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摘下口罩捏在手里,回头看,山洞里依旧一片漆黑,仿佛深不见底。在回头的瞬间,宋初感觉到有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自己,着眼细看,却并没有其他人。
梁京墨温暖的手掌包裹住宋初有些凉意的手:“走吧。”
本以为事情就该如此结束,他们稍事休整就该回北京去了。然而,一打开住宅处的大门,众人就知道,麻烦又找上门了。
院中槐树的枝桠上垂下一个人影,在萧瑟的秋风中飘啊、荡啊……
梁京墨领头,目不斜视地从悬空的脚底板旁边绕过,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
随着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走过,挂在树上的鬼终于忍不住了,收起长舌头:“喂,你们倒是理我一下啊!”
李双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唉,今天的风儿如此喧嚣,我什么也听不到。”
知道自己被耍了,树上的鬼影晃悠悠地飘了下来,拦在走在最后的章邯身前。章邯上下扫了他一眼,将他拨开:“好鬼不挡道。”
宋初回头看了眼在秋风中凌乱的鬼影,凑到楼半夏耳边,轻声道:“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楼半夏揽着她的肩,没有停下脚步:“怕什么,心惊肉跳了一整天,难得能找点乐子轻松一下。”
鬼影当然不会就此放弃,锲而不舍地跟着众人进了堂屋:“我知道你们能看见我,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众人恍若未闻,在外奔波了一天,除了早上的一餐之外,就只啃了点干面包。整个人放松下来后,饥饿的感觉一下子涌了上来。
幸亏赵乾还算有人性,给他们在厨房准备了饭菜,只要热一热就能直接吃了。
这时候也不求能吃到什么山珍海味,只是简简单单的家常饭菜,就能吃得很满足。形单影只、没人理睬的一只孤魂野鬼就只能干巴巴地在一边等着,连蹭几口李双的香火都不敢。
填饱肚子之后,梁京墨终于正眼看了某只蹲墙角的孤魂野鬼:“吊死鬼,你不去投胎在这里做什么?”
吊死鬼立即蹦到梁京墨身边:“终于理我了,真不容易,不过我真的是有正事来找你们帮忙的。”
刚刚吃饱的众人都是一副慵懒的样子,闻言也只是轻飘飘地给了吊死鬼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找他们主持公道的鬼也不是一个两个了,跑过来吊在院子里的他还是头一个。
不过这个吊死鬼来找他们还真是有事。
吊死鬼大名吴刚,原本不是这个村子的人,而是山脚下那个小镇的居民,被吊死的时候年方二十七——没错,他不是自杀的,是被人绞死的。
吴刚抱着李双施舍给他的一截香火,四十五度忧伤地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空:“我这个人,虽然胸无大志,但是好歹也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实在难以料想竟然遭此横祸。那时候,我才结婚不到一年的时间,家里的婆娘正大着肚子,闹腾着要吃老刘家的包子。我不过是出去买包子的功夫,家里就翻了天了。”
吴刚买了包子回家的时候,家里的门是半掩着的。当时他也没多想,就推门进去了,没想到当头就被敲了一棒,眼冒金星的时候又被套上了麻布袋,脖子上也被套上了绳索。
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吴刚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无力反抗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被带走之前,我还听到了我婆娘的哭声。然后,我就被吊起来了,脖子上的绳索越勒越紧,我拼命地挣扎……但是并没有什么用。我再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在医院里。我飘在屋顶上,看着我的身体被蒙上白布。我知道我死了,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我想再看看我婆娘和未出世的孩子。”吴刚嗅了嗅鼻子,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可是我好不容易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房子,我妈不见了,婆娘也不见了。”
章邯瞄向楼半夏:“要找人啊,不如半夏你给他算一卦?”
楼半夏也不拒绝,让吴刚报了事情发生的日期和大概的时间,闭上眼在心中推演盘算。吴刚紧张地看着楼半夏,如果这些人都不能帮他,那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半晌,楼半夏睁开眼,吴刚迫不及待地询问结果。
她叹了口气,道:“你也不用找了,你妈和你老婆应该已经死了。”
吴刚定定地看着楼半夏,没有不敢相信,也没有十分激动。在他出事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只是一直不愿意去相信。如今,借由别人的嘴告诉他,他并不觉得太意外,内心竟然一片平静。
“她们怎么死的?”
楼半夏从口袋中掏出几个铜币扔在桌上:“具体的我算不出来,但是你那天的卦象为大凶,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你是被吊死在树上,你的母亲和妻子,一个是被刀捅死的,一个是被闷死的。”
跟外行人说卦相当于对牛弹琴,解卦只需要简单粗暴地用最平白的语言把结果说出来就可以了。
吴刚慢慢蹲坐到地上,两只手扣入自己发间抓挠:“我从来也没得罪过谁,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事?”
宋初看着吴刚落寞的样子,于心不忍:“反正这次任务完成得也快,不如就帮他查一查。况且毕竟是三条人命,不能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吴刚缓缓抬起头:“不只三条人命,我曾经遇到过和我有差不多遭遇的鬼魂,只是他们没有我这么幸运……这里适合我们生存,但是也充满了危险。一旦行踪暴露,很有可能就会被抓走了。”
李双擦着自己还湿漉漉的头发,接话道:“那你为什么还敢在我们面前出现,不怕我们把你抓走吗?”
“但是我已经无路可走了,只能冒险来找你们。我挂在那颗槐树上,看到你们从我的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原先和我一起查这件事的另一只鬼为了掩护我,已经被抓走了。我必须查清楚这件事,不只为了我自己。”
楼半夏摩挲着自己用来占卦的铜钱,想到了一件事:“抓你们的人是谁?如果是灵异工作者的话,应该不会不管这件事,如果不是灵异工作者的话……这件事就是另一种性质了。”
吴刚只是一个普通人,对灵异工作者并不了解,楼半夏换了个问法:“是赵乾的人吗?”
在这一带飘荡久了,吴刚还是认识赵乾的,对他身边的人也有所了解:“我好像见过他身边的一个人,但是从来没有正面遇到过他。”
梁京墨攥着宋初的手指,眼神落在门外的空地上。灵异工作者的工作从来不只是抓鬼而已,赵乾手下的人在抓捕吴刚他们却没有着手查这件案子的话,几乎就可以断定这里面有猫腻了。
“你今晚就先留在这里,明天赵乾会过来,到时候我会找机会问问这件事。”梁京墨松开宋初的手站起身,“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各自回去休息吧。半夏,李双,你们得辛苦一下,去养尸地轮班,以免发生意外。”
宋初弱弱地举起手,表示自己也可以去养尸地值班,被梁京墨无情驳回。
楼半夏和李双对去养尸地值班一点意见都没有,甚至有些兴奋。她们本来就不是很需要休息,接触养尸地机会难得,难免想要动点小手脚。
夜色渐深,本就阴气浓重的小村更加阴森。一般而言,这样的小村还有一个名字——鬼村。
寻常人等若是入山探险,大多会被困在密林之中。若是侥幸得以出了密林,进入村子,他们也看到的景象,也不会是真正的村子。
在普通人眼中,这个村子应该是破败的,建筑斑驳,杂草丛生,并且——毫无人气。
由于阴气太过浓重,寻常人在这里很容易出现通灵现象,还有可能出现各种幻觉。他们有可能看到鬼,经历灵异事件。这些都怪不得别人,好奇心害死猫,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夜幕下的小村一片寂静,只偶尔有乌鸦和猫头鹰的叫声划过天际。宋初了无睡意,站在廊下看着天上点点星光。天空中乌云变得浅薄了些,明天应该没有雨了。这种环境,在雨中来去简直就是折磨。
吴刚挂在槐树上,他说这个姿态比较能让他清醒地思考。看到宋初出来,吴刚换了个姿势正对着她:“宋小姐,不休息吗?”
宋初抬头看着吴刚:“啊,现在还不困,你今晚都要挂在这里吗?”
“是啊,自从死了之后,这个姿势才是最舒服的。”
从窗户里看到院中宋初和吴刚相谈甚欢,章邯不怀好意地捅了捅正在写报告的梁京墨,示意他注意外面的情况:“梁老大,宋初和吴刚聊得不错哦。”
梁京墨只是抬头瞥了一眼,不甚在意:“哦。”他也不是谁的醋都会吃,像吴刚这类,一看就知道入不了宋初的眼,也不可能近得了宋初的身,不需要担心什么,章邯想看戏的心思落空了。
事实上,宋初和吴刚之间也没有聊得多开心,甚至气氛有点尴尬。宋初一直仰着头,难免脖子酸,两个人又一直找不到什么好聊的话题,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几句话,宋初就回房了。
章邯闲来无事,在房间里转悠。这座宅子不新,看上去也该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里面的陈设虽然换了不少,但还是有些东西值得一看。
比如说,他们今晚要睡的雕花木床。
“红木为料,雕工精巧,这样一张床,放到外边儿肯定不便宜。可惜太大件儿,运回去不太合适。”章邯抚摩着床柱上雕刻的兽纹,不免可惜。
梁京墨知道章邯喜欢这也老物件,也不以为意。
将近午夜,章邯已经和衣睡下,灯油将要燃尽,发出噼啪的响声。梁京墨将写完的报告收好,起身关窗户。吴刚依旧挂在槐树上思考鬼生,对面宋初的房间还有着微微火光。梁京墨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章邯,悄悄开门走了出去。
宋初并不是不想睡觉,只是隐约之中,她总能听到一个女人用尖细的嗓音唱着哀婉的曲调。细细听来,却听不出她究竟在唱什么,也不知道声音从何而来。
梁京墨敲门,将正侧耳倾听的宋初吓了一跳,女人的声音也在顷刻间消失。
梁京墨看着她不太好的脸色微微皱起眉头:“怎么了?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宋初将梁京墨让进房内:“刚刚我一直能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不知道她在唱什么,但是我能听出她的绝望和痛苦……阿墨,这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梁京墨仔细听了一会儿,并未听到宋初口中的声音。但是看她言之凿凿的样子,又容不得他不相信。
他揽住宋初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别担心,我在这儿,不会有事的。”
有梁京墨陪在身边,那女人的声音果然没有再出现,宋初迷迷蒙蒙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身体被掏空
第59章 调虎离山
灭了油灯,梁京墨握着宋初的手坐在床边脚踏上, 眼神冷冽地看着床前屏风上的女像:“你想干什么?”
女像的脑袋转了过来, 看着梁京墨和宋初交握的双手, 吊着嗓子道:“忆往昔,花样容,月样貌,香闺度春宵。思今日,想从前, 泪涌满面。朝思暮想,幽囚十年,芳魂何诉,无人知。”
梁京墨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好好说话, 不然就闭嘴。”
女像的眼珠动了动:“我原本是个幸福的女人, 十年前被掳到了这里, 嫁给一个已死之人。这里,就是我们成亲的地方。你确定我们要在这里交谈吗?那位姑娘似乎睡得不□□稳。”
梁京墨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在宋初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而后松开她的手,将折叠屏风收起,搬了出去。
他没有注意到, 他转身之际,屏风上的女像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宋初的确睡得很不安稳,她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身体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 连挪动一下都十分困难。
她知道这是鬼压床,因为体质的特殊,她以前经常会遇到这种境况。但是这一次,她总觉得和以前不太一样。
冥冥之中她知道,如果不能赶紧摆脱现状的话,她将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梁京墨没有再回宋初房里,也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阳光照亮厅堂,楼半夏和李双都已经回来,而宋初尚未出现,梁京墨才敲响她的房门,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
门栓没有拴上,还是昨天他离开的时候的样子,宋初却不见了。
将还挂在树上的吴刚拽下来,梁京墨双目赤红:“宋初呢?”
不明所以的吴刚被吓得差点魂飞魄散,颤颤巍巍地回答:“我……我不知道啊。”
“你不是在树上挂了一晚上吗?怎么会不知道!”梁京墨掐上吴刚的脖子,冰冷的眼神让吴刚几乎以为他想要吃了自己,还是楼半夏上手将吴刚救了下来。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挂在树上睡着了……”
赵乾一进来就发现气氛不太对:“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梁京墨撑着额头坐在桌边不说话,楼半夏将早晨发生的事情说了。去找屏风的章邯两手空空地回来,他到处找遍都没有发现梁京墨口中的那个屏风。
“是我大意了,这么简单的调虎离山之计,我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跳了进去!”梁京墨狠狠地锤了下桌面。
此时的宋初,感觉自己正处于一个狭窄的密闭空间。双手双脚被绑在一起,动弹不得。嘴上贴着胶布还是什么,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耳边有模模糊糊的“嗡嗡”声,应该是有人在说话,听不真切。
事实上,宋初就身处于隔壁宅院,仅仅一墙之隔。
赵乾指着吴刚问:“这是谁?”
“唉,你不知道吗?”李双故作疑惑,“吴刚说,你手下的人一直在找他,你怎么会不知道?他还有同伴被你们抓住了呢。还是说……有人瞒着你,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李双温柔的声音如水一般浸透赵乾的身体,在秋日的早晨,令人通体冰凉。
那边,宋初只觉得身下一震,她正在被移动。
狭窄的空间是密闭的,缺氧让她变得呼吸困难。调用火之心的力量在指尖燃起一簇火焰,将手上的绳索烧断,撕开嘴上的胶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