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叶这人也有意思,大晚上不走正门翻窗而入,抱着剑站在她床头冷冰冰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不是又在骗人?”
顾平宁当时根本没想到还有人能夜闯将军府,还一路闯进她的卧室,惊吓之后一脸懵逼地点了头。
飞叶见她点头,啥也没说,直接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然而第二天,这位从不走寻常路的大侠又来了。
这一次他直接丢了一个瓷瓶子到顾平宁的怀里,依旧冷冷道:“师叔的药,说可以治脑子。”
说实话,顾平宁一度十分怀疑他是在进行人身攻击,可惜她没有证据。
她磨了磨牙,想起她家妹妹科普过这位黑衣江湖客是她最最最好的朋友,于是勉强扯出个笑脸,将瓶子收起来。
但飞叶望着她的动作,却满脸写着“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吃”。
真的,顾平宁脑阔疼,有些话她原本不好意思说出口,但这两天大晚上连番受惊吓,再这么下去她非得精神衰弱不可。
“飞叶,阿不,大侠,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失忆?”
飞叶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熊孩子。
顾平宁也不在意他有没有回答,自顾自继续道:“失忆就是什么也不记得了,人也好,事也好,包括府里的院子,屋里的摆设,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全然陌生的模样。”
这一番话她自认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飞叶似乎依旧一脸迷茫没有听懂话中的意思。
顾平宁一狠心,干脆把话挑明白了:“飞叶,我们曾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只是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了。对现在的我来说,曾经亲密的、熟悉的、相交的、相知的,都成了陌生人。”
所以她心理上很难接受一个陌生人随意进出她的院子,也没有办法一句不问就喝下用途不明的药水。
“所以抱歉啊,单方面就把我们的关系推回到最初的起点了。你愿意的话,或许可以给我讲一讲以前的故事。”
飞叶听到这话像是突然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上来,直接从顾平宁手上拿回瓶子,从正门离开了。
顾平宁看着他抱剑远去的背影,心里涩涩品不出是什么滋味。
但如果说飞叶的事情只是让她怅然若失的话,那阿睿的情况可以说直接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阿睿心智小,当初突然从安王府转移到顾府本就心里不安,随后因为顾平宁失踪整个顾府人心惶惶。
那时阿睿表现地颇为懂事,自己一个人忍着巨大的惶恐胆战心惊地过了□□天。但这种压抑的情绪在看到顾平宁后突然忍不住了,他直愣愣地望着病床上刚刚醒来的顾平宁,睁着眼睛落下眼泪。
无声的哭泣最为致命。
阿睿清澈的眼里含着担忧带着委屈,他仿佛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只是那不听话的眼泪一滴一滴涌出来,狠狠砸在顾平宁的手背上。
根本没搞清楚状况的顾平宁哪里受得了这种架势,顿时手足无措地去救助自家万能的兄长大人。
顾含光回送了她一声冷笑,比划着口型对她无声道:“让你逞英雄,现在自己哄!”
顾平宁一个头两个大,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才十六岁,就要提前学会这种哄孩子的技能。
最后还是梅氏看不下去,怕她刚刚醒来累着,半哄半骗将阿睿带回自己的院子。
但是万万没想到,仅仅半刻钟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避过院内侍卫的小阿睿竟然再一次出现在顾平宁房内。
他也不说话,只是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角落,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顾平宁,仿佛生怕自个儿一眨眼,这个人又消失不见似的。
顾平宁对着阿睿实在狠不下心,也因为被这些事分了神,过了整整三天,她才终于意识到,还是没有人来告诉她,这一次她到底伤的怎么样了。
和鸡飞狗跳热闹到不行的顾府想比,一街之隔的安王府却是过分安静了。
安王殿下那日从顾府回来就一头扎进了书房,连着一日三餐都让人送进房内。
不放心自家弟弟的太子殿下见不得他这般糟蹋自己,直接将铜镜怼到他面前的书桌上,大声吼道:“你看看你自个儿眼睛里的血丝,你到底在做什么,身体还要不要了?啊?”
蔺耀阳一把推开铜镜,紧张兮兮地去查看桌上的玉雕,见没磕着碰着才长松一口气,抬头太子道:“我在雕一件礼物。”
太子额头青筋直跳:“给顾平宁的?”
“是。”
“小六你告诉皇兄,你是真的失忆了吗?”太子见到自家弟弟这恋爱脑的模样就觉得脑子疼,“你啥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挑灯熬夜给人雕礼物?你知不知道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啊?”
比如你的身份问题啊。
虽然高项被抓后咬死了什么也没说,但就是这种态度才更让昭武帝起疑啊。
更不用说高路为了保住高项的命,很快就把所有的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就连当年换孩子的细节都一个不落全说了。
这其中过程之具体,操作之详细,就连太子也差点动摇了。但他好歹还记着先皇后死前的交代,因此在昭武帝面前顶着压力死死护着小六。
他急的嘴角都快起泡,可这风波中心的蔺耀阳倒好,还有空在这里给心上人雕什么玉坠。
这都什么事!
可面对太子突然的怒火,蔺耀阳脸上却是茫然又无辜:“什么更重要的事?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但冥冥中好像有个声音在我脑子深处,它告诉我给阿宁送礼物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啊。”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如果要挑一件新年礼物……】
某秋:新年了,如果让阿宁会选,会挑什么礼物要送给大家?
顾平宁:新年礼物的话,那就是鞭子了。
某秋:……额,能不能挑个喜庆吉利些的?
顾平宁:那就大红色的小皮鞭,红火,喜庆,大吉大利,防身利器!
……
某秋:送给大家的新年礼物,安全可爱没有杀伤力的那种,想好了吗?
蔺耀阳:早想好了,我就把阿睿送给大家吧。
某秋:???
蔺耀阳:阿睿安全可爱没有杀伤力,带上虎头帽还可以直接客串年画娃(并)娃(不),难道还有比这更合适的新年礼物?
……
某秋:飞叶,只剩下你了,你靠谱的对吧?
飞叶:嗯。
某秋:这熟悉的白瓷瓶,里面装的该不会是……
飞叶:是糖渍杨梅。
某秋(强行补救):额,飞叶的意思是,祝大家新的一年像这瓶糖渍杨梅一样,红红火火,有滋有味!
……
小天使们新年快乐呀~
第93章
太子差点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这一次蔺耀阳失忆后,很多行为行为模式都和之前有了微妙的区别。他的心思依旧简单,性子也任然天真直率,但作为这世界上最了解自家弟弟的人,太子还是发现蔺耀阳在失去记忆后,总是在不经意间对身边所有的人和事表现出警惕和防备。
太医曾告诉他,这种失忆状态下呈现出来的性格,是一个人潜意识里最真实的表现。
就像顾含光觉得现在的顾平宁变得更加开朗,隐隐有些她小时候活泼的模样。
太子也终于记起来在蔺耀阳大概三岁的时候发生的一些往事。
当时他自己年纪也不大,一方面相信了昭武帝表现出来的慈父之心,另一方面也因为自己课业繁重□□乏术,因此疏忽了对小六的照看。
等他终于脱开身腾出手来,才发现自家弟弟不知在何时对人的触碰变得十分抗拒,就连自己想抱抱他,也会让他露出惊弓之鸟的惶恐眼神。
小六咬着牙什么都不愿意说,太子狠下心不顾他的挣扎检查他全身上下,却没发现伤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沉默。
到最后实在无计可施的太子拉着年幼的小六跪在昭武帝的书房门口,恳求昭武帝彻查小六身边的人。
太子永远忘不了当时昭武帝的表情,他站在御书房的门口,高大的身形投下一大片阴影,就像是一个畸形又阴暗的怪物。
当时的太子也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他带着已经一天没有说话的小六跪在昭武帝的影子里,一个头磕下去,久久没有起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们的双腿已经微微发麻,太子才终于听到昭武帝冷淡的声音:“查吧。”
因为这一道口谕,当时在宫中最受宠的华嫔病逝了。
那是太子第一次恨不得将一个人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小六为什么会日日惊恐沉默不言,都是因为华嫔这个杀千刀的,暗中对一个三岁的孩子用了加官贴。
这种将打湿的牛皮纸贴到人脸上的刑罚,多用于刑讯逼供。而身为当时刑部尚书的女儿,华嫔竟将这种恶毒的手段用在小六身上。
她将牛皮纸的数量控制在一个十分微妙的数量,既能让人体会到窒息的恐惧,又不至于真的将人弄死,最妙的是,这种刑罚,完全不会在受刑者身上留下任何伤痕。
小六当时只有三岁,哪里受得了这种折磨,再加上华嫔在动手时不停地在他耳边说些“不能告诉别人,否则所有人都会死”的威胁之语,他当年没有被活生生逼疯已经是上天庇佑。
出了这事之后,太子再也不敢放松警惕,几乎时时刻刻将小六待在自己身边。
即使是这样,他也花了大半年,才让小六恢复到出事前的样子。
加官贴事件已经过去十多年,直到这一次蔺耀阳失忆,太子看着他那一幅警惕又戒备的小模样,才开始怀疑是不是当年的事情,在他骨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和印记。
想到这太子又觉得心里密密麻麻地疼,他的眼神飘过桌子上一排溜的玉雕摆件,又望向蔺耀阳清亮又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罢了,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总归顾平宁也是个知道好歹的人,只要你自己心里高兴就好,至于其他事……”
其他事皇兄都会替你做的。
蔺耀阳自然不知道这短短的一瞬,太子心里转过多少念头。
不过他虽然不记得往事,但也能感觉到皇兄对他的好。
因此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拿起桌子上的龙形玉坠递过去,小小声道:“给、给皇兄的。”
这两天被自家冷淡弟弟打击地生无可恋的太子殿下简直受宠若惊,他万万没想到小六会特意雕一条龙送给他。
看看这精细的雕功,瞧瞧这活灵活现的模样,一看就是花了大心思精雕细琢出来的。
太子将玉坠上上下下摸了三回,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为了他家可爱又害羞的小六,他还能再和昭武帝战上三百回合。
揣着玉坠的太子殿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剩下蔺耀阳在书房里看着缺了一个的十二生肖,再一次坐回到案桌前,重新拿起小刀。
等到这一个系列完成,距离小狐狸断头之日刚好过去三天。
蔺耀阳将自己拾掇一番,又将装着玉坠的木盒抱在胸前,再一次去了顾府。
只是还没等他将礼物送给自己的小王妃,就听到院子里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
“阿宁,太医说你需要卧床静养。”
他那个难缠的大舅子似乎想伸手去抱轮椅上的顾平宁,却被她反手拍开,语气不善道:“怎么,我的腿走不了路,现在就连坐轮椅出院子的自由都没有吗?”
“我不是……”
“好了,既然你们请来的大夫个个瞒着我病情不肯说实话,那我现在自己出去找大夫看病总行了吧。”
“阿宁你听我说,我们不是想瞒着你,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安安心心养病。”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不知道病况,我根本就安心不了!更何况,这是我的身体我的腿,我本来就有权利知道真相!”
顾含光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又不敢直接告诉她实情,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恰好此时他抬头看到站在院门口的蔺耀阳,于是也顾不得前几日还威胁人家要和离,赶紧招呼道:“安王殿下过来看你了,这里风大,我先带你回房好不好?”
顾平宁到底不想在外人面前下自家哥哥的面子,于是撂下一句“你觉得还能瞒着我多久”,就自个儿推着轮椅回了房。
等蔺耀阳跟着进到屋子里的时候,顾含光已经将人抱到床上安置妥当。
他给顾平宁的背后塞了一个靠枕,离开前又转头对蔺耀阳叮嘱道:“阿宁身子还没好利索,别聊得太久了。”
蔺耀阳刚刚听了一场兄妹大战,这会儿脑子还有点懵,看着顾平宁愣愣道:“阿宁这一次伤的很严重吗?”
“我不知道,他们瞒着我什么也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把我关在床上不许离屋。”顾平宁提起这事儿就觉得心烦,只说了一句就不再多言,换了个话题道,“殿下今日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没其他事,就是十二生肖雕好了。”蔺耀阳琢磨着顾平宁的伤势,含含糊糊回答道,“怕你养病无聊,所以赶着送过来。”
“怎么快?”顾平宁嘀咕了一句,接过木盒打开盖子,“殿下其实不必……”
她这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
眼前这十二个栩栩如生的动物玉件完全出乎了顾平宁的预料。
和那个被她掰断脖子的小狐狸一样,这十二个动物都是头特别大身子却很小的风格,看得出来,和上一次全部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下子顾平宁再迟钝也知道自己上回是误会了,毕竟若蔺耀阳若真的是为了嘲讽她,也用不着熬夜亲自雕十二个摆件这么拼。
顾平宁心里尴尬,面上却没显露出来,只是随手拿起一个小兔子摆件,装作不经意道:“殿下为什么都将这些动物的头部放大,是有什么说法吗?”
蔺耀阳见她又摩挲着小白兔的大脑袋,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再酿成上一回的惨案,于是忍不住伸手从盒子里取出一个底座,一边示意这摆件应当放在底座上,一边解释道:“头大是因为,因为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