阿姐你说什么啊,这自然是真的,现在这事已经呈到陛下跟前,难不成还有人敢冤枉堂堂威宁侯不成?”
“哦?”
“好啦,阿宁你别猜了。关家是伸手了没错,不算冤枉他们。不过这事做的隐蔽,对大军也没造成什么真正的妨碍,要不是因缘巧合之下被发现,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顾平宁把最后一瓣橘子咽下,忍不住顺着这思路往下想:“你挑在此时把这事闹出来,还闹得沸沸扬扬……也是,算算时间,爹娘也快到京城了。”
顾含光又想叹气了:“阿宁,多思多虑有劳心神,你别费心想这些了,啊?我前两天寻到两本游记,讲山海之外还有金发碧眼的异族,甚是有趣,一会儿给你拿来。”
“哥哥,不是做妹妹的拂你的好意,你说的这两本,我多半也是看过的。”顾平宁擦了擦手,慢条斯理道:“一共十二册,应该是没有再遗漏了。”
第5章
三日后,镇国将军率大军凯旋归京。
等在府里的三兄妹先是迎来了他们的嫡亲姑姑顾碧琴。这个感性至极又情感外放的长辈一看到坐在轮椅上的顾平宁就先红了眼眶:“阿宁,我可怜的阿宁……”
要说顾平宁不喜欢家里人过度的保护和担忧,最根本的源头绝对在她这位眼泪唰唰说哭就哭的亲姑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