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吃吗?我去买。”谢昭忽然问,不等程遥遥说话就大步向那小姑娘走去。他怕自己再看着程遥遥,会忍不住当众拥她入怀,再也不肯放手。
看着他高大背影,程遥遥气得跺了下脚。谁想吃荸荠啊,她都要走了,谢昭也不说几句好听的!
“哔——”哨子声尖锐地响起。
列车员叫道:“开车了,还没上车的快上!”
荣导向程遥遥叫道:“遥遥,上车吧!”
程遥遥道:“可是谢昭他……”
陈勇推着程遥遥上车:“哎呀来不及了,赶紧上车!”
程遥遥不住地回头看,谢昭背对着这边,正在跟那小姑娘说话。列车员殷勤地扶了程遥遥一把,程遥遥才上车,车门就立刻关上了。
车厢里坐了五六成满,乘客们大多在闲聊,或者吃着刚买的五香花生。一道穿着大红色的娇俏身影出现在车厢时,空气骤然安静了一瞬,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程遥遥的身上。
天生的主角坯子。
荣导为自己的眼光而自得,笑眯眯冲程遥遥叫道:“遥遥,这儿坐。”
原来是有同伴的。荣导一行人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普通,其他人这才收敛了些,目光仍然落在程遥遥身上打着转。
程遥遥无心理会,径自跑到窗户边探头看去,谢昭捧着一兜荸荠转身,恰好与程遥遥对视。隔得太远,程遥遥看不清他的表情,冲他挥了挥手。
火车缓缓开动起来。
谢昭向这边奔了过来。认识谢昭这么久,他一直是沉稳的。程遥遥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奔跑起来,短短的黑发被风扬起,身姿矫健如猎豹。
程遥遥几乎将上半身都探出了窗户,冲他挥着手:“谢昭!”
乘客们也纷纷从车厢里探头出来看,只见一个好英俊的小伙子正追赶着火车狂奔,几颗荸荠从他怀里跳出来落在了地上。
谢昭的一双腿怎么跑得过火车,程遥遥喊道:“别追了!”
谢昭深邃双眸紧紧盯着她,张嘴喊了一声什么,却被火车的轰鸣声掩盖了过去。谢昭很快就被火车甩在了后头,变成视线里的一个小黑点。
荣导道:“遥遥,你这样危险,快回来。”
程遥遥仍然趴在车窗上,不死心地往后看。火车呼啸着转了个弯,视线里景色一变,再也看不见谢昭的身影了。
“这样多危险啊,块坐下。”化妆师孟姐拉着程遥遥,半哄半劝地让她坐下来。剧组随行的就她一个女的,导演让她路上负责照顾程遥遥。
孟姐是女人,瞧着程遥遥和谢昭刚才的情状哪有不懂的。孟姐体贴地倒了点热水给她:“喝点儿水,吹了那么久的风别冻坏了。”
“谢谢。”程遥遥捧着热水暖手,又转头看向了窗外。
漫长的旅途并不舒服。火车座位硬邦邦的,车厢里的气味又浑浊。程遥遥身娇肉贵,火车还没开出半小时,她就受不了了。
荣导把上海带来的高级巧克力和点心都摆在程遥遥面前,程遥遥一口都没吃。
晚饭的时候,列车员推着餐车来卖饭,三毛一份火车餐,不要票。一份香喷喷软糯红烧肉就着白米饭,整个车厢都充斥着红烧肉那诱人的香味儿。
程遥遥还是不吃。一张绝色的小脸苍白着,恹恹地靠在车窗上发呆。
荣导急了:”你这是闹绝食呢?再这样,我下一站送你回去!“
“好,我要回家了!”程遥遥一口答应。
“……”荣导差点被噎死,他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把程遥遥哄来拍电影,哪里肯放人。当下好声好气地又劝起来:“你来都来了,不想去苏州见识一下?全剧组都在苏州准备好了,就等你过去开工,你可不能掉链子,啊?”
程遥遥才亮起的眼睛又黯淡下去。她也不是小孩子了,看得出导演是不肯放自己回去的。谢昭也不在这里,没有人会包容她的无理取闹。
秘书也在一边劝说:“苏州这时节风景最好,你去苏州见识见识多好啊。到时候咱们剧组放假,带你去友谊商店逛!”
“咱们剧组请了个老师傅,等着给你裁衣裳做旗袍呢。你这身段模样,穿上量身定做的旗袍,多美啊?”
秘书舌绽莲花,总算把程遥遥说得恢复了一点精神。孟姐把筷子塞进程遥遥手里:“来来,趁热吃。”
红烧肉烧得软软糯糯,酱汁浇在米饭上,油亮发光。程遥遥还没送进嘴里,火车一阵晃动。程遥遥胃里翻滚,立刻又搁下了筷子,捂着嘴摇头:“我……我吃不下。”
荣导急得上火,像看着一只昂贵又难养的猫。
“遥遥!”小朴穿过几个车厢,捧着一包东西兴冲冲地跑过来,放在了程遥遥面前,“吃这个!”
一捧荸荠。
程遥遥眨了眨眼,好像没反应过来。
小朴擦把汗,献宝似的道:“我找了好几个车厢,跟别人买到的!你不是想吃这个吗?……你,你别哭啊!”
第98章 秃黄油
夜空边一轮明月,几点寒星。
谢家小院里今日格外地安静,谢绯洗过澡端着盆出来,对坐在院子里的谢昭道:“哥,你在发什么呆呢?”
谢奶奶道:“小绯,把鸡崽都端屋里去,今晚要落霜,别冻坏了。”
“哎。”谢绯把脸盆放好,拿起装鸡崽的篮子。小鸡崽像嫩黄色毛球一样挤在一起,发出嫩声嫩气的啾叽声,其中一只特别肥的小鸡崽头顶染了一撮红,把其他鸡崽都挤开,蹦哒起来啄谢绯的手指。
谢绯笑道:“这只是遥遥姐的鸡崽,哥,你看它好凶。哎,也不知道遥遥姐现在到哪儿了。”
谢昭肩膀一动,谢奶奶拉着谢绯到一旁,低声道:“别吵你哥哥了,不准老跟他提遥遥!”
谢绯不解道:“是哥哥自己不肯陪姐姐去的……”
“你哥哥那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谢奶奶赶她,“行啦,赶紧回屋里去。”
谢绯似懂非懂地眨着小鹿眼,又看了眼谢昭坐在院子里的背影,提着小鸡崽回屋去了。
谢昭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旁边是一张竹榻。竹榻在月色里泛着玉一样的光泽,毯子还堆放在上头。谢昭手掌轻轻覆在竹子上摩挲着,好像程遥遥还慵懒地躺在上头,还会拖长了嗓音,娇滴滴地使唤谢昭去打洗澡水。
谢奶奶温声道:“昭哥儿,夜里凉,这么坐着当心着凉,早点回房歇着吧。”
谢昭把手收回来搁在膝盖上,仍是望着天:“嗯,一会儿就睡。”
谢奶奶忍不住道:“其实遥遥一个人去,连我都不放心,昭哥儿,你究竟是怎么个打算?”
谢昭没吭声,谢奶奶干脆把话挑明了:“遥遥这一去,开了眼界涨了见识,她又长得那个模样儿,万一,奶奶是说万一,她不回来了,你……”
“不会。”谢昭道:“她会回来。”
“奶奶也信遥遥是个好姑娘。”谢奶奶道,“可有些事儿是由不得她的。当初她也不想去拍电影,这不还是去了吗?”
“不一样。”谢昭斩钉截铁。任谢奶奶怎么说,他都一声不吭了。
谢奶奶气得狠狠戳了下他额头:“犟种!”
谢奶奶回屋里去了,顺手端走了煤油灯。院子里的光线顿时暗淡下去,只剩一点月光照在谢昭的脸上,一双狭长眼眸里翻涌着复杂情绪。
要是程遥遥不回来,他会……膝盖上忽然跳上一个温热的小东西,打断了谢昭种种不可与外人道的念头。橙白色小肥猫在谢昭衣摆上嗅了嗅,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小爪子拨着谢昭的衣摆,像要把程遥遥找出来似的,嗲嗲地叫起来:“嘤!嘤!”
这种霸道又自来熟的神气活像程遥遥。谢昭冷峻的轮廓霎时间柔软下来,手指轻轻挠了挠小肥猫的耳根。
“她不在。”谢昭低声道,不知是说给犟犟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小猫咪是听不懂分离的,犟犟揣着两只爪爪趴好,圆圆琥珀眼盯着门口,专心地等着程遥遥回家。
一人一猫在院子里静静坐着,月色如霜,青砖地被露水打湿了。谢昭终于轻轻抱起睡得咕噜咕噜的小肥猫,转身回屋之际,抬头又望了一眼月亮。
同一时刻,火车厢里空气浑浊,呼噜声此起彼伏。众人都睡着了,程遥遥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把窗户打开了一小条缝隙,新鲜的风吹了进来。远处是黎黑的田野和树影,飞驰倒退着,只有一轮巨大的明月始终如影随形。
程遥遥吸了吸鼻子,又想哭了。
……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晨光熹微,苏州城的白墙黛瓦湿漉漉地浮现在雾气中。一道石阶蜿蜒着通向河中,石缝里冒出绿茸茸的青草。
于妈妈挽着袖子,蹲在台阶下洗衣服。她圆胖的胳膊被水浸泡得红通通,抓着木棒捶打着衣物。皂角泡沫和着污水被捶打出来,她熟练地把衣服往河水里涮了涮,提起来重新捶打一番。
“于妈妈!于妈妈!”一阵莺啼般欢快的嗓音响起,穿蓝衫黑裙的姑娘拾阶而下,乌黑的麻花辫在背上欢快地甩动。
她手里举着一个信封:“我被上海女子学校录取了!”
“咔!”荣导一声令下,程遥遥身子晃了下,赶紧扶着石壁站住。
荣导从镜头后站起来,大发雷霆:“谁管的场地?地上这么滑,遥遥摔倒了怎么办!”
岸边台阶被露水打得湿滑,程遥遥穿着皮鞋,差点滑倒好几次。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镜头,反复拍了七八遍。
副导演一头冷汗,连连道歉:“对不起,导演,是我们疏忽了。”
场记扶着程遥遥,关切道:“遥遥,没事儿吧?脚扭着没有?”
程遥遥试着动了动脚,摇摇头:“导演,我没事,脚没扭着。是我的新皮鞋鞋底太滑了。”
听到程遥遥这么说,荣导的脸色才缓和了。等回到宿舍,门一关程遥遥的脸就皱了起来,小心地脱下鞋袜,脚踝一片红肿,脚后跟最嫩的皮肉还磨破了。
要是在过去,这样的伤早就疼哭她了。程遥遥拿了湿毛巾,犹豫一下加了点儿灵泉,小心地敷在脚踝上。清凉的感觉驱散了疼痛,伤口渐渐复原,只剩下一点红痕。
程遥遥舒了口气。跟谢昭分开这么久,阳气渐渐耗尽,她都不敢再动用灵泉了。
程遥遥卸了妆,换回自己的衣裳,出门去找导演。荣导不在,只有副导演在跟编剧抽着烟讨论剧本,瞧见程遥遥,副导演把烟摁了:“遥遥,又来等电话啊?”
程遥遥每天都来等电话,全剧组的人都知道。
程遥遥道:“今天有电话来吗?”
副导演翻了翻登记簿,道:“没有。”
程遥遥小脸瞬间黯淡下去,显而易见地失望。
副导演感激她在荣导跟前为自己解围,便道:“遥遥,今天你的戏份拍完了,我放你半天假吧。”
“我可以出去吗?”程遥遥惊讶道。自从来了剧组,她还从没出过门呢。荣导管理剧组相当严格,一众年轻女演员一个也不准出去,要出去必须打报告,还得由男演员或者工作人员陪同。
副导演道:“孟姐和老李出去采购,你跟他们一块儿去散散心。”
程遥遥还未点头,副导演又严肃道:“你出去可得跟紧他们,一定别出事儿。你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程遥遥笑靥如花,道:“谢谢副导演!”
程遥遥转身跑了。
副导演和编剧都被这个笑晃花了眼,好半天编剧才把烟重新点起来,道:“荣导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宝贝,活色生香啊。”
副导演半真半假地道:“别打主意了!人家有对象的。荣导放过话了,程遥遥拍完戏还要送她读大学的。”
编剧道:“我一个糟老头子,能打什么主意!不过我看这程遥遥跑了大半个月了,一个电话都没接到。她那对象是不是?”
“不能够吧。”副导演道,“说正事儿,剧本上这一段……”
码头上的风带着新鲜的腥气。岸边是鳞次栉比的老宅子,白墙黛瓦,古色古香。程遥遥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新鲜,胸中的闷气也一扫而空。
老李把三轮车停好,孟姐和程遥遥下了车。时间尚早,路边的早点摊子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
孟姐道:“咱们先吃早点去。”
旧时苏州人爱泡茶馆吃早点,苏州城开遍了大大小小的茶馆。最热闹的茶馆里甚至能摆下一百多张桌子,如今规模却是小了许多,也没有说书人妙语如珠了。
程遥遥来苏州许久,还是第一次吃到苏州的早点。她按照前世的记忆点了一碗馄饨,两个汤团。孟姐和老李却是一人点了一碗焖肉面。
等汤团上来,程遥遥傻了眼:“这也太大了吧?”
前世她在苏州吃到鸡蛋那么大的汤团已经很惊讶了,眼前这两只圆圆白白的汤团浮在清汤里,足有小孩拳头那么大。紧接着,又上了一碗馄饨——饺子那么大!
孟姐这才忍不住笑起来:“你是第一次吃苏州的早点吧?点这么多!”
程遥遥不好意思地笑,拿了个碗舀了几个馄饨,剩下的分给孟姐和老李了。
那馄饨皮厚汤鲜,不合程遥遥口味。程遥遥又舀起只汤团吹了好久,轻轻咬了口。水磨糯米粉做的皮软糯香滑,滚烫的芝麻馅儿流出来,浓香四溢,甜到了心坎里:“好吃!”
孟姐笑道:“这是宁波产的水磨糯米粉,有名的咧!”
程遥遥道:“哪儿能买到宁波糯米粉?我要买了寄回家!”
孟姐调侃道:“寄回上海,还是临安呀?”
程遥遥板起了脸,哼唧道:“当然是上海!”
孟姐不客气地笑起来。这一阵子程遥遥托她给临安城寄了许多东西,程遥遥的心事可瞒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