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冠辞
时间:2020-02-07 09:21:51

  郁兮没想到他能猜透自己的心思,脸周的颜色更鲜艳了,有些失落的垂下眼点头,“我觉得自己像它一样,感到无助甚至还有些怕。”
  她终于承认怕了,他却失去了品咂的兴致,好在他足够高,俯瞰下去看到的是她眉睫上垂挂的雪绒,而不是她眼里害怕的神色,“不过既然王爷的承诺不会食言,”她突然抬眼,嘴角衔着酒窝,“我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虽然这双桃花眼还未完全复苏,却已经有了月牙的雏形,恭亲王望着她颔首,“这是我第二次向你保证,你入宫后我会保你安然无恙,我接你入宫就会对你负责。今天的事情,我会交待他们守口如瓶,有我的吩咐,无人敢到处胡吹乱嗙,我多笔风流债无伤大雅,本王尚未册封福晋,同别人也无关,仅仅是为了你所谓的声名着想。”
  这样的口吻说得好像是她大惊小怪了似的,郁兮腹诽着,福身同他道谢,又听他道:“同我闹出瓜葛至于这样哭鼻子抹泪的么?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篱笆,若将来这件事情真的被人捅出来,你名声败坏了,本王未娶你未嫁,大不了我娶你做福晋就是了。”
  她的眼睛笑得更弯了,根本未把他的话当真,“王爷真会说笑,王爷将来是要娶名门望族家的姑娘做福晋的,我们家本来就偏僻,现在门槛被削得更低了,配不上紫禁城的墙檐,辽东王府不敢肖想同恭亲王府结亲家,况且我还没到嫁人的年龄呢,额娘说要嫁也要嫁在吉林,离她跟阿玛越近越好。”
  两人说着往雪点雕那面走,恭亲王四下张望,“吉林地广人稀,嫁在家门口,选择少之又少,大概也只剩下狍子野猪可供挑拣了。”
  郁兮嘟着嘴,凝睇过来,“就算嫁给一棵松树我也认了,你们京城富贵,我们辽东宽敞,各有各的美妙,我阿玛麾下多得是精兵强将,我阿玛答应我额娘将来为我物色一个好夫君,没王爷说得那样稀缺。”
  他偏脸看过来,“他们让你嫁谁你就嫁么?你自己没个主意?”
  “也不是的,”她望着远方,眼底积雪晶莹,“嫁人之前能做到喜欢最好,否则牛郎跟织女,后羿跟嫦娥如何做到相知相守不被拆散的呢?在他们眼里,对方应该是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吧。这样的人,大概你遇到他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他听了轻声嗤笑,“果然是毛丫头,神话故事你也信?”
  郁兮不服气,反驳道,“故事来源于生活,怎么就不能听信了?”
  没等他们走近,雪点雕就撒腿跑了过来,不过倒是更愿意同她亲近。于是这个玩笑刚开了个头就被撂下了话头。
  恭亲王望着眼前的人马嬉闹,马鬃挠得她发笑,难以置信这畜生曾经是他胯/下那匹烈马,当初驯它的时候,好几次都险些被从马背上撂趴下,原来这马辈中也有见人下菜碟的主。
  由哭至笑,全是他的功劳,从未料到能同自己毫无心机算计闲聊的人会是她,大概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辽东的地方宽敞,置身其中心胸也会变得开阔。
  于钧带着人马找到了恭亲王跟敬和格格,却不敢近前打扰,只能在远处守着默默观望。
  雪地里留下了一双足印,四只马蹄,郁兮高坐马背之上,用力拉开弓箭后回过身,恭亲王立于马下指着马鞍后一块凸起的装饰品道:“这位置叫做过鞦,是马屁股的中心,瞄准这里跟猎物形成一条直线,很容易就能射中。”
  这样骑射的方式叫做抹鞦射。郁兮手里的箭飞了出去,精准无误的射进了一棵松树的树身中央,她收手笑了起来,“以前哥哥们生怕我骑马射箭出什么岔子,不肯教我抹鞦射,今儿我也学会了,谢谢王爷。”
  远瞧着恭亲王扶敬和格格下马,又教她学习弩/弓,一兵卫道啧了声道:“自古英雄惜美人,还真是这个理儿,六爷什么人物,打茶围不去,花柳胡同不逛,一心扑纳到差使上,这回能撞上六爷的花花事儿,也算是开眼了。”
  “得了吧,”另外一人呛他,“六爷作风清正那都是你们风闻却未经证实的消息,这样的荒信儿你也信?你瞧人怎么哄姑娘的,自个儿没本事找婆娘,房里没荤事儿,人六爷能跟你一样?恭亲王府卧房里的情形你瞧得明白么?”
  话落又一人出声附和道,“别说,话虽糙可不就是这个理,胡同里的小/娼妇,房里的丫鬟怎么能跟人敬和格格相提并论?辽东王府祖上是随龙建朝的功臣,同铁帽子王相比也不差辈分,这位格格出身高贵又是这样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儿,男人嘛,高眼看待人家的时候,就不论扛起来摆架子那一套了,这不是,马都让给人家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万字了,明天接下来一周是申榜时间,10号见啦大家
 
 
第10章 荔枝
  听他们闲磕牙越说越难听,于钧出声道:“我说各位嘴下留德都消停着吧,怎么跟宫里的太监宫女似的,满嘴跑舌头胡说八道?真当漫洼野地,就能敞口胡咧咧了?背后猫着议论闲话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当着六爷的面儿说去啊。”
  被他这么一呛,几人讪讪闭上嘴不再吱声了,视野里千里冰封,雪风漫卷,恭亲王玄狐大氅翻飞,敬和格格白狐端罩摇曳,真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超脱世外,共谱眼前这样一副绝美的画卷。
  这一幕深深印在了于钧的脑海中,事后多年他出入紫禁城,听到的见到的关于他们两人的故事,再回想起今天这一场景,原来有些事情早已是命中注定。
  弩/箭的效率比弓箭要高出许多,杀伤力也大些,机身远远重于弓箭,这样一来端在脸前有些吃力,恭亲王帮她把箭栝顶在两牙之间的弦上,指着望山的位置让她瞄准,郁兮依言照做,接着扳动了悬山。
  弩/箭飞出的一瞬间她侧过脸望着他微微笑着,箭翎子带出的一阵风挟走了周围所有的声音,他回望,也难得有了笑意。
  他的笑很矜持,云丝掠过天际般的,一晃而过,却也是含情的笑,其中的深浅如何,她未曾留意,只有他心间的刻度有所察觉。
  相视而笑,莫逆于心,由陌生到略微熟悉,之前他的世界太过匆忙,她的世界太过空虚,对于他们两人来说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难得的时刻。
  就这样相伴相随玩了一个下午,甚至连午膳都忘了吃,外围驻守的于钧一行人跟着他们遭罪也未来得及吃上,早已经饿的挝耳挠腮,前胸贴后背。
  恭亲王从怀里取出一只镀金嵌鲨鱼皮的透花怀表看了眼,时间过得飞快,接近卯时三刻天色已然暗沉了下来,载着最后一丝光亮赶回营地的时候,月亮升至了半空,星光遍地撒满,燃烧成篝火丛丛。
  树林各处散步着尖顶圆身的帐篷,远处的那些像埋在雪地里的一簇簇笋尖,有些帐前已经架火在烤野味了,从中穿过熟肉的香气四处弥漫,迎面而来的还有各营兵士的请安问候。
  走近驿站的时候,门口两人慌忙迎了上来,周驿见恭亲王的下摆打了褶子,忙猫着腰用手熨平他的袍角,一边忙活一边道,“回王爷,奴才监督他们已经把您的帐篷搭好了,午饭没顾上吃一定饿坏了吧?这地方驿站上的吃食放都放不馊的,冷得硌牙,奴才见前锋营那头几条花尾鸡烤的挺地道,不妨上他们营前蹭口饭吃。”
  主仆间有默契,恭亲王不搭腔就算是默认了,他的口粮有了着落,身边还余一人的亟待解决,周驿正犹豫着是否邀请敬和格格一起前来,恭亲王的目光随着他的眼神看向郁兮道,“同我们一起去吧?”
  这下就有了明白的指示,看来共度了一下午的时光,使得恩怨已了,主子爷不忍心再让敬和格格饿着了,让人家饿肚子他也心甘情愿陪着,这代价似乎有点大。
  周驿忙出声符合道,“是啊,格格也一起来吧,下午狩猎格格也出了不少力呢。在哪吃不是吃,人多凑在一起多热闹呀。”
  说服她的除了周驿的盛情难却,是他眼里的光,认真的望着她,让她难以拒绝,郁兮轻轻点头,抿唇撇开了视线。
  同时恭亲王也默然垂下眼眸,转过身要走,这相互之间的躲避,周驿小心觑着,看的是莫名其妙,同时咂摸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味,他躬身又对着敬和格格行了一礼,迈步去追恭亲王的背影。
  这边觅安大概急坏了,上下左右打量着她,结巴着问,“格格……格格没事吧?六爷……六爷她没欺负您吧?”
  郁兮摇了摇头,也往前走,脸上有抑制不住的笑意,“他没欺负我,今儿下午我学会了抹鞦射,还学会了射弩/箭,是他教我的。”
  觅安松了一口气,尾随上来道:“这下奴才就放心了,周谙达也派了于佐领带人跟着您跟六爷去了,明场下教您骑射,大伙有目共睹,于格格的名节也就无损了。格格,看来您跟六爷相处的不错,这回您不觉得六爷对您关照是有所企图了?”
  郁兮把他信誓旦旦允诺她的话语讲给她听,觅安听后才真正放下心来,“这样真的是太好了,有了六爷打保证,入了宫以后格格也算是有了指靠,不会是摸着黑走道了。”
  郁兮眼睛里光火跃然,燃尽了她心里的慌怕和疑虑,照亮了前方的路。
  前锋营所谓“前锋”为前哨兵,他们的营地驻扎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最外围,当然,不管恭亲王前往那个营地吃野味不能称作是蹭,而是明公正道的出席,降尊纡贵的光临,因事先未有人通传,恭亲王的到来让营地里的将士们都感到受宠若惊似的意外。
  前锋营左右两翼的两位前锋统领还有八个前锋参领闻声而来,齐刷刷一排行军礼,恭亲王示意他们起身,态度很随和的道:“今晚要劳烦诸位接个短儿,让口饭吃了。”
  众人忙道不敢,前锋左翼统领宋梁比了个手请他入帐,“外面天冷请王爷进里头安坐,等他们把野物烤好了,卑职派人送过来请王爷享用。”
  恭亲王摆摆手道:“不必拘礼,一路上我跟步军营的人一起用饭多一些,你向他们打听,烧火做饭我还是能搭把手的。”说着走到篝火旁,大马金刀的在石块树干垒成的墩子上坐下身来,招呼周围的人也坐,“将在外,不论宫里那些规矩,填饱肚子为上,大家一起凑凑兴,你们都坐吧。”
  听他这样说,前锋右翼统领富察垣业大大咧咧的笑道,“既然六爷吩咐了,咱们大伙儿也别装客气了,往常都是步军营得脸,能跟六爷一个锅里吃饭,今儿六爷莅临前锋营,赏了我等好大的脸面,我说咱们就别拘着了,趁热陪六爷唠会嗑吧,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说完他也大大方方坐下了,这一举动即刻煽动了四下一群人入伙,敬和格格也在,众人都极有眼色,都撺掇着先让她入座,置身于一帮大男人当中,坐哪都不合适,只能把恭亲王身旁的位置让给了她。
  一个下午她被恭亲王带走,而后两人在林子里射箭玩乐的这出意外传遍了整个军营,于是四下里围观他们两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大对劲,纷纷带着过度的曲解。
  郁兮如坐针毡,临时搭建的石椅台面上面积有限,恭亲王却不避讳,稍微往一旁让了让额外分给她一些空间。她坐在边缘的位置,不敢离得他过近,即便如此,他下摆的开裾被风荡起来,几乎要没过她的脚面。她被架弄得上下不来,还好有觅安立在在身侧助阵,方不至于太过窘迫。
  郁兮之前从未参与过这样的场面,仔细想想今天尽做了些出格的事情,一时间心里懊糟起来,篝火映在脸周熏得她脸色发烫。
  前锋营的领将们样子也都不大放松,围坐在一起后,局面陷入了沉默,恭亲王身为带兵主帅,论身份地位跟他们之间是有差距的,腰间一根黄带子加身的亲王,鉴于以往关于他功劳表现的传闻,眼前这般与他们平起平坐的人形同帝位,如此一想,除了大感殊荣之外,更加感到敬畏凛然。
  恭亲王深知他们内心所想,主动开口打消壁垒,右手搭在膝头指了指火堆里正被烤的一只花尾鸡问:“周驿说你们营烤的花尾鸡有名堂,我听得嘴都馋了,专门来瞧瞧你们有什么秘方不成?”
  富察垣业听了笑,“王爷稍等,我叫个人来,这人是个行家,问他才能问的明白。”说着一偏头,朝着隔壁一从篝火前吆喝,“刘勋!来来!你过来!六爷找你有话说。”
  火前一人扬嗓子嗳了声,立马起身往这边赶过来,咯咯吱吱踩着雪走近了,打个横儿,“卑职前锋营左翼侍卫刘勋见过六爷,六爷吉祥,给您请安了。”
  恭亲王抬手让他起身,“听说这花尾鸡你做的?什么讲究?”
  刘勋面色十分年轻,身条瘦弱个子也不高,十五六岁的年纪,像是还没长完全的样子,面临询问,不慌不忙的说,“回六爷,也是赶巧了,给敬和格格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驿站上有不少废弃不用的家具,上头打的戳印,说是出自广东增城的一个厂子里,至于广东的家具如何千里迢迢到达辽东卑职没细问,但知这些家具的取材是增城上等的荔枝木,这种木材燃烧时会产生特殊的香味,用这等荔枝木起火做出来的烤鸡烧鹅,味道融入肉质中,不仅香而且滑嫩可口,是广东出了名的一绝,六爷一定要尝尝。”
  恭亲王听了问,“你对这道菜这么了解,老家是增城的?”
  刘勋道是,“祖上是增城的,卑职打小生在北京城长在北京城,这道菜卑职祖父爱吃,隔没几天就念叨,家里也经常做来吃,只不过京城荔枝木难寻,一般用的都是寻常的柴火,没想到今儿给撞上正经材料了。”
  恭亲王想了下问,“刘墉是你什么人?”
  刘勋愣了愣,“回六爷,正是卑职爷爷,几句话您就听出来了?”
  恭亲王道,“内阁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尚书房总师傅,殿试阅卷大臣刘墉刘大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我担任《四库全书》的相关职务前,你爷爷是国史馆总裁官,算得上是我半个师傅,我记得他老人家就是广东增城人,听你说自己是那里的人,斗胆一猜没想到猜对了。府上全家可都吉祥?刘老爷子下野后,朝中不常见他的身影了。”
 
 
第11章 蟠螭
  “托六爷的福,都吉祥。老爷子他身子也好。”刘勋拜个手寒暄道。
  “你字写得怎样?”恭亲王略笑道,“你祖父书法初从赵孟、董其昌入手,法魏晋,学钟繇,间颜真卿、苏轼、米芾、蔡襄等各家,将各家风格化为己用,学古而不泥古,学古出新。字写得极好,而且有自己的特点,可曾师传于你?”
  刘勋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卑职跟我爷爷阿玛走的路子不一样,他们学文卑职习武,开蒙后书读得不精进,这才承了祖辈们的福荫得以入军营当差,字写得不如各位前辈们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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