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征听到她们提起魏家父母,先是面露犹豫,可等那句“丫头片子”出来,他就冷冷道:“遥遥是我最疼爱的女儿!”
程遥遥也从程征背后冒出头来,道:“什么瓜菜这么值钱,你看看你儿子身上穿的大衣鞋子全是我爸爸的东西,那双鞋够买几车菜了。我家是吃了你多少瓜菜啊?”
一句话提醒了程征。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大衣和皮鞋都叫魏淑英找各种借口送给她娘家人了,以前没计较而已。此时定睛一看,魏滔身上那件大衣正是他单位入秋时候发下来的,崭新崭新,倒比自己身上的还体面。
钱凤听了这话,急得把儿子往后一拉,怕程征叫他把衣服脱下来似的,嚷嚷道:“一件衣服算什么,你们那么多好衣裳放着也是白放着,还不能给你侄子一件了?”
程遥遥凉凉道:“我们家的钱放着也是白放着,要不要也送给你们用啊?”
“那感情好……”钱凤顺口回答,猛地回过神来,怒视着程遥遥:“我跟你爸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程遥遥嘴一扁:“爸爸……”
程征把程遥遥往身后一护,怒道:“这里是我女儿的家,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还轮不到你管教!你们马上给我走!”
钱凤摆出撒泼的架势来,双手叉腰,冲愣在一旁的魏淑英道:“你是死人哪,看着他们这样欺负你娘家人?”
魏淑英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地看着程征黑沉沉的脸。
这些年程征虽然对她冷淡,对她的娘家人却是一向礼貌。特别是在程诺诺变得聪明漂亮以后,连带着对她也好了许多。以至于魏淑英忘了当年自己怀孕后,程征对她的态度。
当年她耍手段怀上了程诺诺,想借着这个肚子能把程征的注意力从程遥遥身上分走。谁知程征的第一个反应是要她去堕胎,她撒泼打滚的不肯,娘家人也轮番上门闹腾,告诉魏淑英一定要坚决把这个儿子生下来。
本以为男人都是喜欢孩子的,谁知程征带着程遥遥远去外地,一去就是几年。魏淑英的胆子都被吓破了,从此安守本分再也不敢动歪心思。
今天再次看见程征这样的表情,她只觉一阵胆战心惊,一句话都不敢说。
钱凤站在门口插着腰嚷嚷半天,魏淑英不理她,程遥遥跃跃欲试的要跟她吵架,却被程征压住:“遥遥,不准闹。”
楼道上下好些邻居开了门缝,探头探脑地看热闹。程遥遥一个女孩子家跟泼妇拌嘴,到底对名声有碍。程征不会跟妇人拌嘴,对钱凤的无赖行径气得脸色铁青:“你们快走!”
看着魏淑英不帮自己,钱凤好没意思:“好,好,你们是城里人,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就让你们这些左邻右舍都看看,还读书人呢,以为自己有几个钱就看不起乡下亲戚,要跟亲家断亲呢!“
程遥遥实在忍不住,用力挤出来道:“人穷不可怕,怕的是人穷志短,软饭硬吃!”
钱凤跳脚道:“你……你说什么?谁吃你家软饭了,你说!”
“你啊。”程遥遥桃花眼波光流转,看脏东西似的扫过她:“我今天卖废品的时候,从废品箱子里找到好些摆件和好衣服,也不知道是谁藏进去的……”
程遥遥一句话揭破了海底眼,钱凤的脸登时涨得通红,魏淑英也是脸色大变。邻居们都嗡一声议论起来。
只有程征不明所以,拉着程遥遥道:“遥遥,小孩子家不要掺和这些事,你回屋里去。”
“我不!”程遥遥眼睛盯着钱凤,轻蔑一笑:“你不是要我说吗?我继续说了——”
“好,好,好!”钱凤连说了三个好字,虚张声势地道:“我们是穷亲戚,攀不上你们这高枝儿!我们以后也不敢跟你家做亲戚,当白送了一个女儿给你们!”
魏淑英听到这话,嘴唇哆嗦了一下,哭着转过身去。
钱凤拉着儿子转身就走,还听到身后邻居嘀咕声:“你们早卖了这个女儿,心里真没数。钱凤气得脚下一崴,在众人的哄笑声里气急败坏地走了。
程征这儿也没好到哪里去。好容易让邻居们散开了,对门的林家姆妈神秘兮兮地喊住他:“程老师,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魏淑英坐在沙发上。她这会儿冷静下来,这些日子她照顾程征有功,程征单位的人和左邻右舍都看在眼里的,加上前几年在女儿的帮助下,程征对她也有几分好,自觉程征不会为了这点儿小事就赶她走。
魏淑英想到明天就会回来的女儿,心里安定几分。一听见程征推门的声音,捂住脸呜呜咽咽哭了起来。程征这个男人最好的一点就是心软,嫁给他这么多年,他从没弹过她一根指头,也不骂她,向来有什么事她哭上一哭,程征也就罢了。
魏淑英想到这儿,心里又有几分甜蜜。她刚起了个调,就听见程征怒喝一声:“闭嘴!”
“呃……”魏淑英惊得一愣,枯瘦暗黄的脸衬着红肿的眼,一点没有她自己想象的梨花带雨之感,加上乡下女人哭丧的调子,只让人觉得不忍直视。
程征推了推金丝边眼睛,道:“今天你跑去跟卖废品的婆媳俩吵架了?”
跟人吵架撒泼的事被程征知道了,魏淑英羞耻了一下,到底多年来的秉性根深蒂固,她梗着脖子道:“她们昧下了我的东西,我找她们要回来,咋了?”
程征脸色难看得要滴出水来,怒道:“那婆媳俩孤儿寡母,我们不能帮衬就算了,还去欺负人家?大家都是街坊,你在大街上撒泼,人人都看见了,你要别人怎么看我们?”
魏淑英一翻身爬起来,道:“那些纸皮罐子我攒了多少年了,她们给我全拿走了。更别说里头还有……”
魏淑英忽然把话头打住。
程遥遥靠在门边,捧着杯咖啡看热闹。也不知道程征这些年对着她是怎么过来的。这个女人不光是丑,更是俗,跟程征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程遥遥闲闲地插了一句:“还有什么啊?”
程征走到门边,把煽风点火的程遥遥往屋子里推,关上门,这才转身看着魏淑英:“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魏淑英噎得脸红脖子粗,真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那些都是我攒的,起码能卖好几十块!”
程征还没说话,程遥遥又把门打开条缝,凑在门上道:“也就卖了十八块,我全买咖啡了!”
丢下这句话,程遥遥嗖一下又把门关上了。
客厅里的争执声透过门板不断地传来,隐约夹杂着魏淑英的哭声。程遥遥解气之余又有些无趣,往床上一趴,坐了好久的火车,又闹了一天,她一闭眼就睡着了。
晚上程征来喊她吃饭,她也赖在温暖的被窝里不出去。过了会儿,程征推开门,一股汤面的香气飘散开来。
清澈的汤里盘着细面,撒着嫩芹菜碎和几滴香油,还盖了一只嫩嫩的荷包蛋,边缘煎得焦黄。程征把面条放在桌上,拍拍被子:“遥遥乖,你魏阿姨特地给你煮了碗汤面,清淡暖胃的。”
程遥遥探出头,看了程征一眼。
程征推了推眼镜,咳嗽声掩饰自己的心虚,道:“遥遥,你魏阿姨她千错万错,可明天……明天诺诺就回来了。诺诺到底是你的姐妹,咱们好好过个年,好吗?”
又来了。程遥遥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无趣感。于程征而言,即使再偏爱程遥遥,也没办法跟魏淑英和程诺诺真的断绝关系。
更何况……程征也是真的疼爱程诺诺。前几年为了程诺诺,甚至呵斥过原主呢。想到原主记忆里受的那些委屈,程遥遥有些感同身受。
程遥遥拒绝吃那碗汤面。程征叹了口气,只好把汤面端出去了。程遥遥倒不是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只是魏淑英那么恨她,谁知道会不会往面里吐口水呢。
程遥遥喝了几口白开水就躺下了。刚晒过的被子柔软蓬松,带着一股阳光的味道,跟谢昭身上的有些像。她把脸埋进被子里,想念起甜水村那个安闲宁谧的小院子来。
谢奶奶宽和慈爱,谢绯天真温柔,谢昭偶尔欺负她,却从不让她受委屈,更不必费力气去抢夺宠爱。连爱闹事的犟犟也变得可爱起来,至少犟犟在的话,可以把魏淑英那套丑不拉几的茶具都砸光。
程遥遥这么想着,委委屈屈地抱住被子。谢昭不知道在干什么呢,上次电话里她说了要回上海过年的事,谢昭的语气也听不出是不是生气了。
明天早上去给谢昭打个电话吧,可不知道谢昭能不能接到……对了,明天程诺诺也要回来了,想想就烦,能直接打她就好了。程遥遥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程征轻轻推开门,就瞧见女儿蜷缩着睡在床上,是一个相当没有安全感的姿势。他小心地把程遥遥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把一个灌好的热水袋放在她脚边。
看着女儿天使一样的睡颜,还有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委屈,程征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第118章 白吐司
程遥遥舟车劳顿累着了,一夜好眠。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落在她脸上,程遥遥乌黑睫毛颤了颤,软着嗓音喊:“谢昭……”
没人回应。程遥遥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精致的白蕾丝窗帘和天蓝色窗棂。干净整洁的卧室,让程遥遥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
程遥遥揉了揉眼,这才想起自己来到了上海。她舍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翻个身,脚踢到了犹带暖意的热水袋。
门口传来敲门声:“遥遥,醒了没有?”
程遥遥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没有。”
程征推开门,手里端着一个餐盘,笑道:“囡囡别赖床了,爸爸一大早就去排队,买了你最爱吃的吐司。”
餐盘里摆着两片白生生吐司,一个黄澄澄荷包蛋,几片煎红肠,细口玻璃杯盛着热牛奶,散发出香甜的味道。
程遥遥小巧的鼻子像猫咪似的往空中嗅了嗅。程征笑道:“吐司是新鲜的,可松软了。起来吃吧。”
程遥遥慢吞吞坐起来,穿上柔软的白色绒线开衫,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程征拧了把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程遥遥这才精神了点,慢吞吞开始喝牛奶:“干嘛一大早就来叫我起床,我好困。”
程征笑道:“今天诺诺跟沈晏一起回来。沈晏要来做客呢,你这个主人怎么能赖床呢?”
“什么?”
程征深知程遥遥对沈晏的心思,本以为程遥遥会高兴,却见程遥遥小脸皱成一团,一边眉梢高高扬起,露出了他很熟悉的即将炸毛的表情来:“他干嘛来我们家?他自己家没饭吃吗?”
程征道:“遥遥,怎么能这样说话?沈晏送诺诺回来,又在乡下照顾你那么久,我们家做顿饭招待一下不是很正常吗?从前沈晏也常来我们家吃饭呀。”
程遥遥白眼翻上天。自从上次她为了张晓枫向沈晏套了几句话,沈晏就缠上了他,无论程遥遥怎么冷脸发飙都一心以为程遥遥只是在赌气。只要程遥遥出门,沈晏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跟上来,他背后又跟着一个幽怨的程诺诺,在村里跟道西洋景似的。要不是她拦着,谢昭早把他打死800回了。
有一阵子没看见他,也不知这渣男跟程诺诺进展如何。
程征瞧着女儿奇怪的反应,思索了一会道:“爸爸知道了,你又跟沈晏闹脾气了是不是?”
程遥遥道:“才不是。我就是讨厌他!爸爸,你别让他来我们家,我烦她。”
程征更不解了:“你从前很喜欢沈晏的,要不是为了他,你也不会跑到乡下”
程征打住了话头,想到自家娇滴滴的女儿为了沈晏跑到乡下,平白吃了许多苦头,顿时冒起了酸水。
程征道:“那好歹让他今天吃了这顿饭”
程遥遥怒道:“不,不准他上门!”
见程遥遥生气地趴在被子上,程征忙道:“好好,他惹咱们的小公主不高兴,以后再也不许他上门!”
魏淑英在厨房里乐呵呵忙活着,完全看不出昨天那副丧气样。就算今早出门时,那些女人冲着她自己点点,魏淑英照样把头昂得高高的。
她女儿今天就回来了,她还怕谁?何况程诺诺不是自己回来的,她还带回了沈晏。数遍整栋楼,哪个人的女婿比沈晏强?想到沈晏的家世,魏淑英就一阵心热。
沈晏父亲手握实权,随便动动手指就能给娘家侄子安排个好工作,将来一家人都能跟着沾光。最重要的是,程遥遥那死丫头一门心思地喜欢沈晏,可沈晏却叫她的亲生女儿捏得死死的。
想到这儿,魏淑英差点乐出声。
案板上满满当当的鱼肉,锅盖被蒸汽顶的当当作响,飘出骨头汤的香味。魏淑英袖子卷到手肘上,两条胳膊在水里泡得通红,抓着一条烟熏腊肉使劲刷着。为了招待沈晏,她可是使出了看家的手艺。
却见程征走进厨房道:“别做饭了,今天中午咱们去饭店吃。”
魏淑英一瞪眼:“什么??我菜都买好了,干嘛去饭店花那个冤枉钱?”
程征一眼瞧见桌上的鱼肉都是昨天买的,魏淑英昨天死活不肯拿出来做给程遥遥吃,今天倒全拿出来了,心里不由得有些不痛快:“我把沈晏父母也请来了。人太多,去饭店吃方便些。”
沈晏父母?魏淑英眼珠子一转,立刻权衡出轻重来。她双手在围裙上擦擦,嘴里还嘀嘀咕咕着:“去饭店就去饭店。白瞎了我这些功夫。”
程征又去房间里哄程遥遥起床。这么一会儿工夫,程遥遥卷着被子又睡下了,程征扯着被子:“遥遥乖,起来了。”
“再睡会儿”程遥遥哼哼唧唧,手指拽紧了被角。
她十指纤细白嫩,粉盈盈的指甲盖像水晶一般。程征喜爱地拍拍她手背,还记得程遥遥很小的时候,小手是圆滚滚的,手背上还有小小的窝。眨眼间,小婴儿已经长成了美丽的少女,一如她母亲当年。
程征心中一痛,忙强迫自己移开注意力,拉拉程遥遥的手:“小公主,快起床。你在乡下也这么睡懒觉吗?”
当然了,还没有人像你一样烦我。程遥遥哼哼唧唧地坐起来,随口道:“我才不睡懒觉,我在乡下天不亮就要起床,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去田里顶着大太阳干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