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下人要进去禀报,被蔺耀辰拦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来安王府做什么。
只是既然已经来了,不进门更显得突兀又怪异。
蔺耀阳进去的时候正看到安王府的下人拉着一棵粗壮的断根大树出来,而他家弟弟正看着庭院中的树桩沉思。
一旁的顾平宁揣着手炉坐在轮椅上,声音里带着无奈:“殿下,我真的不能一鞭子将书抽断,早上那是因为鞭子上沾了厉害的毒药,你看那桩子上黑色的边缘,这下总该相信了吧?”
“我没有不信啊。”蔺耀阳绕着树桩走了一圈,“我只是在想这木桩有重要纪念意义,如何才能既将它保存下来,又契合这庭中景色。”
顾平宁再一次没有跟上他们家王爷的脑回路,满脸疑惑:“重要的纪念意义?”
重要纪念啥?化尸水吗?
蔺耀阳当然不敢说是纪念他心中随风而逝的柔弱小王妃形象,于是十分生硬地岔开话题道:“阿宁你不是喜欢吃那个西边传过来的锅子吗,宫中的御厨刚刚调制出新的汤底送到府上,说是麻麻辣辣最适合冬日吃,走走,我们去试试。”
顾平宁拉不住受了伤却依旧到处瞎蹦跶的安王殿下,正头疼着,一转身看到站在院门口的太子,立马开口道:“太子殿下,王爷刚刚裂了伤口,还不肯好好修养!”
这告状告的毫不含糊,果然太子一听就皱了眉头:“胡闹!伤口崩裂是闹着玩的吗太医来看过了吗?伤势怎么样?”
被自家哥哥教训的安王殿下耷拉着耳朵,闷声道:“太医来过了,说没什么事,按时上药就行。”
顾平宁见缝插针:“太医说要静养,还有饮食清淡,不能吃辣。”
被自家媳妇告了黑状的安王殿下被剥夺了吃麻辣味锅子的权利,只好委屈巴巴吃清汤底。
吸了一口旁边麻辣鲜香的味道,蔺耀阳终于想起来问道:“皇兄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太子低着头,捞了个鲜虾饺,咬了半口咽下去才道:“还不是怕你不安分没有乖乖养伤。”
“哦。”委屈巴巴的安王殿下看着还没沸腾的清汤,突然开口道,“之前在大理寺内皇兄为何拦着我?”
拿着蔬菜盘的顾平宁闻言手里动作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锅子里下菜。
太子面色不变,对着自家弟弟像是在哄小孩子:“金琦有用,还不能死。”
“我又没想直接杀了他。他对阿宁动手,我还不能刺两剑出出气吗?”
“现在还不行,我要用他来钓一条大鱼。”
蔺耀阳突然福如心至:“是萧劫留下的那件东西?”
“你说什么?”太子忽的抬头,语气不自觉地拔高,“你都知道什么?”
这态度委实在奇怪了些,蔺耀阳愣愣地看着皇兄,倒是顾平宁见气氛不对,开口解释道:“金琦告诉我的,说他们杀我是为了萧劫留下的一件东西,不过他没说是什么,太子殿下知道其中内情?”
太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以作掩饰:“我亦不知,所以才想着利用金琦将背后的事情都钓出来。”
顾平宁点了点头,捞了两筷蔬菜到自己碗里。
“金琦除了这个还说什么了吗?”太子语气自然,“我这边线索不足,不知道他特意见你,有没有提到其他的事情?”
“金琦点名只见我应该是为了杀我。”
这话一出太子的神色果然僵硬了一下,顾平宁故作不知,摆出仔细回忆的架势,然后转过头无辜地问道:“其他的,他拿萧劫的鬼魂吓我算吗?”
其实顾平宁心中还是有一点猜测的。
云皓金陵相互知道对方暗桩,金琦身上天泽特有的云华锦,还有萧劫留下的东西竟然引的数家暗探死士纷纷出手。这本该没什么关系的几方势力,牵扯和联系会不会太紧密了些?会是,各家联合成一气了吗?
不过这纯属她自个儿的猜测,并未对太子明说。
这一顿锅子各人都吃的味同嚼蜡。
太子说宫里有事,吃到一半便告辞了。
蔺耀阳趁着顾平宁出神,偷偷从麻辣锅子里捞了一个丸子,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道:“皇兄有事情瞒着我。”
就连一贯大大咧咧没什么心眼额蔺耀阳都发现了,顾平宁自然也察觉出太子的隐瞒。
只是什么事情能让太子这个二十四孝好哥哥不惜对自家弟弟撒谎也要遮掩过去呢?
顾平宁挥手让人撤了麻辣的汤底,假装没看到安王殿下不舍的小眼神,用商量的语气开口道:“殿下,我想再去见一次金琦。”
还要是瞒着太子的那种。
蔺耀阳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不行,太危险了,他要杀你。”
“他又杀不了我。”顾平宁嘀咕了一句,推着轮椅转身离开。
“阿宁你去做什么?”
“我去给哥哥传个信,让他帮个小忙。”
蔺耀阳最终还是妥协了。第二天一早顾平宁再次来到大理寺,当然身后依旧跟着不太高兴的安王殿下。
可令人意外的是,在各处刷脸刷的畅通无阻的安王殿下竟然在这里吃了闭门羹。
“安王殿下,实在是太子殿下有命在先,说金陵的五皇子牵扯甚多,没有他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见他。”
大理寺实在不愿得罪安王,但奈何太子下了死命令,他们也是左右为难。
蔺耀阳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况,但他也没为难大理寺,而是转头对着顾平宁道:“我进宫去找父皇。”
“殿下的伤若受得住,我们是该进一趟宫。但不是为了此事。”
“那为了什么?你不是要见金琦吗?”
“太子不让见便不见吧,而且殿下是不是忘了,我们大婚后,还一直未进宫敬茶。”
于是两人回府换了身衣裳,转道进了宫。
昭武帝得知这对新人进了宫,放下批阅到一半的奏折,让人进来。
今日是来给长辈敬茶的,蔺耀阳特意换了件绛红色的绣蟒长袍,遮掩了几分受伤后寡淡的气色。
“父皇,我和阿宁来给您敬茶。”
“好好好,小六的伤怎么样了?听你皇兄说你昨日还崩裂了伤口,怎么不好好修养,今个儿就着急进宫来了??”
“因为着急想带阿宁来看父皇,父皇还没喝过儿媳妇的茶吧?”
昭武帝被噎了一下,他这几个儿子里就数这个跳脱的小儿子成婚最早,这儿媳妇的敬的茶,他还当真是头一回喝。
顾平宁在一旁默默打量这一对父子,看得出来两人感情果然极好,昭武帝对着幼子完全没什么皇帝架子,细细问过伤势后,又问了两句饮食起居,话里都是家常。
而蔺耀阳也顺势告状,说皇兄自己当面吃麻辣味的锅子却管着不许他吃,昭武帝竟然还附和了两句。
父子两唠完了闲话家常,昭武帝才简单地对顾平宁叮嘱道:“以后小六就交给你了,他性子跳脱,对你却是真心,还望你别辜负他的一片真心。”
顾平宁弯腰行礼:“是,谨遵父皇教诲。”
倒是一旁的蔺耀阳不乐意了,总咂摸着这话不太对劲:“父皇,这话像是嫁女儿时说的吧?”
昭武帝没理会小儿子的抱怨,叮嘱完儿媳后就开始大手笔的赏赐,然后挥了挥手道:“太后身体抱恙,你们就不必进去了,在永康宫外请个安就行了。”
“是。”
“还有别忘了去给你母后磕个头,你大婚了,想必她也欢喜的很。”
第61章
这一趟进宫比顾平宁想象的轻松许多。算下来她拜见的长辈就只有昭武帝,和先皇后的牌位。
太后抱恙未见,其他的妃嫔昭武帝更是连提都没提。两位公主倒是见了一面,不过安王推脱伤势未愈,连一口茶都没喝就带着顾平宁撤退了。
不过这人虽见得不多,带回来的礼物却是不少,满满当当跟着一起回了安王府。蔺耀阳挑挑拣拣,选了些好的加到次日的回门礼中。
一夜无梦,翌日蔺耀阳陪顾平宁回门。
顾子蠡夫妇早已等的心急,这会儿见到女儿恨不得事无巨细样样问到才好。等进了府,顾子蠡和顾含光招待安王,顾平玉推着姐姐的轮椅去了梅氏的院子,母女三人坐着说体己话。
“阿宁可有被大婚上的刺杀可惊着?你放心,此事我和你爹必将详查到底。”梅氏坐下细细看女儿的神色,“说起来那日多亏安王护着你,不过安王因此受了伤,陛下和太子可有为难于你?”
“娘亲多虑了。”顾平宁知道家里人怕她在皇家受了委屈,于是把安王府里处处妥帖的细节和见昭武帝时的情形都细细讲了。
“这个我听哥哥说了,说为了方便阿姐进出,整个安王府里都没有一处台阶。”顾平玉显然是提前打探好情报了,知道的还不少,“我还听说阿姐觉得院子里的百年大树和景致不合,安王当下就叫人把树拔了换新的,想来安王府中是没人敢欺负阿姐的。”
前半句顾平宁还听的开心,可这后半句差点没把她呛着,也不知道那棵从安王府运出去的大树被外头传成了什么样子。
眼见这话题要被自家妹妹带歪了,顾平宁连忙打断问道:“我这回来怎么也不见姑姑,是出门访友了吗?”
顾平玉的脸上突然有些尴尬,她转头看了梅氏一眼,才凑过来低声道:“姑姑身子不适,在自己的院子里静养。”
“姑姑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顾平宁边说边推动轮椅,“我去看看姑姑。”
“阿姐等等。”顾平玉伸手拦了一拦,见顾平宁眼神疑惑,才撇开眼支支吾吾道,“姑姑没有生病。”
“不是病了?”顾平宁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看自家妹妹这幅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就猜到必定是不好声张之事
。
“娘和阿玉也不用瞒着我,前两日府里还有人急急忙忙到大理寺找哥哥,这家里到底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顾平玉不知道该不该说,只得求助地回望自家娘亲。
梅氏本也没想瞒着,只是不想让女儿刚刚回府就忧心忧虑。此刻见顾平宁巴巴地望过来,梅氏叹了口气道:“你姑姑有孕了。”
!!
顾平宁一瞬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胡二公子?”
顾平玉在一旁小幅度地点头。
这历史何其相似,想当年也是这么一出未婚先孕,逼的顾碧琴不得不嫁给胡执礼。可若说当初之事因为姜家和云皓在暗中动了手脚,那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是两人定下婚约后情不自禁,还是再一次重演历史奉子成婚?
梅氏拍了拍女儿的手,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深究此事:“这其中原因纠葛你姑姑不愿多说,只是你姑姑已年纪,这一胎怀的审视凶险,大夫叮嘱这些日子都必须卧床静养。”
顾平宁好不容易消化完这一个惊天巨雷,才回过神来从回门礼中挑出些人参灵芝,让红缨拿着一起往顾碧琴的院子里去。
顾平玉推着轮椅,俯下身悄悄跟顾平宁咬耳朵:“前日爹娘不在府里,姑姑突然腹痛不止,还见了血,却又死死拦着我不许唤大夫。我实在慌了神,无奈之下才让下人寻了哥哥回来。”
“姑姑什么都没说?比如说……”顾平宁顿了一顿,“她可是自愿?”
不是顾平宁恶意揣测人心,只是这事情怎么想怎么蹊跷。会不会是当年同样的手段使了一次,现在又来第二次?
顾平玉摇了摇头:“这我不知,姑姑这几日情绪起伏大,也不愿多说话。昨日爹爹和娘亲去了胡府,回来问姑姑想不想要这孩子,姑姑点了头,像是默认了。不过胡府看起来对这孩子紧张的很,各种药材恨不得一车一车送过来,就连大夫也是胡二公子特意请来的。”
顾碧琴的院子就在前面,可还没等顾平宁进屋见到人,就先问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看来梅氏说胎像不稳还是太轻了些,这架势,怎么像是拼命用药吊着腹中的胎儿。
等见到顾碧琴本人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才短短三日不见,顾碧琴就仿佛换了一个人,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手端着药碗悬在半空中,突然从眼里跌落出一滴泪,顺着脸缓缓滑下。
顾平宁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滴眼泪往下沉了沉,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姑姑。”
愣神的顾碧琴仿佛被这一声“姑姑”从自己的世界里唤醒,急急忙忙放下手中的碗,扯出一个笑容:“阿宁过来了啊,你看我这,让你看姑姑笑话了。”
顾平宁见她脸上泪痕犹在,弯起的嘴角像是一个刻板又僵硬的面具,恍恍惚惚间突然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姑姑。
她印象中的顾碧琴一直是个情感充沛动不动就喜欢掉眼泪的长辈。
可那种眼泪和此时的不一样,她从小看姑姑哭,看她眼泪噼里啪啦落下,却不会觉得她在伤心。
有时候顾平宁隐隐会觉得这眼泪是她姑姑的一种武器,一种收放自如用起来得心应手的武器。至少她就自幼就对姑姑的眼泪毫无办法,一旦对上,就只有举手投降乖乖听话的份。
可现在,顾平宁却觉得姑姑藏于笑容后的那一滴眼泪,含着万千的心酸苦楚,让她的心也跟着被揪起来。
“听说姑姑病了。我过来看看姑姑。”
这是顾家一致对外的说辞,时隔多年,顾府和胡府都不愿让顾碧琴再背上未婚先孕的名声。反正下个月两人便要大婚,到时候瞒了消息说是早产,情理上也说的过去。
顾碧琴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字未提怀孕之事:“是病了,以前总担心你身子弱,一个人在京城又没人看着,会不愿喝这一碗碗苦药。可现在轮到自己了,才知道这药啊,确实苦的咽不下去。”
话说如此,可顾碧琴还是端起刚刚放下的药碗,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