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前脚刚走,谢昭扛着锄头提着一个蛇皮袋回家了。一进院子,却没见到程遥遥,只见谢奶奶在厨房做饭。
谢奶奶隔着窗户笑道:“昭哥儿回来啦?带了什么回来?”
谢昭把蛇皮袋解开,里头又是一只扑腾的灰毛野兔。打从上次程遥遥做了麻辣兔丁,谢昭就常去下套子。
谢奶奶乐道:“好肥的兔子,明儿叫遥遥做好给你带着上工吃。快去洗洗,准备吃饭。”
谢昭提着大野兔,左右一看:“妹妹呢?”
“房间里呢。”
谢昭把大野兔关在鸡笼里,洗了洗手先去程遥遥房间找人。
昏黄晚霞照进窗户,程遥遥趴在床上一副恹恹的模样,犟犟也恹恹地趴在她身边,毛乱糟糟的。他随手揉了把犟犟,犟犟“嗯”地一声四爪齐出乱踹谢昭。
谢昭及时抽回手,道:“怎么了?”
程遥遥乌黑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有气无力:“犟犟撵鸡,被奶奶揍了。”
谢昭眼底闪过一丝笑,抬手碰她额头:“我问的是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程遥遥勾勾手指,谢昭含笑弯下腰去,近距离看着她白嫩无暇的脸。
程遥遥这才小声哭道:“我恨张晓枫!”
谢昭:“???”
晚饭时谢昭才从谢奶奶口中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看着程遥遥哀怨的小脸,忙扯平了唇角。
他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在程遥遥碗里,小声道:“她们明天就要上工。”
“对啊!”程遥遥的心情春暖花开,“春耕可忙了,看她还来不来抓我读书。”
谢昭见她高高兴兴的,也就没告诉她今年春耕不忙,女知青们一星期能休息一天。
甜水村的春天是一点一点地到来的,春雨随风潜入夜,第二天田野里就泛起了点点绿意,春风一吹,这绿意就呼啦啦连成了片,泥土里的种子们铆足劲儿往外钻。
春雨一视同仁,庄稼,蔬菜,野草,野花儿都一并滋润,一并疯长。这可苦了庄稼人,天天都得仔细将野草拔了,免得抢走了庄稼的养分。
程诺诺就被安排了这活儿。安排她干活儿的会计说得好听:“你长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也没力气,这活儿轻巧,正适合你。”
程诺诺咬紧了牙。她给会计塞钱对方也不要,这是记着去年的仇,故意刁难她!拔草可是个磨人的活,那杂草贴地滚,根系发达,用锄头铲怕伤了棉花,得用手一颗颗拔起来。一天蹲上七八个钟头,浑身骨头都咔咔响。一抬头,长时间缺氧更是让她天旋地转。
一天的公分完不成,会计就不让她下工。程诺诺这些天被困在地里,以至于她盘算的事久久不能出手。
程诺诺一屁股坐在黝黑发粘的泥地上,枯黄头发被汗水黏在脸上,还滚进眼睛里刺得生疼。她顾不得手脏,狠狠擦了把脸。这日子她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她掏出领口里的玉佩捏在手中,这块玉佩和从前那块一模一样。她将玉佩握得死紧,掌心都烙出了鲜红印子。过了好久,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这玉佩没有半点动静。
就在这时,一阵说笑声从棉花地上头的大路上传来。
“遥遥姐,我这筐草给你!”
“我也给你!拿我的!”
“遥遥姐,我给你抓了一些蚂蚱,拿回家喂鸡。”
小孩子们的嗓音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喜欢和讨好。
另一道嗓音响起:“好了好了,筐子都装不下啦。狗蛋,你帮我拿着蚂蚱。”
这嗓音动听极了,透着一股娇气和懒洋洋,好像世人将宠爱和珍宝都捧到她眼前,也难换得她的垂青。
偏偏被选中的孩子语气激动,受宠若惊:“林为民,快把蚂蚱给我,遥遥姐让我帮她拿!”
孩子们吵吵嚷嚷地簇拥着程遥遥走远了。
程遥遥所谓的“工作”全村皆知。同样是拔草,程遥遥一天地没下过,被娇养在谢家。每天给大队交两筐猪草,都是孩子们抢着帮她打。
为什么?重来一世,她没能翻盘,却叫程遥遥越活越好?
等回过神时,程诺诺的十指都深深抠入了泥里。她垂头看了眼胸前的玉佩,猛然一抖。
她是不是漏了什么关键?这块玉佩虽然和程遥遥的一模一样,但至今没有分泌过灵泉。难道是因为没触碰过程遥遥?程诺诺想到这儿茅塞顿开,两眼都冒出光来。
她神经质地在棉花地里踱步。程遥遥这一向被谢家藏得很紧,自己要找个办法靠近她,试试能不能触发灵泉。只恨地里活太重,她一时抽不开身。
程遥遥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她一天天过得很充实,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程遥遥一天的安排如下:
六点半起床,喂犟犟,捡鸡蛋。吃早饭,睡个回笼觉。
八点起床,读书。
十一点做饭。
十一点四十去给谢昭送饭。
在田里磨蹭到两点,跟孩子们去打猪草。玩儿。
五点,去田里接谢昭一起回家。
晚上七点,跟谢昭一块学习(腻歪)一个半小时,睡觉。
多么充实的一天。
又是一场春雨过后,田埂上长出了清明菜。清明菜通体嫩绿,覆盖着一层银白色绒毛,几颗几颗地散落在田梗和野地里。
程遥遥听说,第二天一早就提着篮子跟谢昭去田里了,说要掐点清明菜做豆沙团子吃。谢奶奶一早就把红豆泡下去了。
谢昭在田里干活,时不时抬头看眼田埂上的程遥遥。
一边的林大关道:“丢不了,别看了!”
林贵笑道:“这哪是怕丢啊,是看不够!”
男人们一发大笑起来。这些日子程遥遥总来田里送饭,跟谢昭去摘野菜,他们都笑话谢昭还没结婚就是个老婆奴,可心里谁不羡慕。
“是看不够。”谢昭十分坦然:“你们不准看,都过来看看菜苗。”
男人们聚拢到谢昭身边,盯着他手里那颗嫩绿的菜苗,心头火热:“真种出来了!”
他们大半个月的心血没白费,这大棚真的有用!这头一批蔬菜可比市面上要早一两个月!
谢昭专心地跟男人们讨论大棚种菜的经验,没注意到程遥遥那边越走越远了。
第152章 青汁红豆沙团子
鲜嫩的清明菜这儿一棵那儿一棵,贴地长着。从根部轻轻一掐就断在手里,还滚动着露水。清早的清明菜水分足,做出的团子口感最好。
还不到清明菜茂盛的季节,程遥遥提着小篮子沿着田埂一路摘一路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棉花地旁。棉花地和大路中间有一条沟渠,沟渠边绒绒地长着许多清明菜和猪草。
程遥遥哼着歌,蹲下来掐了几朵清明菜放在篮子里。
一道细细的嗓音响起:“姐姐。”
小秋从沟那边跨过来。她穿着一件旧袄子,也提着个篮子。
小秋从自己的篮子里搂出一把猪草:“姐姐,给你。”
程遥遥把自己的篮子冲她亮了亮,笑道:“谢谢你,我摘清明菜呢。你在打猪草吗?”
小秋见程遥遥篮子里都是清明菜,这才罢了。两人一起在沟渠边摘野菜和猪草,小秋安安静静的,程遥遥随口闲聊:“你身体好了吗?怎么又让你出来打猪草了?”
“我已经没事了。”小秋害羞地笑笑,“我心脏这几天都不疼了。奶奶说我要出来赚工分。”
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一本正经地说着这种话,程遥遥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
小秋却挺高兴,忽然想起来什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塞给程遥遥:“姐姐,给你吃。我上次吃了你的鸡蛋糕,这是我姐姐给我的,让我送给你。”
程遥遥打开纸包,里头是三颗糖。很常见的水果糖,不知道藏了多久,有些融化了。程遥遥撕开有些黏的糖纸,把糖放入口中,人工香精勾兑出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程遥遥弯起眼睛,认真道:“很甜。”
小秋高兴得脸颊通红,盯着程遥遥手里的糖纸偷偷咽了下口水。
程遥遥装作没看见,拿出自己当点心的鸡蛋糕递给她:“这个给你。”
“不行。我不能再吃你的鸡蛋糕了。”小秋把手藏到背后,眼睛却诚实地没办法从鸡蛋糕上挪开。她饿怕了,看见食物嘴里就开始分泌口水。
程遥遥眼珠一转,笑道:“你上次晕倒,吃了鸡蛋糕就好了,对不对?”
小秋点了点头。上次她心脏疼得晕过去,是程遥遥救醒她的。她那时候晕乎乎的,可她记得自己喝了水,又吃了鸡蛋糕,浑身的疼痛就消失了。
程遥遥哄她道:“所以啊,你再吃一块鸡蛋糕,肚子饱饱的就不会再晕倒了。拿着吧。”
小秋再懂事也只是个小孩子。闻着鸡蛋糕浓郁香甜的味道,她再也忍不住了,说了声“谢谢姐姐”就接了过来。小秋捧着鸡蛋糕珍惜地闻着,并不吃。
程遥遥估计她是不好意思当着自己的面吃,提着篮子道:“我先走喽。”
“姐姐再见。”小秋感激又崇拜地看着程遥遥的背影离开。她使劲儿克服了馋虫,摘了片大叶子把鸡蛋糕包起来,准备带回家让姐姐和弟弟也尝尝。
手上的鸡蛋糕忽然劈手抢走。
小秋一抬头,却见程诺诺正抓着她的鸡蛋糕,神色诡异可怖。小秋在家里没少吃她的亏,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在棉花地里听见了程遥遥和小秋的对话。怪不得这个病秧子明明快死了,在遇到程遥遥后身体却忽然好转。这鸡蛋糕里难道有什么玄妙?
难道程遥遥真的拥有了灵泉?
程诺诺抓起鸡蛋糕就要咬下。小秋鼓足勇气抓住她衣摆,道:“那是我的鸡蛋糕!”
程诺诺阴森森道:“滚!”
小秋的轴劲儿也上来了,一边哭一边叫,还伸手去够鸡蛋糕:“我的,我要给弟弟吃的,你还我!”
程诺诺一把推开她。
程遥遥听见动静转回来一看,正瞧见程诺诺把小秋推倒在地的一幕,立刻冲了过来:“你干什么!”
程遥遥把篮子放下,蹲下来扶小秋。小秋呆呆坐在地上,嘴唇苍白。她这病最忌讳受惊吓,程遥遥担心地看了看她,小秋哇地哭起来:“姐姐,鸡蛋糕被她抢走了。”
程遥遥瞪向程诺诺,她手里正抓着鸡蛋糕呢:“你心理变态吗,抢小孩子的鸡蛋糕?”
程诺诺枯黄脸皮一点没红,柔声道:“遥遥姐,这是我跟小秋的事。对不对,小秋?”
小秋打了个哆嗦,低下头不敢看她了。也不知道在家里受了她多少磋磨。
程遥遥护住小秋,冷笑一声:“程诺诺,我劝你积点德吧。你欺负人家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明明是她站着,程遥遥蹲着,程诺诺却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居高临下的味道。这就是程遥遥,永远自命不凡,好像天生的高人一等,偏偏世人被她的皮相迷惑,个个都捧着她。
程诺诺一扯嘴角,干笑道:“遥遥姐,我有个问题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当初你的脸都烂成那样了,过后一点疤都没留下?这个病秧子小秋都快死了,怎么吃了遥遥姐你给的一块鸡蛋糕,就好了?”
程诺诺说一句,就靠近一步,一副认真求解的神色冲程遥遥弯下腰来。
她手里捏着那块鸡蛋糕,另只手里却提着一只锄头。锄头磨得雪亮锋利,离程遥遥的眼睛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程遥遥这才瞧见她乱发后的眼睛,亮得像个疯子。她心中一惊,还没开口,就听见后头传来一声尖叫:“小秋!”
程诺诺下意识回头。只见一个少女飞奔过来,正是林然然。
“姐姐!”小秋看见姐姐,哇地大哭起来。
林然然挤到了程诺诺和小秋之间,程遥遥松口气,趁机站起身来。
程遥遥比程诺诺高出一个头不止,此时居高临下望着瘦小的程诺诺,只觉得刚才那股恐惧一定是错觉。
程诺诺不屑地看了眼抱头痛哭的林然然姐妹俩,又看了眼程遥遥,没事人似的拎着锄头转身要走,却被林然然一把拽住胳膊:“你,你干嘛欺负我妹妹!”
林然然激动之下力气颇大,程诺诺手里的鸡蛋糕被她拍到地上。程诺诺脸色一紧,上前就想捡起来,林然然却扯着她胳膊哭哭啼啼:“你凭什么欺负人,小秋心脏不好,你还推她!你,你……”
程诺诺长得干枯瘦小,林然然已经比她高了许多,加上情绪激动,拽得她动弹不得。程诺诺心中焦躁,连掩饰都不掩饰了,一指头戳上林然然的脑门:“我怎么样?没用的废物,你爹妈都死了,你爷爷奶奶一家也不要你们。你再招惹我,信不信我让她们再卖你一次?给我松手!”
程诺诺拼命甩开林然然,伸手想捡那只鸡蛋糕。林然然没站稳地后退一步,正巧将鸡蛋糕踩得粉碎。
她还没反应过来,程诺诺发出一声惨叫:“你!”
程诺诺脸颊扭曲,无数污言秽语喷薄而出:“你这个小贱人!我撕烂你的脸!”
程诺诺高高举起手就打向林然然。
“你别欺负人!”程遥遥见状忙冲上去。
那林然然惨叫一声,脸上被挠出了三道血痕。小秋更是吓得哇哇大哭。
程诺诺还要撕打她,被程遥遥一把推得跌倒在沟里。程遥遥一脚将鸡蛋糕踩得更碎,桃花眼高高挑起:“这是我的鸡蛋糕,我爱给谁就给谁!你凭什么打人!”
这儿离谢昭干活的苦瓜地很近,程遥遥这一嗓子很容易叫来人。程诺诺好容易从沟里爬出来,一身脏兮兮湿漉漉的,表情仿佛要择人而噬。
程遥遥哪里怕她,转头叫道:“谢昭,谢昭!”
程诺诺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僵硬一笑:“遥遥姐,我也没干什么。是她忽然冒出来拉扯我啊。”
程遥遥冷笑一声,连个眼神都不想给她。她提起自己的篮子,跟小秋一块儿扶着林然然走了。
程遥遥一走,程诺诺就扑在地上,双手抠起泥里的鸡蛋糕碎屑。泥土湿漉漉的,那鸡蛋糕被程遥遥踩得细碎,她眼睛都不眨一下,抓起来就往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