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氏张着嘴巴蜷曲着身体,嘴角却微微上扬,脸上竟然有解脱的快意。
宋初的裤腿被扯了两下,除了无名氏不作他想。
宋初撇开苏木的手蹲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宋初……”无名氏艰难地吐出两个气音,却让宋初霎时怔楞。
从进来到现在, 没有人提起过她的名字。无名氏能叫出她的名字,说明她之前就应该是认识她的。
掐住无名氏的下巴,宋初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这般仔细打量,倒真是让宋初看出几分熟悉感来。
“宋初……离开这里……不要再掺和进这些事情了!”
宋初失声尖叫:“梅梅!”
白楚抖着下巴指着无名氏问宋初:“妹妹?她是你妹妹?”
苏木轻呸一声, 宋初一独生子女, 哪来的妹妹!
“梅如黛?你不是被……吃了吗?”苏木斟酌着用词。
任谁都没有想到, 出现在此害人的厉鬼,竟然会是他们以为已经消失的梅如黛!
承受着巨大痛苦的梅如黛已经没有精力跟他们解释自己的情况, 只一句句地让宋初离开这里, 不要再掺和这些事情。
宋初手足无措地看着逐渐虚弱的梅如黛,想要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
梅如黛握住她的手:“这样,很好。宋初, 走……”
半个小时后,李双带着给白楚的伤药到了,梅如黛早已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宋初捂着自己的手臂痴痴地坐在宿舍的床铺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惊吓过度的白楚在苏木的安抚下已经睡着, 脖子上的伤口显出青紫色,看上去很是严重。
李双轻手轻脚地给白楚上了药,将药盒放在她枕边,写着用法的便利贴贴在盒盖上,这才返身去看宋初的伤口。
宋初手臂伤口的黑气已经消散不见,看上去就和普通的伤口没什么两样,是以李双也只是给她简单处理了一下。
一路上,宋初都闭着眼睛假寐,不复以往的精神。李双和苏木的眼神在后视镜中对了一瞬,又各自无言地转开。
回到文物修复处,梁京墨和章邯也已经从千慧寺回来。看到宋初怏怏的模样和手臂上的伤口,梁京墨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
再看到苏木身上的衣服,梁京墨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这是怎么回事?”
宋初趴在桌子上没有动静,苏木只能硬着头皮将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梅如黛的身份。
李双去的时候梅如黛已经没了,她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吓了一跳:“梅如黛?”
苏木点点头,瞄了瞄无甚反应的宋初。
所有人都静默了下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梁京墨将钢笔扔到桌上,宋初的身子蓦然抖了一抖。
“你是后悔自责,还是想听她的,逃得远远的?”
宋初缓缓抬起头,唇角弯起一个不太自然的弧度:“梅梅在我手上灰飞,我怎么可能不自责?但是我没有后悔,她变成那个样子一定也很痛苦。我也想逃,可是能逃到哪里去?哪怕躲到天涯海角、深山老林,也逃不脱命运的摆布。”
“和我们一起协同作战的伙伴下落不明,鬼祟肆虐为祸人间,而我们却处于完全被动的情势……这样的我们,真的有胜算吗?”
宋初的声音很小,说出的话却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心上。
宋初说得没有错,到现在为止他们都是被动的,连一个明确的方向都没有。
这样的他们,真的有胜算吗?
天边一道闪电劈下,震耳欲聋的雷声紧随其后,打破一室寂静。
天气沉闷得厉害,天空布满黑压压的云层,倾盆大雨随时会落下。
这样的天气,在深秋的季节是不多见的。
梁京墨解开衬衫最上方的两颗扣子,双手撑在桌面上,看着不敢与他对视的宋初:“你说得没错,我们很被动,只能一天天奔波在路上。但是就因为这样,我们应该坐以待毙、任由鬼怪肆虐,坐等他们完成他们的计划然后来处理我们吗?”
“宋初,我们没有选择,我们只能拼了。拼,还有一丝胜算,不拼,那我们一点胜算都没有。”
楼半夏抽出几张纸巾给宋初擦眼泪:“阿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天命给了我们得天独厚的天赋,也就是让我们负担起重担。芸芸众生将他们的命运都押在了我们身上,我们怎么能不博这一场输赢?”
宋初冰凉的手捂着自己滚烫的脸,梅如黛的身影一直徘徊在她的脑海里,让她止不住萌生退意。
也没有人再说什么,文物修复处迎来从未有过的沉默,所有人都做着各自的事情。唯有宋初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连买回来的饭都没有吃。梁京墨不管,谁也不敢开口去劝。
直到下班,宋初都没有改变过姿势。梁京墨就像看不到一般,一到下班的时间就让大家各自散了。
他出门时还能看到几个人在转角处探头探脑,梁京墨也不甚在意,径自上车走人。
李双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宋初?”
章邯摇头:“我觉得宋初需要一个人静静,我们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那我们就这么走了?”苏木小声问道。
楼半夏已经甩着包撑着伞走开了:“要不然呢?默默无闻地守在这里等她出来,随时准备进去抢救?再不走雨就下大了,还是趁早吧。”
似乎应了楼半夏的话,雨点越来越大。
察觉到所有人都已经离开的宋初站在长廊里,伸手就能碰到寒凉的雨水。
她没有自虐的倾向,不准备跑到雨里去发泄心中的苦闷与纠结。
趴在那里许久,她将自己完全放空。
现在看着淋漓而下的大雨,宋初竟然有心情去考虑被自己放在阳台上的多肉。
她运气不错,刚刚出了门就打到一辆出租车。在公寓门口,宋初就听到里面有动静,背心瞬间渗出一层冷汗。这黑天雨夜的,家里不会是遭贼了吧。
悄悄地打开门,宋初跟做贼似的将脑袋探了进去,眼睛瞬间瞪大。
梁京墨卷着袖子、围着围裙在厨房进进出出,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模样。
梁京墨一扭头看到在自己家门口探头探脑的宋初,扬了扬手中的筷子:“进来吃饭。”
宋初摸摸自己的鼻子,换鞋进屋。阳台上的植物已经被收回屋内的花架上,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看上去卖相还都不错。
“看不出来,你还会做饭呐。”宋初惊奇。
梁京墨脱下围裙,从冰箱里取出一份草莓慕斯蛋糕放在自己面前:“一直一个人生活,总得能养活自己,做些简单的家常菜不是问题。”
宋初洗完手也在桌边坐下,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忽略了白天的事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梁京墨的手艺谈不上惊艳,做出来的饭菜也就是寻常味道,宋初吃来却觉得美味非常。
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早逝,父母又都是光荣的人民教师,从小到大,宋初看似独立,喜爱安静,其实内心底还是期盼着有人可以全心全意陪伴着自己。哪怕就是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吃顿饭。
一直到离开,梁京墨都没有提起其他的事情,仿佛他今天过来就只是为了给宋初做一顿饭而已。
送走梁京墨,宋初吐出一口躺倒在沙发上。
外面的雨果真越下越大,惊雷阵阵,令人莫名不安,似乎昭示着不详。
午夜,梁京墨刚刚睡着没多久,就被放在床头柜的手机铃声吵醒。暗骂一声接起电话,梁京墨手脚麻利地穿起了衣服。
现在这世道,真是让人不得安生。
雨依旧下得很大,地面积水已经能够没过脚踝,再这样下去,可能会造成城市内涝。
不过这并不是梁京墨要考虑的事情。
所幸是半夜,雨又这么大,路上几乎没有车辆行人,让他可以一路畅通。
梁京墨戴着蓝牙耳机,一边开车,一边听那边的人汇报情况。
西郊出现了一批神志不清貌似中邪的人,已经砍伤不少人,甚至还会自相残杀。
接到报案的警方已经安排人手将他们困在了一起,但那些人一直在试图突破封锁,完全是不要命的模样,有几名警员在维持秩序时受伤。
“千慧寺那边联系了吗?”
“已经联系了,竹安大师正在赶来的路上。”
梁京墨飞车到西郊附近,就看到路上两个穿着亮眼荧光服的人正焦躁地走来走去,看到他的车过来都冒雨跑上前来。
大雨之下,薄薄的塑料雨衣几乎没有作用。梁京墨刚刚走了两步路,就感觉到有雨水灌进了自己的领口,冰凉湿漉,让人很是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旺旺小小苏~~灌溉的一瓶营养液。
第65章 农场
目前已经发现的出现攻击倾向的人都被封锁在一户人家的车库里,警方的人手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不时有形状疯癫的人试图冲出来, 因为被收缴了武器, 只能拳打脚踢。即使被粗暴地扔回去, 很快又会卷土重来。
警方的人没得到命令之前不能真的伤害他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将他们堵回去。
然而那些人就像不会累一样,一次又一次攻击着警方的封锁线。走近一看,有些武警的脸上已经花了。
车库内没有灯光,而是在车库外停了两辆车, 开着大灯照亮车库。
梁京墨的目光越过封锁线看向车库内,车库的顶灯和壁灯都已经被砸烂了。幸亏这家人的车库本就空旷,否则恐怕也剩不下什么。
里面大概有十来个人,男女都有, 看上去情况很不乐观。
这些人不止会像丧尸一样攻击正常人, 也会自相残杀。
地上已经躺了两个, 其他人就像看不到一般在他们身上踩过来踩过去,倒在地上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知是否已经断气。
“不救那两个人吗?”梁京墨皱眉问道。
他面前的武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没用的, 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内脏都被掏出来吃掉了。”
他们都亲眼看到了。
梁京墨撑着面前两个武警的肩跃进车库,失去神智的男女一拥而上,正合梁京墨心意。
他在每人额头上贴了张符箓, 让他们的动作迟缓下来,自己席地而坐,念起清心咒。
他的本职是抓鬼,不是渡化, 只能念念咒让他们暂时安静下来,其他的还得等竹安来了才能解决。
车库内逐渐安静下来,失去神智的人们围在梁京墨周围,眼神空洞。虽然没有再躁动,却也没有恢复神智。
竹安在一刻钟之后赶到,没有穿雨衣,而是撑着一把油纸伞。他身上灰白的僧袍已经完全被雨水浸湿,只有光秃秃的脑袋还保持着干燥。
将油纸伞收起靠在墙壁上,竹安摘下手腕上的佛珠进入车库。
一声佛号呼出,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人们又开始躁动,捂着脑袋痛苦地□□,更有甚者拿自己的脑袋撞墙。
梁京墨站起来,退出车库。
在竹安吟诵洗魂咒期间,梁京墨看到黑灰色的怨气从这些人的头脑中飘出,在他们头顶扭曲挣扎,最后消散无踪。
梁京墨的耳朵动了动,在各种嘈杂声中,他似乎能够听到隐约的乐声,似笛似萧。
车库里的人们挣扎得更加厉害,抓着自己的脑袋发出痛苦的嘶吼。竹安咒文不停,干燥的脑门儿逐渐渗出汗来。
刑警队队长见状,走到梁京墨身边,神情紧张:“这是怎么回事?”
梁京墨抬头看了看:“有人正在和竹安斗法,这些人应该是被人……也许不是人,控制了。这里得看竹安的了,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作妖的。”
天色已经没有那么幽暗,逐渐透出一些亮色,雨也渐渐小了下来。
梁京墨身上已经湿透,干脆脱下雨衣,循着隐约的乐声找去,也不忘用只剩下一丝电量的手机给文物修复处其他几个人发条信息,免得他们找不到自己。
宋初一夜未眠,明明很困,闭着眼躺着却总是睡不着。
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宋初立时睁开了眼睛。
看到梁京墨发过来的信息,宋初下意识起身穿衣服,拿上钥匙就要出门。
手已经握上门把,梅如黛的声音又蓦然出现在她耳边,让她产生了迟疑。
人性本为自私,宋初从来不会否认自己的自私。
松开门把,她坐回沙发上,看着花架上还沾着水珠的多肉发呆。
下雨了,喜旱的多肉就要躲到室内,否则等待它的就是死亡。
宋初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棵多肉,外间是暴雨滂沱。
梁京墨循着乐声找去,那乐声断断续续,悠远飘渺,在淅沥雨声中一时竟然难以辨认方位。梁京墨也不着急,开着车走走停停。四周的环境越来越荒僻,一眼望去不见人烟。
北京西部属于太行山脉,海拔较高,地形比较复杂,地域空阔,发展多为旅游景区和度假村之类。
梁京墨的车停在一座农场附近,这里已经能够比较清晰地辨识出乐声,雨势也小了很多。
出来得匆忙,手机充电器没能带出来。下车之前,梁京墨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没电了。
将黑屏的手机塞在内兜里,梁京墨锁上车门,攀上农场的围栏。
还没来得及跃下,突然一阵天摇地动,梁京墨一时没能抓稳,直接被甩到了地上。
好在此处地域空阔,梁京墨干脆躺着不起来了,等着震感过去。
地震一般也就十几秒的事情,这次震感也不算太强烈,最近北京地区经常会发生这种小地震,大家都有点见怪不怪了。
震感很快过去,乐声也消失不见,梁京墨带着一身泥水大大咧咧地往农场内部走去。
已经是凌晨,农场中逐渐有了动静。
有穿着雨衣的工作人员打着手电筒从远处走近,灯光扫倒梁京墨身上,那人发出一声急促的叫喊,扔下手电返身就跑了。
梁京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形象,耸了耸肩,世道艰难,难免狼狈。被人认成鬼魅,还是破天荒头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