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遥遥又道:“她吃馒头干嘛要躲着吃?”
“死要面子呗!”韩茵翻了个白眼,一点也不同情刘敏霞。她吃的也是荞麦窝头,可她一点都不觉得丢人。
大家伙带的都差不多:两个馒头,一点自家腌的咸菜或萝卜干。家境好的带杂面馒头,家境不好的带荞麦面窝头或两个蒸红薯,也没见人家遮遮掩掩的。
韩茵和张晓枫都只带了馒头,程遥遥打开自己的饭盒,里头是两个喧软的白面馒头,半盒青椒炒咸菜。谢奶奶不想让她太惹眼,只带了跟大家伙差不多的饭食。
程遥遥把饭盒推到中间:“吃吧。”
张晓枫和韩茵夹了一筷子吃,那咸菜看上去无甚稀奇,吃进嘴里喷香,原来是猪油炒的。程遥遥冲她们眨眨眼,两人忙收敛表情,就着咸菜啃了一大口窝头细细咀嚼,只觉粗糙的干馒头都变得美味起来。
程遥遥还带了玄米茶,装在军绿色水壶里。她大方地倒给张晓枫和韩茵各一杯,玄米茶带着淡淡的焦香,又消食清热又补元气,入口柔润,解了干啃馒头的渴。
张晓枫和韩茵吃得津津有味,不住地称赞:“这茶水真好喝!遥遥,你怎么泡的?”
程遥遥笑道:“这是我自己炒的玄米茶。明天给你带一把,用开水泡着喝。”
“不一样!”韩茵这话跟谢奶奶似的,摇头晃脑地品着茶,“你给我的茶叶泡起来也没这么好喝。是不是你这水特别甜?”
正吃饭的程诺诺猛然一颤,抬头定定看向了不远处的程遥遥。她耳朵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一个“水“字,心脏都紧缩起来。
林丹丹和林萍萍还在不断聒噪,嘀嘀咕咕说着程遥遥的坏话,吵得程诺诺听不清韩茵她们的话。
“别吵了!”程诺诺怒喝一声。
周围瞬间一片寂静。
程诺诺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嗓音太过尖锐,周围的姑娘们全眼神异样地看着她。
程诺诺又回头去盯程遥遥。
程遥遥她们也听见了程诺诺的话,正诧异地看着她。程遥遥不过看了她一眼,就又转头去跟韩茵说笑了。可程诺诺就是从她眼睛里看出了嘲讽,她在跟韩茵说自己的坏话。这个贱人!
林丹丹和林萍萍更是怒不可遏:“程诺诺,你什么意思啊!”
程诺诺阴森森看着她们。林丹丹和林萍萍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可那阴森眼神一闪而过,程诺诺又和气地笑起来:“不好意思啊,我昨天晚上可能没睡好,走神打了个盹儿,说梦话呢。”
林萍萍不满道:“是吗?我差点被你吓死。”
“我自己也吓了一跳。”程诺诺说着揉了揉额头,一副睡眠不足的难受样子。
林萍萍便一脸了然:“然然那死丫头晚上又做噩梦吵你了吧?活该,贱丫头,在城里享了那么多福,现在该还回来了!”
林丹丹也叽叽咕咕笑起来。
不论堂姐妹还是亲姐妹,姐妹间天生就是仇敌,一样的姐妹,凭什么你在城里,我在乡下?凭什么你在天上,我就被踩在泥里?
程诺诺一边笑笑地附和着林丹丹林萍萍,一边盯着自己的手指瞧,这双遗传自魏淑英的手实在算不上好看,手指细瘦,关节突出,指甲又扁又平。她花了三年的时间,每天用蛤蜊油按摩指节,用灵泉水浸泡双手,才把手保养得白净滋润。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这双手就打回了原形,不,是变得更丑了。指甲缝里是常年洗不掉的污垢,指节因为干重活更加突出变形了,手背皮肤也是黑黄干裂。
不过今天,这双手又变白了些。
林丹丹注意到程诺诺的动作,道:“程诺诺,你怎么变白了啊?”
林丹丹和林萍萍从不叫程诺诺姐姐,都是直呼其名。程诺诺听见这称呼就在心中骂一句小贱人,唇角却是扬了扬,故意道:“是么,我没发觉。”
林丹丹道:“真的,萍萍你说,她是不是变白了?”
林萍萍会说话,她装作惊讶的模样道:“我昨天就发现了,你是变白了。不只是变白,怎么觉得你整个人都……都变好看了?”
程诺诺自然是和“好看”不沾边的,这个“好看”是对程诺诺而言的标准。
程诺诺面上淡笑,心中却止不住地心花怒放。
一阵说笑声打断了她们的话。
只见姑娘们都围在程遥遥身边,众星捧月似的。人群里露出程遥遥半张侧脸,阳光照在她瓷白脸颊上,美艳不可方物。
村里的姑娘们久闻观音大名,今天才得以近距离欣赏到真人。
程遥遥的美是呼啸而来,第一眼就直击人心的。你大可以惧她高冷,憎她傲慢,可你无法否认她的美。她从发丝到指尖都挑不出一丝瑕疵,动静皆宜,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差距太大,姑娘们反而不会嫉妒她,而是满心的钦羡。
姑娘们明里暗里观察程遥遥许久了,没人敢主动跟程遥遥说话,可架不住她身边有个韩茵啊。韩茵跟村里人都能打成一片,几个姑娘先尝试地凑过来跟韩茵闲聊,她们的话题并不惹人讨厌,程遥遥偶尔也搭上一句腔。
姑娘们惊奇地发现,原来这位大美人的脾气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坏。她说话的声音是那么好听,坐在台阶上的姿势也比别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好看,当她用那双波光流转的桃花眼睨过来,被她望着的姑娘脸都红透了。
程遥遥很后悔。她只想表现得友善一些,这些姑娘们却觉得她们与她建立起了友谊,将她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夸得密不透风。
“程知青,你这头发怎么编的?真好看。”
“要我说,程知青长得这么漂亮,编什么头发都好看!”
“对对,你这衣服也好看,穿在身上哪儿哪儿都服帖!”
“你皮子好白啊,是不是擦了粉了?”
程遥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这些姑娘压根儿不需要她回答,自己就互相吵起来:“程知青浑身都这么白,你看看她的手,手上总不能也擦了粉吧?”
“上海人都像程知青这么白吗?”
“是程知青白!你看那程诺诺,那么黑……”这姑娘嘴巴快,立刻被旁人扯了扯,冲程诺诺那边努努嘴。
说话的姑娘撇了撇嘴,不屑道:“她听见了又怎么样?心眼黑人也黑!谁不知道她欺负然然的事儿!”
这姑娘跟林然然交好,自然同仇敌忾。林然然感激地冲她笑笑,小声道:“不要说了。”
程遥遥看着林然然怯生生的表情就想笑。这小姑娘长得清秀,演起白莲花比程诺诺有说服力多了。
韩茵打岔道:“你们不是想知道遥遥这辫子怎么编吗?我会啊,遥遥教过我!”
姑娘们立刻忘了程诺诺,纷纷围着韩茵央求:“快教教我,怎么编啊?”
韩茵笑眯眯叫程遥遥:“遥遥,借你的头发示范一下。”
说完不等程遥遥反对,扯开了她发梢上的丝绸发带。程遥遥嗔怪地偏了下头,只见那乌黑长发瞬间散开来,直垂落到腰际,一丝瑕疵也无。
姑娘们“哗”地一声,盯着这绸缎般闪闪发光的乌黑发丝,只剩下了惊叹。
第159章 参鸡汤(第一更
林丹丹和林萍萍没有凑过去,恨恨嘀咕:“一样的辫子,她非要梳得松松散散,打扮成妖精样儿!”
林萍萍也道:“可不是,那么厚的头发,洗头多费香皂!”
程诺诺也死死盯着程遥遥。
程遥遥微微偏头,明亮的阳光落在脸上时就温柔下来,柔柔地将她整个人笼罩其间,瓷白肌肤近乎透明,卷翘浓密的睫毛纤毫毕现,挺翘小巧的鼻尖,玫瑰色的唇,连发丝亦是闪闪发光。
程诺诺脸颊肌肉抽搐,眼神里掩不住的恶毒和……贪婪。她视线沿着程遥遥的手下移,落在她身边的水壶上。一壶茶水就那么随便地搁在地上,连盖子也没有旋紧。
程诺诺只觉得嗓子往外冒火,摊开自己的手掌打量着。她从程遥遥房间里偷来那半碗养花的水,才养了几天,就觉得皮肤上的黑黄干裂好转许多。
等到灵泉回来,一切就都会变回原样。
程诺诺垂着眼,心中的毒汁不断酝酿发酵,静静等待着爆发的时刻。
韩茵的手指灵巧地在发丝间穿梭,手中的发丝乌黑柔润,很快就编出了一根漂亮的蜈蚣辫,天蓝色缎带系在末端,蝴蝶翅膀一样飘动。
程遥遥转过身来,将辫子拢在肩侧。姑娘们不由得又是一阵惊叹。
年轻女孩子就没有不爱打扮的,只是苦于这年头没有时尚杂志美妆博主,她们审美里的好看,源自于自己的母亲辈和广播——衣服颜色越红越好,越花越好,辫子要用水梳得紧紧光光的,罩衫要宽到藏起线条。
程遥遥的出现直接打破和重塑了她们的审美观。
程遥遥很美,却不是电影那种地母似的姑娘——都是劳动模范,健壮丰满,脸颊总带着两团健康的红润。她肌肤雪白,穿着什么衣服都能显出婀娜身姿,娇滴滴地像个狐狸精。听说她才来村里时,每天都穿着小洋装下田干活。
程遥遥很少出门,每回她出门一趟,都能引发村里姑娘们的一阵热烈讨论。她们津津有味地将程遥遥从头到脚的打扮穿戴反复地咂摸,这天程遥遥要是穿件粉色洋装出门,过一阵子村里的姑娘们就全穿上了粉色。
新衣裳还没穿热,程遥遥又出现在众人眼前时,竟别出心裁地穿了一件深灰色毛线开衫,冷硬的颜色映着雪肤红唇,更显娇艳。姑娘们便又热火朝天地寻灰色毛线,还有把父亲的毛衣拆了重打的。天知道那只是程遥遥怕冷,穿上了谢昭的衣服而已。
一个大胆的姑娘摸了把程遥遥的发梢,道:”程知青你梳这辫子真漂亮!”
“你还会别的不,再教我两个!我娘平时总要我把辫子梳得紧紧的,真是丑死了!”
程遥遥笑道:“会啊,我会好几种呢,我给你编一个。”
那姑娘将辫子拆开来。这年头的姑娘都留着长发,只是头发没有程遥遥那么乌黑浓密。程遥遥端详了一下这姑娘的脸型,给她编了一个韩式麻花辫。
见程遥遥这么大方,剩下几个还在观望的姑娘都挤了过去,将程遥遥围得水泄不通。
她们不敢上手摸程遥遥的辫子,只是艳羡地道:“程知青这头发可真多啊,又黑又密,一根辫子都快抵得上我两根了。”
程遥遥认真编着辫子还没说话,韩茵就嘴快道:“遥遥这头发可值钱了!上次回收站的老头儿出八块钱要买呢,这会儿长长了,肯定能卖十块!”
张晓枫推了她一把,其他姑娘们早就惊叫起来:“八块!程知青你咋不卖啊?我上次把到腰上的辫子剪了,才给我三块两毛!”
韩茵被张晓枫瞪了眼,自知失言,忙笑着打岔:“咱们遥遥这头发多好看,哪舍得剪。”
“就是,程知青又不缺钱。”其他姑娘们也道,“你这头发留着才好看呢,仙女儿似的。”
不远处刘敏霞忽然抬起头来,油腻刘海后的眼一瞬不眨地盯着程遥遥的那头长发。她把手里的信攥成一团,他哥要结婚,嫂子家一定要八十八块的聘礼才肯打结婚证。她哪里还有钱,要是这长发长在自己头上,她早就卖了,让哥哥好娶回老婆,早日为家里开枝散叶。
肠胃又发出一阵咕噜声,刘敏霞从兜里抓出一小把粗茶,偷偷捂进嘴里咀嚼,又苦又涩,她面无表情地将茶叶沫儿混着唾液一块咽下去。
刘敏霞喘口气,按住肚子,好让那一阵剧烈的饥饿缓过去。饿,她实在是太饿了。从前跟着程遥遥,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吃得饱饱的,比家里还好。可后来程遥遥有了新的跟班,就把她当成狗一样踢开。
“我好饿啊!”程遥遥急吼吼跑进厨房里。
厨房里弥漫着一股参鸡汤的味道。程遥遥去掀砂锅的锅盖,一股子清淡诱人的香气扑出来,“这参鸡汤香气好正宗!这又没下雪,怎么好端端喝参鸡汤了?”
谢奶奶道:“春耕太熬人了,昭哥儿这阵子都累瘦了,给他补补。”
程遥遥一脸问号。谢昭还需要补?她又道:“我饿!”
谢奶奶系着围裙,正在炒一盘蒜薹,闻言道:“碗柜里有碗糕,你林贵嫂子送来的,先吃点垫垫,昭哥儿回来就开饭。”
程遥遥打开碗柜,老式实木柜子用木板隔成两层,下层放碗筷,上层放冰糖、蜜枣、银耳等干货,七八罐酱菜腐乳,还有一碟子碗糕。
程遥遥一口气吃了三个,甜滋滋透着酒酿的味道:“这碗糕真好吃,就是米酒有点儿发酸。”
谢奶奶笑道:“看把你嘴刁的。林贵家的做碗糕出了名的好吃。”
程遥遥倒了杯热茶咕嘟咕嘟喝下去,才觉得不饿了。又拿起一个碗糕凑到谢奶奶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啃:“我也会做!等昭哥儿忙完了,小绯也休假,我就做一次给你们吃。”
“你又喊昭哥儿,让他听见又要扯你辫子了。”
“我又没当着他的面喊。奶奶你不准打小报告。”
“去,去院子里看看鸡食还有没有,就知道跟我顶嘴。”
“我不嘛,我跟您待在一块儿,我烦吗?不烦!”
谢昭才进门,就听见程遥遥娇声娇气地在厨房缠谢奶奶。熟悉的饭菜香飘散在院子里,小肥猫跟小白猫趴在垫子上睡觉,一切都宁谧而家常。
谢昭唇角微翘,一天的疲倦都烟消云散了。
谢昭把沾满泥的解放鞋脱在门边,放下锄头,小白猫听见动静,喵地一声跳起来,从后院跑了。小白猫虽然愿意让程遥遥靠近了,还是特别害怕这个高大的人类。
犟犟见小白猫被谢昭吓跑了,气得嗷嗷叫,扑过来抱住谢昭的大腿开始挠。尖指甲也没伸出来,就是骂骂咧咧地挠。
谢昭行动如常,挂着犟犟到厨房门口看了一眼程遥遥,又道:“奶奶,妹妹。”
谢奶奶高兴道:“昭哥儿回来了,快去洗洗手,饭马上就好。”
谢昭点点头,程遥遥跟出来,塞给他半个碗糕:“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