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宁语调微微发涩:“上回回去后我又去翻看了这些年的家书,有些信件,应该是老师仿照着哥哥的语气写的。这么多年来,多谢老师从未忘记京城还有一个需要您教导的学生。”
“过去之事不提了,不过你现在既喊我一声老师,我也再多说两句。”
顾平宁坐直了身子,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在听。
“当年之事你不欲多说,我也不勉强。但你说遇到了瓶颈,我想你应该是有了关键的线索却中途断了无法继续追查。”
祈鸣之语气平缓,仿佛还是在教导自己的学生读书写字:“既然断了就不要盯着一个东西查。那人害人的动机是什么?七星草从何而来?如何把握时机动手且不被怀疑?事成之后能获得什么利益?而如果你有了怀疑对象,可以查的东西就更多了,他的过往他的家庭他的人脉交际……一个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冒着大风险去做一件事情的,而其缘由,往往可以追根溯源到他过往的经历。”
不得不说老师的一番教导帮顾平宁扩宽了思路。
但条理清晰的祈鸣之不知道,困扰顾平宁的不仅仅是往事久远线索已断,更是因为那个她怀疑的对象,是照顾她长大的血脉亲人。
从祈府出来的顾平宁意外地在门口看到了安王府的马车。
蔺耀阳靠坐在车前,见顾平宁出来便一跃而下,顺手拍了拍坐皱的袍子。
“殿下怎么在此?”顾平宁看了一眼已经开始飘雪的天空,上前一步道,“怎么还坐在风口上,也不怕被冻着。”
蔺耀阳被关心了一句显然很受用,替顾平宁撑了伞笑眯眯道:“我刚刚经过这看到顾府的马车,怕过会雪下大了路不好走,便想着送你回去。”
这份心意实在难得,顾平宁说不出其他的话,催促着让人上了马车,又翻出袖炉递过去:“殿下先暖暖手吧。”
回去的路上雪果然下大了,少有人路过处很快积起了薄薄的一层,倒是盛京少有的景象。
“阿宁你好像心情又不太好,人瞧着也瘦了。”蔺耀阳将袖炉重新塞到顾平宁手中,“是因为温溪的事吗?你放心,这事情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蛮国是再不敢将此事扯到你身上的。”
顾平宁这几日心里藏着事,她不欲与人说却也始终无法自我消化,这会儿见到眼神清澈的蔺耀阳,突然忍不住想听听对方的意见。
“殿下,我想问你个事。”
“嗯,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你遭了暗算,受了重伤,失去很宝贵很宝贵的东西,然后你发现造成这一切的,可能是你最亲近的人,你会怎么做?你会想去追查到底吗?”
“最亲近的人,皇兄吗?”
“假设是。”
“自然是要查的。查到之后就看皇兄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若是无意的,那也没办法,怪不了皇兄。”
顾平宁若有所思,接着问道:“那若是有意的呢?”
“那我也要问清楚,皇兄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谋害我。”
“那如果他是因为一个很宏大的理由呢?譬如说为了大越。”
“为了大越而害我?”
蔺耀阳的眉头拧巴起来,顾平宁不忍心了,暗自唾弃自个儿优柔寡断却为难一直关心她的安王殿下。
她刚要开口结束这话题,就听到蔺耀阳清清爽爽的声音响起:“那他也应该提前告诉我。我愿意为了大越有所牺牲,在我知晓内情的情况下,但不应该是皇兄擅自替我做了决定。”
这一句话如同破开冬日阴云的一束亮光,刹那间将顾平宁心中的隐晦思绪扫除了大半。
她近日来一直在琢磨如果真的是姑姑动手,那到底为了什么,毕竟姑姑完全没有害她的理由。可是从最终的结果来看,她坠马归京,唯一的得利者是整个顾家。
顾平宁实在害怕这其中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又怕自己追查真相会牵扯进来更多她不愿牵扯的家人。
她的心思百转千回,却远不如蔺耀阳这一句通透。
通透的安王殿下觉得自己已经听明白了这个假如,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顾平宁的神色,然后压低嗓子问道:“阿宁,是你哥哥做了什么让你为难的事情吗?”
作者有话说:总是想很多的阿宁终于被点醒了~
第53章
回府的路上顾平宁好说歹说,试图向蔺耀阳证明她们家哥哥真的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更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刚刚说的假如真的只是一个假如。
安王殿下信没信顾平宁不知道,但是顾含光总觉得这几天这位尊贵的未来妹夫看自己的眼神说不出的古怪。
被这种探究的眼光打量了几天,连中三元的的新科状元郎终于受不了了,跑到顾平宁的面前开始告状:“那小子到底怎么回事?问他有什么事也不肯说。这你还没嫁过去呢,难不成就要开始对我们摆架子了?”
顾平宁没敢将这其中的乌龙告诉暴躁的自家哥哥,赔了笑含含糊糊道:“回头我问问他。不过哥哥,我怎么觉着你入仕后变了不少,以前端正雅方的翩翩公子呢?”
被噎了一下的顾含光真心觉着这日子太难过了。
他这个妹妹平常聪明的跟能掐会算似的,这回怎么就晕晕乎乎抓不住重点呢?他这是因为官场上的事情暴躁吗,他这分明是、是想到过不了两天自家白白嫩嫩的小白菜就要便宜别人家了,心里梗得慌。
没见他们家父亲大人这两天在家里装的沉稳淡定,一到外面脸就黑的让人不敢靠近,活像被人抢走了心肝宝贝似的板着阎王脸。
顾含光又看了一眼没心没肺的自家妹妹,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舍不得她出嫁心里暴躁的,只好匆匆将一盒从太子那里坑来的南海珍珠塞到顾平宁手中,然后一甩袖子走了。
顾平宁总觉得自个儿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不过她这两天忙着通过各种途径打听姑姑早些年在京中的往事,还要小心安抚着似乎已经察觉到不对劲的娘亲,着实没空再去安慰仿佛终于进入迟来青春期的自家哥哥。
不过查了这么些天,其他的发现暂且不论,顾平宁只知道,姑姑独自在京城的那些年,怕是过的不怎么如意。
未婚有孕本就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胡家老夫人原本看中的儿媳妇又被迫换了人,再加上顾家的名声虽响,在京城却无一人可以作为顾碧琴的依靠。
没有人比顾平宁更明白这种血脉亲人远在北境的感觉。
对于顾家唯一在京的女儿,那些人自然是不敢在明面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可是在京都,磋磨一个人从来都有万千种让人叫不出苦的法子。
顾碧琴不像顾平宁,她的性子敏感,遇事遇人又感性大于理性。她独自在京受的万千委屈,不愿送往北境打扰行军作战的兄嫂,却又没又能力以牙还牙一一报复回去。她这一生,做的最果决最狠下心的一个决定,便是在失去了唯一的孩子后铁心和离。
可既如此,到底为什么有同意求亲呢?因为真爱吗?
桌上摊满了这些天顾平宁查得的消息,她心里复杂,揉了揉太阳穴,推了轮椅去开了窗,想要换一换屋内烦闷的空气。
没想到这一开窗,就窜进来一个矫健利落的黑色人影。
“飞叶?你这么快就回京了?”顾平宁有段时间没看到他,这会儿突然见到心里松快了不少,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问道,“飞叶大侠,可在江湖上闯出名头来了?”
飞叶却没接茶,他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声音里却有些不高兴:“我走前留下的信你没收到?”
“咳。”顾平宁将伸出的手收回来,自个儿将茶喝了,“收到了。”
“那你明知我……”话说到一半飞叶突然明白过来,声音刹那间提高了三度,“你没看?我给你留了信你竟然不看?”
顾平宁知道自个儿理亏,于是殷勤地指了指桌前的凳子,笑眯眯招呼道:“来来来,大侠坐下消消气。”
飞叶板着脸,浑身上下都冒着幼稚的不高兴。
“好了,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不看你的信。”
“你这什么破习惯,万一我在信里留了很重要的话呢?”
“很重要的话不应该当面说吗?哪有人用个剑穗压着。”
眼见飞叶气的面瘫脸都快绷不住了,顾平宁举手投降道:“我不爱看离别信,没什么意思,徒增不高兴罢了。”
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却奇迹般地让飞叶接受了这个解释,轻哼了一声道:“你不看便不看,我却要遵守诺言。我在信里说了,再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
“什、什么机会?”
“你三日后大婚,若你现在不想嫁人,我可以帮你。”
顾平宁一拍脑袋:“我就说怎么总觉得忘记什么事了,这两日都忙糊涂了,多亏你提醒我。”
不是,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这种婚姻大事也是能随随便便忘记的吗?
飞叶简直被她晕晕乎乎的样子弄得没了脾气,板着脸又问了一遍:“你要不要嫁?”
“我自然是要嫁的。”顾平宁知道他一片好意,弯着眼睛笑道,“我不是一早就说过了吗?”
飞叶转过头去看顾平宁的眼睛,似乎想要确认这句话是不是出于真心,好半响才重新撇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瓶扔过去:“喏,给你的新婚贺礼。”
顾平宁一把接住,一边打开塞子一边嫌弃道:“就算换了包装,我大婚你还送果脯蜜饯也太敷衍……”
“当心!”飞叶眼疾手快地将开了塞子的瓶子扶正,“什么果脯,你当心些。”
顾平宁这才发现瓶子里面装的是黑褐色的液体,盖子移开后便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是什么,我大婚你送毒药?”
“是从蛇毒提炼出来的化尸水,你别这种表情,这东西除了银器别的都能化掉。你身边不是一直风波不断吗,这东西或许用得上。”
这话飞叶说的平静,顾平宁却听得嘴角抽搐。
这新婚贺礼,送的也太凶残了些。
到底是好朋友一番心意,顾平宁心里再怎么吐槽,手上还是小心翼翼将瓶子收起来,顺口问道:“你这次在京城待多久,是喝了我的喜酒就走,还是多待一段日子?”
“酒不喝了,你这边若无事,我明日便走。”
“这么着急?”
顾平宁心里其实有点舍不得,等她嫁了人,飞叶恐怕是不能像现在这般在安王府来去自由了。
装着化尸水的银瓶放入柜子,顾平宁顺手拿起一旁的玉瓶,低声道:“若你没有急事,我倒是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你说。”
“这瓶子里的养生丸我总觉得不对劲,大夫却又都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你上回不是说你师门有一位鬼医,我想让你帮忙请人查看一番,这里面到底有无异常?”
顾平宁对这瓶养生丸存疑已久。
照理说太医都已经查验过,原不该有什么问题的。可是那日姑姑对这养生丸的态度太过奇怪,还有那位胡家的二公子,总让她觉得有些违和。
既然经验丰富的宫中太医查不出端倪,指不定是用了什么罕见的古怪东西。江湖上能人异士多,说不定反倒能辨认一二。
飞叶接了瓶子,倒出一粒在手中捻开,放到鼻下轻轻嗅了嗅。
顾平宁看得好奇,忍不住出言问道:“飞叶你还懂药理?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我不懂药理。”飞叶抬起头,“不过这东西里面有极淡的血腥气,我对血的味道敏感,寻常人可能闻不出来。”
顾平宁的脸色变了,飞叶却是自顾自将瓶子里的东西收好,留了一句:“师叔近日就在京城,有消息了给你回复。”便从窗口翻出,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顾府里喜事的意味终于浓重起来,大红色的绸子和灯笼挂满了各处,把寡淡的深冬都装点的红火又喜庆。
顾平宁一早就被梅氏从自个儿小苑里拖出去,站在在广阔的庭院中拿着长长的单子对嫁妆。
“娘,这会不会太多了些?”顾平宁嘴角抽抽地看着将整个庭院塞得满满当当的红木箱子,“您不会是将府里搬空了来给我做嫁妆吧?哥哥还没娶嫂子呢。”
难得休沐在家的顾含光正琢磨着再去搜罗些什么珍稀物件压箱,闻言头也没抬:“哥哥用不着你操心,你安安稳稳做你的新娘子便是。”
梅氏也跟着帮腔:“娘心里有数。安王府的聘礼分量重,娘怎么着也得往上加厚三成。嫁妆是女子的脸面和底气,你放心,娘绝对让你风风光光十里红妆出嫁。”
“娘,真不用……”
顾平宁话说到一半,就有下人来禀:“夫人,祈军师来访。”
顾含光闻言一喜,下意识地偏头去看顾平宁的神情:“先生来了?还不快快有请。”
顾平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倒是下人踌躇半响,继续道:“祈军师带来了两大箱子书册,说是为大小姐添妆。”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一向淡漠不与人交的祈鸣之是什么个意思,只有顾平宁颇为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老师那日说要把珍藏的古籍孤本赠予她做嫁妆,该不会是来真的吧?
第54章
顾府的前厅里端端正正摆着两箱古籍,其中大多都是当世难寻的绝版孤本。
看到此景的众人都不曾想过,竟然有一天自己能看到这无价的孤本会以箱来论数。这会儿若有同爱此道的读书人看见这码的整整齐齐的两箱书,怕是恨不得扑上去亲一口,再小心翼翼抱回家中妥善珍藏,比如站在一旁的状元郎。
在场的顾家人都被祁鸣之这一番操作震到了,顾含光忍不住偏头去看外面的日后,见太阳好好地挂在东方才放下心来,而后上前一步问道:“先生,您真的要把所有的珍藏都送给阿宁做嫁妆?”
祁鸣之神色淡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