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遥遥却气道:“咱们还是一块儿下乡的知青呢,我走丢这么久,你们别说才发现!”
有村民立刻道:“就是!你们要早来告诉咱们,也不至于到现在才找到人!万一出了事可咋办!”
女知青们脸色通红,喊冤道:“你丢了的事我们都不知道!今早你跟程诺诺出去了就没回来,是中午吃饭的时候见你没回来,盘问程诺诺半天她才说你逃了……对吧,程诺诺是不是你说的!”
锅又甩回了程诺诺身上。
程诺诺脸色灰败地站在一旁。她解释不了!因为今早就是程诺诺指点原主从后山有条捷径能逃走,还亲自掩护程遥遥上山的。
她原本可以在程遥遥进山后,立刻就把她逃走的事告诉众人的。但是她出于私心拖到午饭时才说——程诺诺压根没指望这个蠢货能跑出去。听村民说过山里有野兽,只要拖个半天,程遥遥在山里碰上只野猪野狼,不死也残,却没想到给自己留了把柄!
众人鄙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落在身上,一如从前。她好不容易才营造起来的好形象好人缘,就这样被程遥遥轻易打碎!
程诺诺楚楚可怜地看向沈晏,只要留住了沈晏,程遥遥就仍然是她的手下败将!
沈晏神色复杂地避开了程诺诺的视线。程遥遥是个漂亮蠢货,编不出这种谎来。可他的糯糯又怎么会说谎呢?
大队长吹胡子瞪眼,喝道:“简直胡闹!村里人忙了一天,还要陪着你们淋雨找人!这件事我必须上报!”
上报?这件事要是上报,她的前程就毁了!
程诺诺咬紧了牙关。不,她不会再让自己回到那种任人鄙夷轻视的境地!
程诺诺忽然哭了起来:“这件事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差点害了遥遥姐,这件事不关遥遥姐的事,也不关知青们的事。要惩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
众人神色鄙夷。
程诺诺继续说道:“我不配在食堂继续干下去了。我申请辞去食堂的工作,跟大家伙一起下地干活!”
随着程诺诺的话音落下,气氛出现了诡异的安静。
程遥遥慢慢挑起眉头,她察觉到随着程诺诺的话出口,大队长原本愤怒的脸色变得奇怪起来,像是……忌惮着什么。
其他村民先开口了:“那怎么行?小程知青,这段日子吃着你做的饭,咱们干活儿都有劲儿多了!”
“是啊,你可不能撂挑子啊!”
程诺诺坚定道:“不,今天这件事都是我粗心大意,差点害了遥遥姐。我下地跟大家伙儿一起劳动,而且要干最辛苦最累的活儿,以表明我的决心!”
众人又是一通挽留。大队长牙疼似的憋了半天,一挥手打断众人的嚷嚷,道:“行了!这件事你有错,也是程遥遥自己胆子太大。今天开始知青们不许单独进山,出门要结伴打报告!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这话各打五十大板,即是认可了程诺诺是“粗心大意”,也驳回了程诺诺辞职的请求。而程遥遥险些丧命,却是没人管了。
不仅大队长忽然态度转变,连刚才嚷嚷着要为程遥遥讨公道的村民和知青们,也没了声音。
沈晏这时终于开口:“诺诺出门前煮了一锅姜汤,加了糖。这里离知青点很近,抬来给大家伙喝一碗驱驱寒吧?”
大队长点头:“成,大家伙也辛苦了,那就喝一碗。”
沈晏又转头对程遥遥道:“遥遥淋了雨,也得赶紧喝上一碗免得感冒。”
替程诺诺解了围,又来稳住程遥遥,怕她不依不饶。要是原主得了沈晏这一句关心的话,怕不得当场跪舔。
程遥遥似笑非笑扫了他一眼,倒也没吭声。
沈晏被她眼风扫得酥了一下。这程遥遥果然还是程遥遥,自己一句话就能让她乖乖听话。沈晏当下指挥人去抬姜汤,背影都透着春风得意。
程诺诺仍然是那么怯怯地站在原地,肩膀却放松下来 。还有村民跟她有说有笑的,刚才发生的事浑然不提了。
程遥遥咋舌,她倒想见识见识,这程诺诺做的食物有多美味,能拿捏一村子的人?
第4章 红糖姜汤
知青宿舍在山脚下不远处,原身是旧饲料厂,一片泥坯瓦顶的长方形仓库被隔开成两边,左边是男宿舍,右边是女宿舍。废弃木头搭的顶棚下砌了灶台,一口煮汤,一口煮饭。摆着张桌子,充作厨房。
宿舍外还开垦了两块菜地,菜苗稀稀拉拉,被雨水打得蔫头耷脑。可见这些知青们不会打理。
女知青张晓枫坐在灶台前烧火呢,见程遥遥一行人回来,忙迎上来:“你跑哪儿去了?你们在哪儿找到她的?那山上有野狼,你……”
大队长打断她的话:“先别问了,带她进去换身干衣服吧。”
张晓枫定睛一看,程遥遥跟个落汤鸡似的,身上还穿着件带血的男人褂子。忙把一肚子疑问咽了下去,拉着程遥遥进屋换衣服。
一进屋,程遥遥的心都凉透了。屋子里泥墙泥地,只有一张桌子,靠墙一铺大土炕,摆着七八床被褥。地上则摆了水盆水桶和破瓦罐,盛着屋顶漏下的雨水,地上泛着泥汤。
张晓枫进屋,从桌子底下拿出个印红双喜的脸盆,用铁皮热水壶倒出小半盆热水,动作利索:“快来擦洗一下,楞着干啥?谁让你挑这种天气逃的,白吃苦头了吧,连累大家伙儿跟你一块受罪。”
她嘴里絮絮叨叨,动作却十分利索。把条毛巾投进水里,忍着烫嘶嘶地拧干了,递给程遥遥:“看我干啥,快擦啊!一会儿水凉了!”
这个张晓枫是女知青里年纪最大的,干活勤快又利索,原主嫌弃她爱表现,跟她关系一直不好。
程遥遥踮着脚走进屋,看着眼前的毛巾,心情复杂。
张晓枫顺着她眼神看去,道:“程大小姐,我这毛巾是新的,不会擦坏你的脸的,放心用吧!”
“……谢谢。”程遥遥接过来。
张晓枫目露诧异:“你说啥?”
热毛巾擦过肌肤,带走了雨水的寒冷,程遥遥脸颊泛起薄红,真诚地看着她:“谢谢。”
“……谢啥啊,都是知青,互相照顾是应该的。”张晓枫一下子不自在起来,对程遥遥道,“你不爱我们碰你东西,自己拿干净衣服出来换吧。我帮你看着门窗。”
张晓枫说完,背过身去守在门口。
一群鲜灵灵的城里姑娘初来乍到,其中还有个漂亮得出奇的程遥遥,才来到村里时引得一群大小伙子二流子都炸了锅,成天在知青宿舍外头转悠。
甜水村风气还算好的,前阵子听说隔壁县城有个女知青洗澡时被流氓偷看了,吓得女知青们人人自危,洗澡换衣服时都格外谨慎。
炕上一排被褥,新旧不一。其中一床粉底小白花的被子最新,背后放着个藤编箱子。程遥遥拉过来,上头拴着把小铜锁。
程遥遥瞪着锁发愣,她的记忆还不是很全,有些细枝末节记不起来。
张晓枫背着她道:“咋没动静,还不换?”
程遥遥迟疑道:“我钥匙找不到了。”
张晓枫翻了个白眼:“你那宝贝钥匙不是挂在脖子上吗?”
程遥遥伸手一摸,脖子上果然挂着一根红绳,绳子上缀着把黄铜小钥匙。程遥遥摘下钥匙插进小铜锁,一拧,打开了。
箱子里装得满满当当,最上头是饼干盒子和几袋点心。程遥遥也来不及细看,拿出干净衣裳和内衣裤,迅速把身上湿漉漉紧贴着的衣服脱了,拧干头发上的水,就着小半盆温水擦拭干净,这才换上干衣裳。
程遥遥长舒口气,道:“我换好了……阿嚏!”
张晓枫道:“看你磨叽的。着凉了吧?外头在喝姜汤呢,赶紧出去喝一碗,诺诺煮的姜汤可管用了!”
灶台前,大锅里滚着深褐色冒热气的姜汤。程诺诺站在锅边,挥舞着一个大木勺给众人盛姜汤,小小的脸颊白里透红,挂着汗水。
大家伙一人拿着一个粗陶大碗排队领汤,热辣辣的姜汤下肚,浑身立刻暖了起来。
众人对程诺诺都是赞不绝口:“小程知青,你做饭的手艺绝了,煮的姜汤也这么好,喝完暖和多了!”
“对,太得劲儿了。这段日子吃了小程知青做的饭菜,我干活都有劲儿多了!”
程诺诺抿着嘴笑:“同志们过奖了。谁让我身体不好不能下地劳动,多亏大家关照我,让我管理伙食。”
程遥遥一出门,就看见这和乐融融的一幕。瞧瞧,同样是身娇体弱逃避劳动,程诺诺就能做得众口称赞,原主就只能哭哭啼啼被逼着下地。
一个男知青瞧见程遥遥,立刻捧着碗姜汤殷勤地送过来:“遥遥,这碗给你,趁热喝别感冒了!”
其他男知青也赶紧搬过一把木凳,拿袖子擦得干干净净,请程遥遥坐。
这四个男知青,分别姓赵钱孙李,是原主的忠实舔狗。可刚才的事件里,他们并没有为程遥遥出头到底。程遥遥连个眼神也没赏给他们,跟着张晓枫去排队。
张晓枫侧目,觉得程遥遥今天有些不一样了。
知青点的粗陶大碗是有数的,众人喝完了就用雨水洗一下,递给下一个人用。张晓枫知道程遥遥的大小姐做派,拿了两个碗,从锅里舀出滚水烫过,这才递给程遥遥。
程诺诺给她们一人舀了碗姜汤,还对程遥遥笑道:“遥遥姐,等打完姜汤,我单独给你煮一碗疙瘩汤,有昨天摘的野菜呢。”
程遥遥哼了声,端起姜汤走到一边去了。
大碗里深褐色的姜汤晃动着,冒着热气。程遥遥自幼味觉敏锐,又尝惯了好东西,扑鼻闻到一股呛人的辣味儿,就知道姜汤火候熬过了头。深褐色的汤汁里还晃荡着剁得大小不一的姜碎,糖是金贵东西,只放了一点点,沾点儿甜味。
程遥遥伸出舌头小小抿了一口,辣味呛人,那糖也不正宗,甜中带涩,就是普通的姜汤罢了。程遥遥反复咂摸,也没尝出什么过人之处来。这帮村民是没尝过好东西吧?
程遥遥想着,又喝了几大口。她淋了半天雨,寒气进入身体里可不是件好事,这年头医疗水平落后,发烧是很容易死人的。
几口姜汤下肚,程遥遥忽然打了个哆嗦,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胃里扩散开来,四肢百骸的寒气都被驱散不少,胃里十分舒坦。
看来程诺诺还真有点过人之处。《六零美食养家记》里的女主金手指是空间,莫非程诺诺也有厨神金手指?就像谢三后期忽然崛起,从地主家狗崽子摇身一变成为大佬……
程遥遥忽然想起少了什么了——谢三呢?
程遥遥东张西望,张晓枫见状问道:“你找谁呢?”
程遥遥轻咳一声:“没什么。”
有个妇人挤眉弄眼,笑道:“找谢三吧?他不会来的,早扛着野猪走了。”
谁说乡下女人粗蠢了,八卦神经敏锐得堪比雷达好么?程遥遥闭了嘴不吭声,张晓枫却追问道:“谢三是谁?”
大辫子女知青道:“遥遥今天跑进山里,就是谢三救了她。”
另一个女知青问道:“谢三是个猎户吗?以前没在村里见过他。”
几个村里女人互相挤眉弄眼,吃吃笑起来:“那是咱们村有名的岳云!前几个月出去扛活儿了,你们那时候还没来,难怪不认得。”
甜水村管最英俊的青年叫岳云,格外美的姑娘叫观音。程遥遥的外号却不叫观音,甜水村人没见过这么美,这么媚的女人,背地里管她叫狐狸精。
村里一个小伙子酸溜溜道:“岳云又咋了,你们可离他远着点儿!”
程遥遥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他救了我一命,还不配来喝碗姜汤吗,又没有要怎么样!”
那小伙子对上陈遥遥秋水般的眼波,当下酥了半边,没眼色地凑上来,用掏心掏肺的语气道:“我可是为你们好!那谢三啊,他爷爷可是甜水村有名的大地主,解放前姓林的都是他家的佃户!”
“地主!”知青们齐齐倒吸了口冷气。那可是剥削阶级啊,还是大地主!
一个男知青激动道:地主可是万恶的剥削阶级啊!就像电影里的黄世仁盘剥杨白劳,多可恨!”
“他爷爷又没剥削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程遥遥气道。
边上村民嘀咕道:“说实在的,那谢老爷子可不像黄世仁。他当地主的时候对佃户都挺好的,遇上灾荒年他还免咱们佃租,还给村里建学堂……”
“想当初谢家那叫一个阔气,谢三他爹还留过洋呢,娶的是镇上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大美人,成亲的的时候在村里摆了足足10天流水席,八大碗荤菜,白面馒头管够,葱花都是用铡刀铡的……”
说得周围响起了一片吸溜口水声。
一个妇人道:“谢三他娘才厉害。村里唱戏的时候,她穿了身裙褂出门,金线绣的百鸟朝凤,那裙摆上缀的珍珠穗子走动的时候穗子都不带摆的,那种大家做派……啧啧。”
有人酸溜溜道:“再有钱又咋了,那么一大家子,现在就剩下谢三和他奶奶,还有一堆拖油瓶。”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甜水村唯一豪门的倾颓,是甜水村人经久不衰的谈资,聊起来津津有味。谢家人的血泪,就这样被人嬉笑着反复咀嚼,再吐出来,像一堆嚼过的甘蔗残渣。
想到那个高大沉默的青年,程遥遥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原书里描述过谢三的家世,程遥遥看的时候不过尔尔。可当她身处其中,亲耳听着这些细节,她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
那些村民还在嬉笑,道:“所以啊,这小子二十岁了连个上门的媒人都没有,眼看着也是打光棍的命!你们这些城里女知青,可要把招子放亮点儿,别看那小子长得岳云似的,就……”
“哐当”一声,吓了众人一跳。
程遥遥把碗重重掼在灶台上,俏脸霜寒:“吵死了!”
程遥遥这火发得突然,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哪里又惹了这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