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遥遥后颈上汗毛倒数,忙埋头快步往家里走去。现在她哪里还顾得上赌气,只想快点跑回家去。
就在即将走出弄堂口时,背后猛然伸出一只大手捂在她嘴上,程遥遥“呜”地叫了一声,被一股巨大力量往后拖去。
程遥遥的脚拼命蹬在地上,可勒住她的那条胳膊铁钳似的,一把就将她拖进漆黑弄堂里,按在墙上。粗糙的墙面隔着衣物蹭痛了她,程遥遥拼命挣扎着也挣不开。
男人冰冷的外套领子刮在她脸颊上,程遥遥的心都凉透了,拼命地摇头:“呜呜呜!”
头顶的路灯被砸坏了,黑漆漆的一片。压着她的人个头很高,身上带着一股酒气,热腾腾地扑面而来。捂住她的手稍稍松开,程遥遥张嘴就要喊,又被精准地掐住了两颊。
程遥遥一下子哑了声。
刻意压低的嗓音粗嘎:“不许喊!”
“我……我不喊……”程遥遥脸颊酸痛,眼泪刷刷往下掉,低声道:“我包里有……有钱,你拿走。我保证不报警。”
那人微微抬头,一双眼狼似的在黑暗中审视她。程遥遥心脏怦怦狂跳,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她的脸,还是吓得手脚发软。
她腿软得站不住,被那人紧紧挤在墙面和胸膛之间,程遥遥立刻不敢动了,连呼吸都屏住了,只希望对方拿了钱就走。
男人没有放开她,碰都不碰她的钱包,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脸颊,黑暗里有滚烫的视线在她脸上缓缓打量。
程遥遥忍不住打了个嗝。那人胸膛轻轻颤抖了一下,手似乎松开了些。
就趁这个机会,程遥遥抬起膝盖重重撞上去,隔着厚实大衣也不知道撞到了哪里。男人闷哼一声,大手却是钳得更紧了,有力的长腿也紧紧抵住了程遥遥的膝盖。
强烈的气息席卷而来,程遥遥紧张得头脑都混沌了。她最害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程遥遥脑子里嗡地一声,强作镇定道:“我爸爸可是高级工程师,跟军方打交道的。你……你别乱来。”
“我包里还有个存折,里面有好多钱,你放了我我就给你!”
“呜你放开我……你不要脸,你……救命唔!”程遥遥的尖叫声被堵在口中,被托住腰肢一把抱了起来。
……
程遥遥被腾空抵在墙面上,粗糙冷硬的墙面摩擦得她后背发疼。有人骑着车路过,手电筒的光一闪而过,瞬间照亮了那张英俊瘦削的脸,一双狭长眸子饱含炽热。
程遥遥满心的恐惧和害怕一扫而空,含着泪的桃花眼看着谢昭,有些呆:“谢……谢昭?”
谢昭把她托在臂弯里,轻轻摇了摇,很熟悉的姿势。
“你!你混蛋!你吓唬我!”程遥遥扑上去就要咬他。
谢昭早有准备地一把将她举高了,唇边还带着一丝恼人的笑。程遥遥气得双手乱挥,就是打不着他。满心的害怕都变成了委屈,程遥遥哇地哭出声来。
第125章 窗边(补了三千
听她声音哭得都不对了,谢昭这才将人放下来,搂在怀里轻轻顺了顺后背。
谢昭的外套冰凉,带着些淡淡烟酒气,嗓音是熟悉的低沉:“知道害怕了?”
程遥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推他:“你混蛋!干嘛吓我!”
谢昭把人从怀里推开些,捏住她下巴,摸了满手湿漉漉的眼泪:“还嘴硬。”
程遥遥打了个嗝,狠狠哆嗦了一下。她知道谢昭是很生气了,却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你又凶我!”
谢昭山似的压住她,巍然不动:“知道害怕还一个人走夜路?你以为刚才跟在你后面的真的只有我一个?”
程遥遥后背腾地窜起一股凉气,还嘴硬道:“少吓唬人了,上海治安很好的!”
顿了顿,她又小小声地问:“……真的有人跟着我?”
谢昭仔细地替她擦干净脸,一言不发。
程遥遥越想越后怕,如果刚才的不是谢昭,是真的坏人,她真的恨不得死掉算了。
谢昭抹了下她眼角,语气终于软了:“别哭了。没有坏人了。”
程遥遥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被谢昭一说眼泪就掉下来了,埋进他怀里:“刚才跟着我的坏人呢?”
谢昭温柔地抚着程遥遥的发丝,眼神却森冷下去:“在垃圾堆旁边躺着。”
想到刚才程遥遥那副没心没肺走在路上的模样,还有跟在她身后鬼鬼祟祟的男人,谢昭就想回去把那人的另一条腿也打折。
谢昭的怀抱温暖宽阔,程遥遥的情绪终于渐渐安定下来。谢昭忽然动了下,问:“什么东西?”
他伸手摸了下两人之间的一个纸袋子。程遥遥抽搭了一下,把纸袋子拎起来:“是点心。”
刚才被吓得要死,她还紧紧抱着点心没撒手。
“……”谢昭温声问:“能不能下地自己走?”
程遥遥拒绝:“不要。”
“你在发抖。”谢昭道:“我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
谢昭把程遥遥放在地上,仔细给她擦干净眼泪,又整理好散乱的长发和衣襟。还好路灯昏暗,不仔细看也看不出她脸泛桃花,娇艳欲滴的模样。
程遥遥跟着谢昭,一前一后走进了一间筒子楼。老上海的住宅十分逼仄,筒子楼的过道里摆满了各家的杂物和煤炉。这时候是晚饭时间,楼道里飘散着一股饭菜的香气,各家都关着门吃饭,免得放出那点儿可怜的热气。
因此,程遥遥很顺利地跟着谢昭溜进了走道尽头的一间屋子。谢昭在她身后把门锁上,这才开了电灯。头顶悬着的灯泡摇摇晃晃,昏黄地映亮了这间屋子 。
程遥遥四下打量着这间小屋子,这屋子很小,一进门就是床,床头柜摆着热水瓶和杯子。谢昭的军绿色提包扔在桌上,还有半包饼干。床上摆着一套蓝色被褥,叠得整齐,看来是住了一阵子。
谢昭和程遥遥这样站着,肩膀就挨挨挤挤,有些转不开。谢昭掀开被子,让程遥遥坐到床上。他自己也要坐上来,被程遥遥一把推开,命令道:“你站着!”
灯光下,程遥遥眼波如醉,眼角鼻尖还带着红,一副海棠着雨的模样,那股小猫样的神气劲儿已经又回来了。
果然还是学不乖。
谢昭提起热水壶:“我去打开水。”
“……”程遥遥鼓着脸,眼睁睁看着谢昭转身出去了。
她一肚子问题要问呢!谢昭怎么来了上海,怎么找到自己的,为什么要偷偷跟着她吓唬她?程遥遥在小小的房间里转悠着,打着腹稿,确保待会儿一上来就把谢昭审得一清二楚。
谢昭也不知道去哪里打水了,程遥遥推了推门,发现门从外边被锁住了。她只好去掀窗帘,窗户上糊着报纸,程遥遥从缝隙里看出去,却忽然一愣。
斜对面一户人家亮着灯,天蓝色菱形窗户格外有辨识度。那不是她房间吗?
谢昭大变态!程遥遥捂住热热的脸颊,生气地跺了下脚。
背后忽然响起开门声,程遥遥一转头气气地瞪住谢昭,用眼神告诉他,你的罪行已经败露了!
谢昭脱掉外套挂在门后,转头对上她的视线,道:“傻笑什么?”
“……”程遥遥立刻捂住了脸!
谢昭挽起袖子,露出麦色精壮的手肘,提起热水壶倒出半杯开水来。还仔细吹了吹才递给程遥遥:“喝点水暖暖。”
程遥遥闷闷地喝了几口热水,谢昭又变戏法似的灌了个热水袋给她,程遥遥抱着暖水袋,身体逐渐暖了起来,也不是很气了。
程遥遥一张口,问出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来:“这房子是谁的?”
谢昭拉了个小凳子,坐在她面前:“一个朋友的空屋子,暂时借给我住的。”
程遥遥不经意似的道:“这里离我家很近哦。”
程遥遥这么说着,脚尖都欢快地晃动起来,透着一股“我知道了你的小秘密”的得意劲儿。
谢昭掩去一抹笑,道:“是么?我倒没注意。”
果不其然,程遥遥当场又气成了一只河豚。
为了掩饰自己的自作多情,程遥遥忙转移话题:“这屋子还不错嘛。”
谢昭靠得太近了,那股清冽澎湃的阳气又勾得她蠢蠢欲动,本能地想要靠近。程遥遥忍不住往后靠了靠,可床单被褥和整间屋子里也都是谢昭的气息。
谢昭道:“等结婚,我买间大屋子给你。”
“谁要跟你结婚!”程遥遥脸颊一红,掩饰地嚷嚷道。
谢昭唇角含了抹笑,认真道:“妹妹要跟我结婚。”
“不……不用大屋子也可以的。”程遥遥说完,只觉谢昭的眼神又滚烫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分开了一段时间的缘故,谢昭今天的眼神格外让她害羞。
谢昭道:“等结婚,我买一间你现在住的洋房给你。”
程遥遥早就忘了自己当初随口的一句“结婚要买房”的玩笑话,她道:“我不喜欢那房子,我喜欢这儿,清净。”
谢昭眉头一皱,忽然紧紧盯着程遥遥的脸:“你在家不清净?受委屈了?”
程遥遥说着说着嘴一撇,眼睛就红了:“我爸爸讨厌死了,他凶我!”
谢昭张手抱住她,皱眉道:“听了程诺诺的话,他还怪你?”
“嗯?”程遥遥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程诺诺来了?是你带她来上海的?”
谢昭道:“爸爸怎么凶你的?“
程遥遥一秒被带跑,嘤嘤呜呜哭开了:“他要我跟你分手!”
程遥遥攒了好久的委屈,跟小孩终于找到家长告状似的,叽叽咕咕全跟谢昭说了。谢昭抱着她的胳膊又紧了紧,道:“爸爸是疼你,怕你跟我在乡下吃苦。”
程遥遥一抬头,生气地瞪他:“你还偏帮着他说话!”
谢昭道:“没有。我永远只偏心妹妹一个。”
谢昭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程遥遥这些日子的委屈和憋闷忽然就统统消散无踪,心里也甜甜酥酥的。
程遥遥忽然伸手搂住谢昭的脖子,把脸埋进他胸膛,小猫似的蹭了蹭:“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这突如其来的撒娇让谢昭有些受宠若惊,他干脆把人抱在膝盖上:“不哭了。”
“我没哭!”程遥遥把眼泪蹭在谢昭的衣襟上。
谢昭笨拙地摇摇她,见程遥遥还是恹恹的,便道:“这里可以看见妹妹的房间。我昨天看见你在窗户边梳头。”
“果然是这样!”程遥遥登时抬起头来,像翘起尾巴的小奶猫:“你就是故意找的这间房子,每天都偷看我对不对?!”
忽然被扣上“每天都偷看”的黑锅的谢昭,望着程遥遥泪痕未干却已经光彩夺目的小脸,只得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在谢昭点头后,程遥遥伸出纤细手指刮了刮脸颊,用一副“我就知道”的语气嘲笑了他好久。
谢昭磨了磨牙,一把抱住她,揉搓得程遥遥又笑又喘:“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嘛!”
程遥遥软绵绵靠在谢昭怀里,抹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谢昭身上清冽纯正的阳气围绕着她,让蔫答答的小荷叶渐渐精神起来。
谢昭伸手掀起帘子一角,这屋子的角度十分刁钻,正巧对着那扇天蓝色的窗户:“想离你近一点,不知道这里能看见你。”
程遥遥心满意足,往后蹭了蹭谢昭下巴,终于想起来问:“你怎么忽然来了上海呀?”
谢昭狭长的眼眸眯了眯,那通电话还回响在耳边:”谢哥,我看见嫂子跟一个小白脸逛友谊商店,好像在买结婚用的东西!”
“你表情怎么怪怪的?”程遥遥道,“你来了上海也不告诉我!还有程诺诺……程诺诺跟你前后脚到的,是不是你……“
谢昭没有回答前一句,只道:“本来想办完事再找你,可今天下午吃到了你做的菜。”
程遥遥灵光一闪:“今天下午……杨嫂家的客人就是你啊?我没有出去,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谢昭道:“妹妹做的饭菜滋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自然分辨得出来。”
程遥遥被这句甜言蜜语弄得脸颊一热,又愤愤地用脑袋撞他:“那你为什么偷偷跟着我,故意吓我吗?”
谢昭含了抹笑,只是揉揉她脸颊。他本想看着人安全到家就离开,谁知程遥遥这么没心没肺,独自一人在外面折腾这么久,被人跟上了也不知道。他一时怒气上涌,才……
想到方才的小小惩戒,谢昭喉咙又是一阵焦灼,便板着脸道:“你为什么又跑去做菜?不是告诉你,不准自己去赚那些钱?”
——
“才不是做菜赚钱呢。”程遥遥矢口否认。
不等谢昭缓下脸色,她炫耀地道:“我跟杨嫂合伙做秃黄油赚钱来着。我赚了好多钱。你还不知道吧,我的小猫牌秃黄油卖得可好了!”
其实那秃黄油没有名字,是大家看着标签上的小肥猫,便渐渐喊成了小猫牌。
谢昭自然知道。那秃黄油甚至被贩到了临安城去,价格炒得很高。想到那只跟犟犟一模一样的小肥猫,他唇角就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可这也是他来上海的原因之一。谢昭把笑意压下去,道:“在苏州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不乖。”
程遥遥听到这两个字,条件反射地扯住自己的衣襟,紧张道:“没……没有。”
谢昭道:“那不准再做了。”
程遥遥没吭声,玫瑰色的唇扁了起来,俨然是一副不服气的神情。
谢昭道:“你们的货已经被盯上了,再做下去很危险。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