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侯——希行
时间:2020-02-05 08:48:03

 
  李明玉是半夜进门的,没有惊起李家大宅所有人,只有李奉常的宅院亮着灯。
  李奉常站在厅堂里看着面前的人们,灯下照的面色通红,不时的喘几口气,恍若又回到了那日在家中疾奔。
  不过已经歇息了十几天,再加上李明楼在家中平安,李奉常的精神饱满,并没有那日那般狼狈。
  “你们怎么能带着玉哥儿回来!”他沉声喝道,视线扫过,停在一个跟他面容相似的人身上,“奉耀你怎么如此鲁莽。”
  三老爷李奉耀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形容狼狈面容憔悴,闻言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只苦笑:“玉哥儿已经得知消息,我们又怎敢强留他,他可是大哥的儿子,脾气跟大哥一样。”
  李奉安沉默寡言,是个极其有主意的人,他认定的事,谁都拦不住,比如与连清的亲事,李老夫人软硬兼施,甚至绝食相逼,李奉安也不过是一起跟着绝食,半点不退让。
  “玉哥儿知道仙儿出事,立刻要回来,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天就不肯吃饭了,直到坐上车马走出去后才开始进食。”
  李奉常看着李奉耀,明白他的憔悴不仅仅是因为赶路辛苦。
  他们对大哥的两个孩子都没有什么了解,毕竟从小没有生活在一起。
  现在看来这两个孩子都不是什么好脾气。
  不过.....
  “仙儿的事我不是说先不要告诉他吗?”李奉常道。
  从得知李明楼失踪到他给剑南送去消息到李明玉归来,算路途时间几乎是没有一天多余,一切都是立刻发生的。
  李奉耀笑中的苦意更浓,垂下视线:“二哥,在我接到你的消息时玉哥儿已经知道了。”
  李奉常面色微变,是谁,竟然.....
  有人在这个时候上前一步施礼:“二老爷,是我告诉小公子的。”
  这个人三十多岁,面相普通,穿着打扮像个长随,客厅里人并不多站在其中很不起眼,李奉常也似乎才看到他。
  他的确是个长随,但李奉常没有半点轻视,打起了十分的精神。
  “元吉。”李奉常道,“我忘了送嫁队伍里有你的人。”
  元吉俯首纠正:“二老爷,不是我的人,是大都督的人。”
  元吉是李奉安的长随,能在李奉安临终前与李明楼李明玉姐弟一起站在床边聆听叮嘱的长随。
  他是李奉安的下人,但不是李家的下人,李奉常心里很明白这一点,比如在剑南道大都督府李奉耀这个李三老爷说十句话,也比不过元吉一句话。
  所以在李明楼出事的那一刻,护送的剑南道府兵第一时间就把消息送给元吉,而不是等候李家的吩咐论断安排。
  “大都督不在了,大小姐和小公子就是我们的主家,主家出了事,他们是不敢隐瞒的。”元吉态度诚恳的解释。
  李奉常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又轻叹一口气,“只是,事情还没查清楚,玉哥儿年纪又小,说不清吓到他不好。”
  元吉站直了身子:“小公子如今是家主,不能以年纪论之,而且事关大小姐,小公子应该亲自来查清楚,通过别人之口,小公子会有遗憾。”
  李奉常露出惊讶的神情,盯着元吉:“元吉,你难道怀疑我们会对玉哥儿隐瞒仙儿的事?这是李家,我们是他们的家人。”
  李奉耀站在一旁也瞪眼看着元吉,表达自己的惊讶,但却并没有跟随兄长发出质问。
  厅堂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灯火随着夏夜的风跳跃,地上的影子摇晃,又有人上前一步。
  “二爷,元吉说的遗憾是情理之中,并非是怀疑谁。”他说道。
  李奉常看向说话的人,李奉耀则松口气收起了惊讶,有这个人出面就不用他来打圆场了。
  “项都督。”李奉常无声的叹息,“剑南和陇右都离不开人啊,你们都来了。”
  陇右节度使项云年纪与奉安同年,比李奉常大几岁,肤白面玉儒雅,出身太原府项氏,虽然不是李家这般祖上从龙之功的开国功臣之后,但却是比李家还要深厚的诗书大族,只是在大夏朝没有大建树气势单薄了几分。
  “正因为剑南陇右离不开人,所以我们才都要来。”项云说道,“如果不能亲自看到大小姐,公子和我都不能安心,尤其是公子,心不在剑南,人在也无济于事,所以公子回来是我的主意。”
  元吉的决定,李奉常可以质问,但项云决议就不同了。
  李奉常露出戚容:“道理我也明白,只是太过于凶险,如今这形势,项大人也是知道的。”
  项云点头:“所以我亲自陪同回来,二爷放心,大小姐小公子都至关重要不容有失,剑南和陇右那边也都安排好了,一切有序。”
  李奉常声音疲惫又感激:“有劳大人了。”
  “分内之事。”项云道。
  气氛重新变得缓和又忧伤又欢喜,元吉不再说话垂手而立重新变成安静的下人,厅内的三个老爷们相视轻叹。
  “如今姐弟见面,二人都可以安心了。”
  白日安静无人,入夜漆黑一片的李明楼所在的院落亮起了灯。
  灯并不多,廊下两盏,从夜色里奔来的人们反而觉得什么也看不清。
  下人们被金桔拦在了院门外。
  “在外边等着吧。”她说道,视线看向这些人,不待看清,有小身影在眼前一晃,冲过了院门。
  急促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
  李明楼站在屋门后,廊下的灯光透过门缝忽明忽暗的摇晃,她伸手打开了屋门。
  院子里很黑,廊下灯光很亮,裹着披风的李明玉从夜色冲过来。
  “姐姐。”他喊道。
  十岁的孩子声音稚气,跟那日在太原府披着玄色披风挂着长剑,大步流星迈过院门,三步两步跳上台阶的年轻人不同。
  “姐姐。”那声音豪放粗狂,像沙石扑面。
  李明楼张开手将比她矮一头的李明玉抱在怀里。
  她又见到他了,活着的四肢齐全的只有风尘没有鲜血浸染的弟弟。
 
 
    
第6章 第六章 相见的姐弟
 
  这是李明楼十年里第四次见到李明玉。
  她十三岁到太原府再也没有离开,李明玉在剑南道,十年内有调遣北征西战,只来太原府探望过她一次。
  那一年李明玉十七岁,距离姐弟二人分开已经过去了七年,稚童已经长成了少年郎,他是在去征战的路上,那天下着大雨,雨水冲刷着他的甲衣,少年拨开雨雾冲到了她的面前。
  李明楼看到他的第一眼不是想到了父亲,是想到了母亲。
  她们姐弟二人都长的像母亲。
  因为军务在身不能多停留,李明玉匆匆来匆匆去,第二次再见就是成亲。
  三年时光褪去了少年气息,年轻人是专门来送亲的,没有披甲带刀,穿着锦衣华服,肤色如同声音一般,恍若风沙打磨过的石头,粗糙又坚韧。
  “姐,你打扮的好看点,一会儿我来背你。”他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嘻嘻。
  她没有等到他来背自己,而是见到了他的尸体,那是她们的第三次见面。
  她没想到第四次见面这么快。
  李明楼伸手捧住李明玉的脸,借着廊下的灯仔细看。
  “小宝。”她唤他的小名。
  李家的人都称呼李明玉为玉哥儿,不过她给他起的小名是小宝,李明玉不足月难产,生下来大老鼠一般,她是看着这个大老鼠一点点长大的,在两地分隔的十年,他们虽然不能见面,书信却是月月往来,互相是对方最亲的人。
  她看着他长大,又看着他死去,真是令人心痛。
  李明玉没有感受到姐姐的悲痛欢喜,被捧着脸抬起头之后,稚童露出惊讶的神情。
  “姐姐!你怎么了?”他喊道。
  他知道李明楼半路失踪就赶路奔来,路上消息不断传递,李明楼踏入家门后的状况还没来得及送到他手上,人已经赶到了。
  抬头看到眼前包括头脸都包裹住的人李明玉吓坏了。
  “我没事。”李明楼忙按住他的肩头,柔声说道,“你不要怕。”
  这样子怎么叫没事?骗小孩子也骗不了。
  李明玉瞪着眼看着她,却没有继续质问,他知道李明楼在说谎,但相信她有这样做的理由。
  多么聪慧的孩子,这么聪慧的孩子不该那样死去。
  李明楼扶住他的肩头:“是有一点事,但现在没事,我会想办法解决。”
  李明玉点点头,李明楼牵着他的手进了屋子,唤来金桔。
  金桔进来点亮灯,解下李明玉的披风,给他端来温热的茶水,李明玉双手捧着一口气喝完了。
  虽然路上被照顾的很好,但日夜不停疾行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很艰难,解下披风坐在灯下可以看到他憔悴的面容,眼中残留惊慌,就像一只刚从狼群里逃出来的羊羔。
  已经见到了亲人,夜色已深,明天也很快就要来到,这时候应该让他去安心的舒服的睡一觉,有话明天睡醒了再说。
  如果是十三岁的李明楼会这样做,二十三岁的李明楼不会,因为明天并不是一定会来。
  金桔将茶水放在桌子上退出去关上门,站在院子里守着。
  “谁送你回来的?”李明楼问道。
  李明玉在椅子上坐直身子:“元吉告诉我姐姐出事的,项叔叔立刻让我回来,三叔一起陪我回来了。”
  元吉,李明楼记得他,但并没有太多来往,毕竟有父亲在不需要她做任何事。
  李明楼默然片刻,收回思绪,元吉是父亲最得力的助手亲信,父亲临终前将他们姐弟托付与他。
  是托付而不是吩咐。
  可惜他死的很早,今年年底还是明年年初?当时李明玉在信里详细说了这件事,表达了伤心和不安。
  熟悉的人离世总是让人不安,李明楼为了安慰他将跟着自己的三个亲信送回了剑南道。
  然后这件事就过去了,经历过最熟悉最亲的父亲离世,对于李明楼来说其他人的离开没有什么不能接受。
  但现在再看,感觉就不一样了,元吉这个人不一样,他的死也不一样。
  李明玉回答的简单又清楚,元吉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不是通过李家,护送她的兵马听从他命令,父亲有兵马掌握在他的手里。
  元吉没有和三叔或者谁商议,把消息直接告诉了李明玉,他只认李明玉,只听从李明玉的决定。
  而且他这样做也是认为李明楼很重要,重要的人出事了,一定要告诉另一个重要的人。
  “元吉做的很好。”李明楼点点头。
  李明玉脸上浮现笑:“元吉说的没错,姐姐果然不会怪我。”
  李明楼抚摸他的头:“你担心我的生死,不顾自己的生死,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怪你。”
  李明玉的行为是有些危险,作为姐姐要教训他不要涉险,但是不涉险也会死。
  她们姐弟二人死就一起死,就如同得知他的死讯,她拒绝了下人的相劝逃亡,义无反顾的奔向前院。
  现在,活也要一起活。
  “项叔叔也说我这样做很好。”李明玉高兴的说道,“他听到消息就让我回来,还说服了三叔。”
  李明楼的脸被黑布包裹遮挡,口鼻眼睛只露出缝隙,李明玉看不到她的脸,不知道她的神情,但放在他头上的手收了回去。
  “不要叫他叔叔。”李明楼说道。
  李明玉抬起头看着她,眼中闪着惊讶。
  李明楼停顿一下:“要叫项大人。”
  李明玉眨了眨眼,小声道:“姐姐,你是不是不想嫁去项...大人家?”不待李明楼说话,他挺直了身子,手一拍扶手,“不想嫁就不嫁咯。”
  最后的语调拉长,轻松又有趣。
  李明楼微微闭眼,有眼泪滑落打湿了脸上的黑布,李明玉这动作语气学的父亲。
  她当然不想嫁,也不会去嫁,只是...
  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李明楼睁开眼,看着摆出大人姿态的李明玉。
  “我不想。”她说道。
  李明玉再次一拍扶手:“不嫁咯...”
  这一次语调还没扬起,坐在他身旁的李明楼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身子向一边歪去,手抬起按住肩头。
  “姐姐。”李明玉跳起来,“你怎么了?”
  哗啦声响,跳起来的李明玉撞到桌子,摆在上面的茶杯落地碎裂,门外的金桔跑了进来,看着李明玉搀扶李明楼,她也忙搀扶住另一边。
  “我没事。”李明楼说,手按着肩头坐直身子,然后看到站在身边的两人露出惊恐的神情。
  他们的视线落在她抬起的胳膊上,袖子滑落露出肌肤,灯光下白皙的肌肤上一片片红色的溃烂刺目。
 
 
    
第7章 第七章 活着的死人
 
  茶杯碎裂金桔打开门冲进去,声响便传到了院门外,等候在外的下人们面色不安,你看我我看你,进去还是不进去?
  李奉常带着元吉项云走过来,也恰好听到内里的声响,神情微变加快脚步进门。
  金桔从内里急匆匆的走出来拦住了他们。
  “小姐说太晚了要歇息。”她说道。
  李奉常皱眉:“出什么事了?是什么声响?”越过金桔看进去,屋子里可以看到两个身影。
  金桔低头道:“小姐认为小公子这样回来是涉险。”
  原来是姐弟起了争执,李奉常叹口气。
  “仙儿与玉哥儿一起长大,第一次分开这么久,姐弟互相担心啊。”他道,抬脚要进去,“仙儿有伤,玉哥儿跋涉而来,两人不要吵架。”
  金桔再次上前一步施礼拦住:“是,奴婢已经劝过了,姐弟二人哭了一场现在没事了,小姐要小公子现在歇息。”
  这个家里李奉常是主人,只是在这个地方里面的小姑娘不发话,下人是会拦着他的,李奉常笑了笑并没有不悦,他不会跟孩子和下人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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