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简直难以形容心中的感觉,她知道,银冬这是在告诉她,他不是无所顾忌地发疯。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银霜月被他痴缠许久都不曾动容的心思,不得不在一模一样的一花一木之中被撼动了。
他从没想过把她逼到绝路,这长公主府,便是银冬的底线,若是银霜月当真不肯应允他,这里就是两个人重新退回亲情范围,做回姐弟活路。
她走的这半年,银霜月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在她的含仙殿中煎熬,如何地一寸寸看过她曾经生活的地方,又是怀着何种心情,将那一切复制过来。
银霜月走累了坐在了廊下,看着长廊水下的若隐若现的游鱼,想起了从前两个人,在有一年年关的冬天,幸运地拨开积雪,找到了一条被冰封在冰层中的鲤鱼。
那时候银冬十一岁,他从小身体不好那时候才开始抽条长个子,瘦杆儿似的,有时候半夜就会腿疼,营养不良,那条鱼银霜月给他炖了三天的汤,最后一天只剩鱼刺的时候,银冬捧着碗说,“长姐以后咱们有了房子,一定要有大鱼池,养很多的鲤鱼。”
银霜月当时当笑话问他为什么,他说那样,就算两人走投无路了,没有吃的了,至少还能抓鲤鱼吃……
银霜月捧着脸,眼泪悄无声息地落在水里,她用手狠狠抹了下,其实在回程的时候,在皇城外一个客栈,借着方便的时候,已经打听出了皇城中出了什么事。
是长公主回来了。
不是她这个冒认的假货,是那个消失了许多年的真长公主回来了,带着先帝亲笔信和私人印鉴,不像当年的她,只捡了和玉佩,就敢浑水摸鱼,说自己是长公主……大臣们都已经确认过了,现在因为皇帝不肯交出假的长公主,大臣们都在盘龙殿前面静坐。
冒充皇亲国戚是什么罪?银霜月早就了解过了,五马分尸。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窝藏这样一个人,他是君王,是天下表率,必须要风风光光地认回长公主,再依照律令,处置了她这个胆敢冒充皇亲国戚的罪人……否则朝中原本就虎视眈眈的左丞相必定联合党羽,伺机挫他皇威。
这些人平日都道帝王如何的敦厚宽仁若是他不认真的长公主,不处置她这个罪人,银冬多年精心收拢的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大臣们,必然反噬,身在高位,说是手握生杀,却何尝不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双手扒着的尊贵傀儡。
银冬还年轻,根基未曾完全稳固,先前又胡闹不肯多纳妃嫔巩固权势,让左丞相钻了空子,现如今银冬要是不肯杀她以慰藉真的长公主多年离散的凄苦,怕是难以自处。
银霜月一直都对自己冒充皇女的结局有过猜想,最开始何尝不是战战兢兢,只是没想到,艰难险阻这么多年了,她都快老了,那长公主又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
她深深吸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行吧,贱婢出身,能得几年的泼天荣华,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银冬之所以偷偷摸摸地把她弄到长公主府,想必是还不肯交她出去,在马车上,银霜月从银冬出现异常开始,却没见过他有一丁点的惊讶情绪,想来,他必然不是在长公主回来才知道她是冒充的,定是早早便知道了……
银霜月想想银冬确实一直聪慧过人,那时的死士们匆忙之中认错了她,后来人也都死绝了,但是银冬却一直和她在一块,银霜月不是没想过她露馅的事,只是银冬一直没有表现出过任何的怀疑。
“啧,小崽子装得真像啊,”银霜月起身,用脚踢了踢水面,一条本来要浮上水面的游鱼,就这么被吓得一甩尾,迅速跑了。
一连几天,银霜月在长公主府中待得十分安然,吃吃睡睡一点没耽搁,她从打听出了宫中出的事情开始,不是没有想过跑。
可是她跑了,银冬要怎么和天下交代?
她跑出宫这半年,银冬对朝堂内外谎称她抱病在含仙殿,现如今银冬不把她五马分尸,莫说朝臣们,那流落在外多年的真长公主,能饶得过她这个冒名顶替贪享富贵皇恩的罪人么
银霜月向来惜命,她不想死,也不可能主动送死,蝼蚁尚且偷生呢,她大半辈子,什么艰难的时候都遇见过,天罗地网,她也有能够逃脱的计谋手段,只可惜这一次,她不能跑。
不光不能跑,她还准备……自投罗网。
她不能让她的小冬儿被那些道貌岸然满口仁义的朝臣们戳脊梁骨,更不能让他多年铺陈的心血因为她毁于一旦。
他还那么小,还没到二十岁,路长着呢,况且银霜月知道,她真的被分了尸的话,银冬心疼她,必然会在今后,将她受过的苦,尽数还到那些人的身上。
于是银霜月好吃好喝了几日,生生把自己吃胖了一圈之后,在夜深人静,所有侍女都以为她睡着的时候,悄悄起身,假作去偏殿如厕。
暗卫们是没胆子看长公主如厕的,即便她是个假的,他们也受皇命在身,必须把她当成真的护着。
银霜月从偏殿掏出了一大块,遮光的深紫色床幔,从偏殿的窗子悄无声息地溜出去。
紫色在黑夜之中很好地融入黑夜,把她整个人裹在其中。
她轻车熟路,走到了这几日几次路过的公主府大门,这门这些天从未开过,很显然外面的人还以为这是一座空府邸。
银霜月多年不用的手艺有些生疏但是还是没废多大力气,就将角门的锁打开了,她深吸一口气,将围在身上的床幔扔在地上。
从这里出去,她只要在巡城卫的面前晃一晃,就会成功被抓起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和含仙殿一般无二的公主府,这一刻没有多么悲怆的情绪,也没有多么难过。
她有点理解银冬为什么那么执拗疯狂地喜欢她,非要和她好了。
就像她本性贪生怕死爱富贵,但只要是银冬的事,她就会义无反顾,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为银冬出生入死,就像她知道银冬绝对不会把她交出去一样。
这感情哪怕在她眼里不是情爱,但也早就已经逾越了亲情。
她这辈子的感情只够这样去爱一个人,银冬亦是如此。
银霜月转过头推开角门,主动迈出了银冬给她层层布下的保护结界。
长街的不远处便能够听到巡城卫甲胄碰撞的行走声,银霜月出了门之后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径直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但她才下了公主府的台阶,就听到一阵急促错乱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
她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但是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她被一个策马而来的人用鞭子卷住了纤腰,霎时间天旋地转,她被卷到了马上——
作者有话要说: 银霜月:哎,掉马甲了,活不成了。
银冬:我倒要看看这天下谁敢动你!
第50章 觅得如意郎君
银霜月整个人趴在马鞍的前方, 瞬间全身紧绷, 她可以被护城卫抓了, 名正言顺地处以五马分尸之刑, 却不能这样不明不白死去, 颠簸中她抓下了头顶的簪子, 朝着将她捞上马的人腿上扎去——
“唔”的一声闷哼,那人却没有吃痛放开银霜月而是继续手臂死死揽住银霜月的腰身,将缠在她腰上的长鞭抽出, 在空中甩出清脆的响声, 接着他身后跟着的马匹, 便从身后率先冲出去,穿着夜行衣带着斗篷的人,纵马朝着四面八方飞驰而去。?LYDJZL?
银霜月被揽着腰,坐在了马背上, 黑色的斗篷兜头罩了下来,她已经将手中的簪子拧开, 悄无声息地缠在搂着她的人的手臂上,用尽全力地绞下去,即便是不能够将他的手腕整个给绞下来, 也足够让他鲜血喷溅, 吃痛放手了!
只是斗篷拢上来, 将她整个人纳入其中,银霜月已经发力的手却陡然间松开了,若有似无的龙涎香让她的心猛的跳了一下, 缠缚在她腰间的手臂上面的丝线,也迅速地收了回来。
她甚至不再紧绷着自己,而是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人,那人戴着斗篷,遮盖住了半张脸,黑暗里只露出一角消瘦苍白的下巴,银霜月看了一眼就转过了身,彻底放松下来,顺着手臂的力度朝着身后靠了靠。
两个人一直策马朝着隐秘的后巷奔跑,再跑到长公主府的那条街的时候,银霜月看到皇宫的方向火光冲天。
银霜月也在皇宫里面住了那么多年,宫中的布局她全都清楚,现在着火的这个方向,正好就是她的含仙殿位置!
银霜月几乎瞬间就明白了银冬的安排,他们肯定逼急了他,要他把自己交出去,他索性一把火烧了含仙殿,来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种办法是最简单粗暴,却也最能暂时堵住悠悠众口的,但是朝臣们都不是傻子,这样做即便是他最后弄出了烧得没人样子的焦尸,无人能够辨认,就算质疑也无法再逼迫银冬,可他这明显的包庇,会失去人心,尤其是那真的长公主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赶上皇帝偷偷出宫的时候出现了,必然也是来者不善。
如果这样就把她放走了,先前所有的隐患都会借着这个机会喷涌而出,那些有不甘不臣之心的朝臣暗地里联合起来,麻烦会无穷无尽,身在高位,看似不可撼动,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银冬这几年的殚精竭力平衡的权势,怕是会重新乱成一锅糊涂粥。
手握钢刀,他之前又刀刀凶残,待他日钢刀反噬,他又不知道会伤成何种模样,一切都还未发生,银霜月却已经为银冬的处境忧愁不已。
她眉头紧锁,在颠簸的马背上五脏翻搅,她平日里如何地欺负银冬从没觉得怎样,可一想到会有人抓着他的把柄,在朝堂内外说难听的话,给他小鞋穿,欺负他,银霜月就是一阵的恼怒。
两个人沿着黑漆漆的山路,继续行进,银霜月已经看出了这这条路就是通往皇家猎场的,她知道银冬这是要通过皇家猎场,躲开巡城卫送她出城。
“你放我下来!”银霜月抓住了斗篷,扳了一下她腰上禁锢的手。
银冬却只是轻声道,“长姐莫急,很快便出城了,我已经在城外,为长姐准备了车驾仆从,足够的银钱和护卫,会有人帮着长姐易容,到时候你只需做千丘县商贾王家,来皇城省亲的二小姐便是,无人能够对长姐不利。”
连身份都为她准备了,银冬总是这样,细致得让人觉得烦腻,又让人熨帖不已。
银霜月声音有些哽,眼中水雾聚拢,出声问道,“为何还要叫我长姐,你不是都知道了么。”
她的话音落下,两人之间只有马蹄落在地上和轻轻掠过耳边的风声,银冬一向最爱粘着她说话,没完没了,此刻却不吭一声。
银霜月声音因为有些不稳,因此压得很低,“你……是何时知道的?”
这一次银冬回答得很快,逆着风声飘进银霜月的耳朵,没一点情绪的波动,“十岁。”
那便是两人才见没多久,他便已经识破了她……
银霜月张了几次嘴,都未能够说出话,她不喜欢哭,从来都是银冬哭起来没完,她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习惯于忍着,哭有什么用,除了惹人厌烦,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可是此刻,她真的忍不住,银冬既然从最开始便知道,那这些年……
似乎是知道她心里的疑惑,银冬边拉着缰绳令马匹开始爬山,边说道,“长姐,冬儿一生,只有一个长姐。”
银霜月眼泪不听话地砸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斗篷上,她没抖,也没出声,只是安安静静地落泪,却没想到下一刻,银冬的手掌便抚上来,轻轻用手指抹去她被风吹冷的眼泪。
“长姐别哭,你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银冬这的声音从银霜月的头顶传来,满含着无奈和无措,银霜月身为长姐,在银冬的面前一直以大家长自居,从未如此脆弱过,便很快硬生生地把眼中的湿意给憋了回去。
今夜无星,但半月,适应了许久的两个人,能够勉强地看清身边的山和树,不远处便已经到了皇家猎场的范围。
银霜月稳了稳声音,便再次开口,“咱们回去吧,”她说,“我要是就这么走了,你那点伎俩,骗不过满朝文武。”身为天子包庇罪人出逃,失了人心,必然后患无穷。
银冬没吭声,也没有停下,只是将银霜月又搂得紧一点,低头在她的头顶蹭了一下。
银霜月的挣扎都被他压制了,银冬加快速度,很显然是提前吩咐过,他们的马匹在跑到猎场的大门之时,那门已经开好了。
银冬策马进去,和银霜月较着力道,走出好远才开口说,“回去怎样,将你交给巡城卫,让他们将你五马分尸”
银冬贴着银霜月的耳朵问,“这样急着为我去死,我要你等在长公主府,你却夜半三更地偷偷跑出来……是想要自投罗网对么?”
银冬的声音咬牙切齿,贴着银霜月的耳朵一字一句地朝里灌,“我那般疯地想要你,你却始终不肯对我一顾,一走半年杳无音讯,隐姓埋名宁肯嫁与乡野村夫,你说你心中对我没有情爱,要我恪守做弟弟本分……”
他突然嗤笑,“可你从始至终都知道我们不是姐弟,却甘愿为我死无全尸,长姐,你不是不爱我,你是爱惨了我。”
这都什么时候,还在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银霜月气得想打人,但是银冬却从未有过的强势,禁锢着她不许她抽手,甚至用下巴压着她的头,不许她回头。
“若是早知道你对我如此情深义重……”银冬咬了一口银霜月的耳朵,“那次在船上阴差阳错你喝了那酒抱着我胡言乱语的时候,我便不该忍着,将你操得透了才好乖顺。”
“银冬!”银霜月恼羞成怒,拽不出手便一把抠在了他腿上她先前刺的那处伤口,银冬疼得一哆嗦,却咬着牙没有吭声,只是重重地在银霜月耳边呼吸两声,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马匹在林间穿梭,银冬大氅裹着银霜月,由着她手指掐着自己伤口,只抿紧了嘴唇,没一会,银霜月果然松开了手。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银冬快速纵马横穿猎场,只用了半个时辰,就绕开了城门出了城。
城外一里,早早准备好的车驾悄无声息地立在黑暗之中,银冬率先下马,下马之后将银霜月抱下来,直接抱着她送进了马车之中。
马车中点着一盏小灯,银冬上车之后,还未等银霜月说话,便抓着银霜月的肩头,将她按在车壁之上,不管不顾地低头吻了上来。
这吻裹挟了太多浓烈的感情,以至于已经不像是一个吻,而像是要将眼前的人吞吃入腹。
银霜月张着嘴,下颌因为长时间无法合闭,有晶莹的口水流下,她皱眉双手抵着银冬的肩,舌尖疼得她哼了一声,银冬才突然间放轻了力度,开始细细密密地缠绵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