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的记忆是宋初安宁的睡颜。
苏木和章邯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梁京墨推开二人跑到办公室,空无一人。
猫笼空了,墙上挂着的斩魂剑一片黑亮,又恢复了往日的风光。
“人呢?”梁京墨掐住苏木的手腕。
苏木疼得直皱眉,却只是咬唇:“出任务去了。”
梁京墨甩开苏木的手,摘下墙上的斩魂剑收入掌中:“什么样的任务需要趁我不在的时候去执行?什么样的任务需要除了你们两个凡人之外的所有人一起出动?”
一直闷头不做声的章邯让开了门口的位置:“长白山镇魔峰,他们都在那里。”
镇魔峰,是灵异工作者对那座孤峰的称谓。
章邯话音刚落,梁京墨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苏木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他们没有理由拦住梁京墨,即便拦了他也是非去不可的。
午时过,镇魔峰地面的颤动越发厉害,山石滚滚落下,地面开裂。
紫极星君带领的鬼军突然发起猛攻,仿佛不死不休。
身边的同伴和敌人一个个倒下,陌君却始终没有动。
判官一直伫立在陌君身侧,一向带着浅笑的脸上却没有了丝毫笑意,对眼前发生的视而不见,只专心看着地面上越开越大的、深不见底的缝隙。
终于,地缝开裂到足以让一人通过的地步,判官手中的勾魂笔直冲天际,素日里让人如沐春风的声音此时却如同晴空惊雷。
“布阵!”
同鬼祟纠缠的灵异工作者中立即有人抽身而出,以勾魂笔为阵眼,占据八方。
在判官一声令下,血染法器,使出全部力量对即将被攻破的九天诛魔阵进行压制。
一道银色的光芒破开灰暗的云层,直指九天诛魔阵阵眼的位置。
当初布下九天诛魔阵的上神已然消失在天地之间,他的传人们虽不能完全继承他的神力,却因上神未雨绸缪,足以修补九天诛魔阵上的封印。
梁京墨瞬行至镇魔峰的时候,地动已是极其强烈,九天诛魔阵接近崩溃的边缘,盛大的魔鬼之气从地面巨大的缝隙中溢散而出,与天空中阴沉的云层融合在一起。
陌君身上的黑袍被地面裂口中吹出的狂风掀开,裸露在外的面庞和手臂上,缠满了血色的纹路,在一身红衣的映衬下恍如魔类。
她一动不动,任由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心思却已经转到了别处。
她恍惚记得,有很多人说过她才是真正的魔鬼。这句话是对的,她和魔鬼着实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昨天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这一生也不过是一场计谋。
她能够逃出冥界,能够投胎转世,却始终逃不开冥王的掌心。
从一开始,这一切就都是冥王算计好的。
冥殿书房之中,冥王让她吃了一颗药,一颗用数十位灵异工作者的力量之源炼出来的药。
当初失踪又重新出现的那些灵异工作者,竹安那些胆大妄为的动作,都是冥王在背后主导。
多贴心的冥王啊,为了不让她在吃了药之后受到天道反噬,还特地将旁人的功德移到了她的身上。
服药后,陌君体内灵力暴涨,筋脉被撑到极限仍然承受不住,形成了如今她体表的斑驳血纹。
梁京墨挥着斩魂剑杀出一条路来,逐渐接近陌君身边。
此时九天诛魔阵止住崩塌的趋势,地面的裂缝也不再扩大,被压在底下的恶鬼即将发出最后的也是最猛烈的攻击。
判官冷淡地看了梁京墨一眼:“时间快差不多了。”
陌君缓缓抬起头,曾经清丽的面庞此时如同破碎的镜子:“记得你们答应的事情。”
她的选择不为苍生,只为一人。
未及梁京墨靠近,陌君已经一跃而下,瞬间消失在逐渐收拢的地缝之中。
梁京墨情急之下也要跟着下去,却被判官拦住。
被恶狼一般的眼神盯着,判官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刹那之间风起云涌,阴云聚集到镇魔峰上空,仿佛天劫来临。
惊雷闪电之中,大地裂缝中崩出滔天火焰,仿佛直接烧到云层上。
仅其余威便足以将残余的恶鬼尽数诛灭,在场的灵异工作者早得到冥王指令有所防备,却还是避免不了受伤。
判官以一己之力护住被蒙在鼓里的特别行动处和文物修复处众人,即便有万年修行有灵器护体,他喉咙中还是泛出腥甜,又被生生吞了下去,面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梁京墨识趣地没有捣乱——他不可能置这么多人的生死于不顾。
直到地面严丝合缝,看不出曾经开裂的痕迹,陌君也没有再从里面出来。
地面合上了,挡住了万千鬼怪,也挡住了梁京墨心底的光。
第119章 招财蟾蜍
长久的沉默,长久的寂静, 天空的乌云飘下纯白的雪花, 很快又将山头覆盖, 掩盖了狼藉的现场。
不知是谁轻声问了一句:“结束了?”
沉默被打破,活着的人发出震人心魄的欢呼,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他们无法意识到那个依旧沉默的角落的不同寻常。
梁京墨平静地挣开判官的牵制,看向身后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人们,冷静地开口:“回去吧。”
王毅上前搭上梁京墨的肩膀:“阿墨, 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总是憋在心里会憋出毛病的。”
直到最后陌君的黑袍被掀开,他们才意识到,那个最不可能的人才是他们要找的人。
然而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初跳进了深渊中, 他几乎无法想象梁京墨会是怎样的伤心。
“我为什么要哭?”梁京墨冷着脸推开王毅, 大步往外走,“我知道, 她不会死。”
柳永拉住他的手臂:“你要去哪里?”
“冥界。”
就在陌君跳下去的时候, 他的耳边响起了宋初的声音。
“烈火地狱红莲之火不灭,我就一定会回来。”
也许连宋初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体内的火之心可以感应到她的情况。
她要是死了, 他也活不成了。
世界上最浪漫的事莫过于同生同灭,她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
判官扣住梁京墨的手腕,拇指掐在他的命门:“既然要去冥界,不如与我同行, 刚好我有些事情想问问梁处长。”
梁京墨没有拒绝:“刚好,我也有事想问问大人。”
去冥界的路上,判官轻易猜到了梁京墨要问的问题,无非是宋初的身份。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能够激发出陌君最大的潜力,还让她心甘情愿跳进九天诛魔阵,他们地府还要谢谢梁京墨。
曾经的鬼使陌君,铁石心肠冷心冷情,只是冥王手中的木偶。
那时候要是冥王让她进入九天诛魔阵,她也不会有一丝犹豫。但是那时候的她,力量强大却没有到达最盛的状态。究其原因,陌君没有一定要赢的欲望,没有爆发的机会。
大概百年之前,先知预言天地之间将有祸乱。九天诛魔阵将破,或危及苍生动摇六届,须得至纯至正的强大力量方能破解。
若论力量至纯至正,从红莲业火中孕育而生的陌君是最好的选择。然而那个时候,陌君的力量依然达不到先知的期望。
冥王看多了四海八荒中的荒唐事,想了个荒唐的法子,让陌君动情。无论是什么情,只要能让她对强大的力量产生欲望,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虽然听起来不靠谱,万一成功了呢?
他们成功了。
那位先知,就是潘楚恒。
判官的问题也很简单,梁京墨被送到冥界时,经脉中灵力枯竭,丹田几乎被废,冥医想了诸多办法都不见效,如今却又是如何恢复了力量?
梁京墨压了压唇角:“你们不知道吗,她把火之心给了我一半。”
判官闻言一愣,有些意外。
陌君体内的火之心是她最大的依仗,此番下阵风险巨大,她能安然出来的机会不到一成,她竟然还敢把火之心分一半……火之心竟然能分成两半?
仔细想想在冥殿书房中的场景,判官摇了摇头。
陌君胆子够大,对自己够狠,运气也好。
那颗药吃下去,她身体的筋脉几乎被暴涨的灵力撑爆。
火之心的灵力对外来的力量的排斥十分明显,连他都捏了把汗。
若是当时她的体内不是半颗火之心,而是一颗,又会发生什么事情?总之,当下是他们计划中最好的结果了。
烈火地狱的红莲业火依旧旺盛,守门的鬼差抱怨,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里面的火烧得太旺了,他都不敢把鬼往里面丢。
往常的红莲业火没有这么厉害,一些业障不算十分严重的鬼被丢进去净化一下也就出来了,只有戾气十分严重的恶鬼才会被烧得灰飞烟灭。
可是从昨天开始,但凡是有了业障的鬼进去,就甭想出来了。
梁京墨插在兜里的手微微颤抖,烧得旺好啊,少几个沾染了业障的鬼算什么呢?
回到人间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梁京墨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宋初的公寓。
电梯门一开,梁京墨被围在电梯口的几个家伙吓了一跳:“你们几个不回家,到这里来干什么?”
王毅拨开苏木凑到梁京墨面前:“还是兄弟我了解你,知道你回来之后一准儿到这儿来,他们几个担心你想不开寻短见,所以都到这儿蹲着等你呢。”
梁京墨看着面前几个人,这些都是他最熟悉最亲近的人。
除了他们之外,这人世间没有谁会在意几个小时之前跃入九天诛魔阵的那个身影。
也许当时在场的灵异工作者会将鬼使陌君舍生忘死的行为口耳相传,赞美她的奋不顾身,歌颂她的大义凛然,或许还有有人惊异于鬼使陌君竟然是一介女儿身,但那些都不是属于宋初的,也不会有人去想她是不是该跳下去。
也许在所有人眼中,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又有谁知道,壮烈的背后没有义薄云天的豪气,也没有心系众生的慈悲,从头到尾不过一场交易。
对人间而言,一场浩然大劫转为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由于震源远离人类生活的城市,连损失都没有多少。
太阳再度升起,又是新的一天开始。
地府内鬼尚未被揪出,但那已经是冥王的事情,与活跃在人间的灵异工作者并无太大瓜葛。
经此一事,灵异工作部门损失惨重,各个部门都有或多或少的人员伤亡,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由此,培训基地的新人被分配到各个部门领职。
除非是很有天赋或者有内部人员推荐,一般的灵异工作者都是从培训基地中出来的。
培训基地能够给预备灵异工作者普及很多知识并教会他们很多事情的处理方式,不好的地方就是他们需要等待机会才能成为正式的灵异工作者。
他们的机会来了。
被分配到文物修复处的是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姑娘,叫莫烟。
莫烟不算顶好看,就是叫人看着舒服,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对文物修复处的人而言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长相竟与宋初有几分相似,连平素的行事风格也颇有宋初起初的风范。
依旧是李双负责接待新人,她看着莫烟却如鲠在喉,说不出“欢迎”两个字,只得说了句“跟我来吧”,将人带到办公室。
金眸黑猫又回来了,自觉地把自己关在猫笼里舔毛,饿了渴了就自己出来找吃的,一点也不用麻烦别人,其他人也就随它去了。
长桌边又添了一把椅子,没有谁想过要把宋初的位置收拾出来。
她买回来的小植物,凳子上的坐垫,甚至桌上的零食、文件夹,谁都没有动过,就像宋初随时会回来一般。
她的确随时会回来,不是吗?
梁京墨见到莫烟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莫烟带了自己烤的曲奇给大家分享,也给梁京墨留了一份。
梁京墨的眼神在莫烟身上停留了大概半分钟,眼睛里毫无波澜,“嗯”了一声便不再管她。
莫烟也不在意梁京墨的冷淡,凑到楼半夏身边轻声问:“那边那个位置是谁的呀,怎么一直没见到?”
楼半夏几不可见地蹙眉:“该你见的时候自然会见到的。”
莫烟果真不再追问,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做自己的事情,仿佛并不是很在意别人的态度,也不给别人带来困扰,跟宋初真真儿地像。
楼半夏有意无意地多看了梁京墨几眼,略微有些担心。
梁京墨对加入一个新人并没有太多关心,他的生活一如既往,该处理的事情还是要处理,有了案子还是要接,反倒是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的金眸黑猫经常盯着莫烟若有所思。
人间恢复了以往的安宁,各灵异工作部门大多时候又恢复了清闲的生活。
闲了大半个月,文物修复处又要开始接客了。
这次的客人好像年龄有点小,看上去还是个初中生。
小萝卜头叫悦悦,性别男,说自己的媳妇儿被妖怪害死了。
李双以为他只是个中二期的小男生,媳妇儿被妖怪害死什么的大概是想多了,好言好语地劝他回去写作业。
悦悦被当做不懂事的中二少年十分生气,将背后沉甸甸的书包甩在李双面前:“这里面装的就是那妖怪附身的东西,我都带过来了。”
李双半信半疑地打开书包,在拉开书包的瞬间她似乎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紫色光芒。
书包里装着的不是书本,而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金色蟾蜍,蟾蜍的口中还叼着铜钱,是常用的招财摆件。
虽然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李双却因为那惊鸿一瞥不敢怠慢,带着悦悦和金蟾蜍进了办公室。
梁京墨不在,由楼半夏主导场面,询问事情发生的经过。
悦悦口中的媳妇儿,是邻居家的一个叫梦梦的小姑娘,和他一般大小,开学就该初三了。
但是一个暑假的功夫梦梦就不见了,她的爸爸妈妈也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女儿,就像梦梦从来没有出现过。
悦悦也曾经问过自己的父母知不知道梦梦去哪里了,父母却说这是别人家的事情,他们不该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