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荣臻看李令姝半靠在那,满脸疲倦,嘴唇也有些发干,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约有些心疼。
在这样的场合下,不仅是面对太后,还是面对那一群命妇们,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李令姝原本就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庶女,母亲早亡,也没有女性长辈细心引导,头一次出现在宫宴里就要一个人应付,说不辛苦是骗人的。
赫连荣臻自己经历过,很是知道这些,因而更是有些心疼。
再加上他今天犯错误了……
赫连荣臻低下头,挪动了一下小爪爪,很想飞过去蹭她的脸颊,让她高兴。
李令姝确实有点累,她也有些头痛,躺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苏果进来瞧了瞧,帮她脱下鞋,又盖上薄被,然后便退了出去。
赫连荣臻轻轻打开笼子,安静无声地飞到李令姝枕头边上,低头看她。
李令姝睡着的样子,看起来特别清纯无辜,她睫毛又黑又长,卷翘在弧度漂亮的眼缝上,让人总是忍不住想去摸。
赫连荣臻听到她小声呼噜,心里软成一片。
还是个小姑娘呢。
他看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自己也飞了一天有些疲累,竟也快睁不开眼。
于是,他就守在李令姝枕头边,闭上眼睛陪她一起睡。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李令姝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很沉,所有的疲劳都在睡梦中消散,待她再醒来时,浑身暖洋洋的,透着舒适。
她没着急起身,闭着眼躺了一会儿,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
寝殿里只她一个人,所以显得十分安静,这么听着,似乎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不……还有另外一个小东西的呼噜声。
李令姝仔细听着,就感觉耳边是一阵阵的咕噜噜,声音很小却很近。
她睁开眼,扭头看过去,就见自己这只不听话的小黄鸡,正站在枕头边上,闭着眼睛呼呼大睡。
啧啧,心真大啊。
李令姝小心翻身,侧着头看它那小模样,看它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忍不住笑了。
明明中午那么生气,恨不得打它一顿,现在看到它老实乖巧的样子,又稀罕起来,自然也就忘记当时的生气。
李令姝伸出手,在它肚子上戳了戳。
小黄鸡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李令姝这一次笑出声。
“小腮红,醒醒,”她戳了戳它的头,“醒醒。”
赫连荣臻一般都是随着她的作息睡觉,她午歇他就午歇,她晚上安寝他也安寝,现在这个时辰不是平日里睡觉的时候,因此李令姝这么一叫它,赫连荣臻立即吓醒了。
可能是因为刚才睡得太沉,以至于赫连荣臻还有些迷糊,睁开眼睛看到李令姝望着自己的时候,竟下意识说了四个字。
“不生气了?”
这话一说出口,他自己就惊呆了。
千藏万藏,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漏了底。
赫连荣臻看她还在那发呆,似乎没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连忙扑腾了一下翅膀,嘴里嘀咕:“娘娘吉祥,娘娘吉祥。”
李令姝翻身坐起来,这一次是低头看着他。
赫连荣臻莫名有些心虚,他佯装可爱,一蹦一跳攀上她的膝盖,仰头看她:“啾啾?”
李令姝点了点他好不容易长出几根冠羽的小脑袋:“小腮红,你刚才是说,不生气了吗?”
作为一只玄凤鹦鹉,说话的天分自然是有的,但比大灰和金刚都要差许多。因此,他就算现在已经点亮说话技能,许多话也没办法顺利说出口,往往都是情况紧急或者自然而然的时候,才能脱口而出。
但即便是如此,发音也很不标准,需要之后多说很多次,才能说得像那么回事。
因此他刚才的脱口而出,其实听起来是相当含糊的,若不仔细听根本没办法辨识他在说什么。
李令姝却似乎真的听懂了。
赫连荣臻有点心慌,转念一想反正他是只鸟,怕什么呢?
于是,他就假装什么都听不懂,在李令姝的膝盖上来回踱步,假装自己在跟自己玩。
李令姝认真看了看它,无奈实在没办法从一只鸟身上看到“表情”和“情绪”,也不知道那句还生气吗是不是真的她睡迷糊听错的,总之时间还长,等以后再说吧。
不过,它偷偷跑出去这件事,却不能就这么轻易揭过。
李令姝点了点小腮红的头,低声说:“小腮红,知道错了吗?”
赫连荣臻:……
朕其实是知道的,并且已经总结过得失对错。
第一就是做事一定不能冲动,一定得十拿九稳,并且务必不能太过散漫,时间要掐算精准。
第二则是冲动一些也挺好,最起码他能再次回魂,这就说明将来还有希望。
综上所述,今天他出去对也不对。
不过惹怒小皇后,让她跟着担忧焦虑,确实是不对的。
赫连荣臻不敢张嘴安慰她,只能用头蹭蹭她的手,表示自己真的知道错了。
李令姝板着脸,看它跟自己撒娇,心里默念: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于是,她就听到自己冷冷开口:“小腮红,罚你今晚没饭吃,下次要是再乱跑,你就等着饿肚子吧。”
赫连荣臻:……
朕长这么大,太后都不敢体罚朕,结果这第一次却出自皇后之手。
走地鸡垂头丧气,并且不敢反抗。
“咕咕咕。”
那好吧。
没饭吃就没饭吃吧。
只要媳妇不生气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唉,你说这瓜,它又大又圆。
皇后娘娘:不许吃。
陛下:呜呜呜呜。
第41章
媳妇不生气,似乎是个伪命题。
这词也是赫连荣臻跟李令姝学来的,并且觉得特别点题。
之后几日,赫连荣臻就发现李令姝不陪他玩也不跟他多说话,就连入睡前的一个时辰谈心都没了,只剩早晚一声问安,最多就是叫它用膳。
赫连荣臻:……
朕现在就是焦虑,很焦虑,朕单知道皇后会生气,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
她不理朕了。
秃头。
赫连荣臻本来都已经长了几根冠羽,这几天这么一折腾,又快掉得差不多了。
本质上来讲,鹦鹉其实算是很粘人的宠物。
他们喜欢陪主人玩,也喜欢主人陪着自己玩,日常也经常赖在主人身上,不赶不下来的那种。
再加上这只鸟的身体里是个人类的灵魂,明白李令姝这一切反常行为的原由,因此,他就更焦虑了。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掉毛。
但既便如此,他也不敢特别往李令姝身边凑,就怕再惹她生气。
赫连荣臻活了十六岁,一直都是跟太后和前朝那些大臣们周旋,从来没想过任何风花雪月的事。加上他对太后戒心太重,身边的宫女是一概不肯留的,平日只有黄门伺候他起居。
他又没有其他妃嫔,跟年轻女性的相处经验几乎为零。
这就导致惹怒媳妇之后,他不知道要用撒娇卖萌来摆平,每天就这么躲在笼子里掉毛,可怜巴巴的。
倒是李令姝,过了差不多三日,便就发现他重新开始掉毛这件事。
李令姝叹了口气,觉得气也消得差不多,这才趁着晚上寝殿里没人的时候,对它说:“小腮红,过来这里。”
赫连荣臻:啊!!!
皇后终于召唤朕了!感天动地!
他一个激动,忘记开门就往外飞,结果一头撞在笼子门上,啪叽一下栽倒在地。
李令姝:“……噗。”
赫连荣臻有点不好意思,装了一会儿死,这才蹒跚地爬起来,顶开门飞出去。
刚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敢直接飞到李令姝身上,只老老实实站在贵妃榻的方几上,仰着头看李令姝。
“娘娘、娘娘。”
李令姝就听它细声细语地叫自己。
不得不说,这只秃头走地鸡是真的很聪明。
李令姝现在也不知它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现在这样无论说什么都有人回应的感觉确实很好,她也就忽略那许多怪异之处。
她不是没问过小腮红,但小腮红不肯说,只装傻,李令姝也就不再多问。
他们俩个这么相处其实挺好,一个说一个听,她对异世的彷徨无措,都是在这每一夜的交谈里慢慢散去。
有小腮红的陪伴,她就能安心。
“过来。”李令姝拍拍手,让它站在自己的胳膊上。
赫连荣臻小心翼翼踩上去,一路摇摇晃晃走到她的肩膀上,低头在她脸蛋上蹭了蹭。
“啾啾啾啾?”
不生气了?
他们俩个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李令姝听见它这细细的小嗓子,就忍不住笑。
“好了好了,为娘不生气了,你也别掉毛了,知道吗?”
李令姝任由它蹭自己的脸,等他蹭够了才伸手揉了揉它的小肚子。
“秃头鸡,非常丑。”
赫连荣臻:朕一点都不丑,朕很英俊!
李令姝跟它玩了一会儿,见它放松下来,也愿意跟自己亲近,这才取了几个瓜子给它,让它吃着玩。
“明天我还得去太后哪里,估摸着嫔妃的名单出来了,喊我过去走个过场。”
赫连荣臻正嗑瓜子呢,一听这话,瓜子立即就咽不下去,抬头看向李令姝。
李令姝冲它笑笑,揉揉它的小脑袋。
“咕咕咕?”赫连荣臻不嗑瓜子,就蹭到她胳膊上,用那双小绿豆眼看着她。
他其实对选秀这件事,完全没有任何好感,他厌恶太后为她自己做的一切,对于这些选秀进来,家族跟太后有利益关系的妃嫔,也自然没什么好感。
但此时此刻,他自己身体还躺在乾元宫人事不知,所以哪怕太后给他选一万个妃子,他也一个都不用应付。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人需要李令姝去应对。
赫连荣臻其实是很担心她的,如果可能,他当然不想让自己的皇后去面对这些,可如今这样的境况,唯一能跟他站在一起,并且能在宫中活动的,也只有李令姝。
就算赫连荣臻再是心疼,也不能不让李令姝去。
这关乎他们两个人共同的未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赫连荣臻思考事情,已经不自觉算上李令姝一起。他早就把李令姝当成是自己人,当成自己可以信任并且应该保护的那个人。
她早就是一家人了。
所以,赫连荣臻现在很在意李令姝的态度。
不光是对自己的,还有对跟自己有关的所有事,他都会下意识去追寻李令姝的只字片语。
就像此刻。
香喷喷脆生生的瓜子,都没办法获取他的关注,他一门心思都在李令姝身上。
李令姝就跟它念叨:“那日赏花宴,其实来了不少人的,不过有许多命妇都没有带千金来,我估计她们和她们的家族都不想掺合宫中事。”
赫连荣臻:因为朕还躺着呢,说不定会不会好,这时候送女儿入宫,不是太傻就是太恶。
傻的以为女儿将来一定能平步青云,恶的是根本不关心女儿死活,皇帝死了就死了,换了下一个皇帝,他们还有更多的女儿送入宫。
反正不亏。
李令姝跟小腮红说话,其实也就是自己给自己解闷,再一个她以后或许会隔三差五碰见这些人,需要对这些人加强记忆,所以才会念叨一遍。
于是,赫连荣臻就听她开始说哪家带了闺秀,哪家没带闺秀,哪家的命妇态度好,哪家的命妇胖墩墩。
赫连荣臻:……媳妇是个话唠也挺好。
人在家中坐,消息却一点都不闭塞,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全知道了。
很省事!
等说完不太重要的几家,李令姝就开始猜测太后会要谁。
“冯首辅家的那个冯婧妍,声音特别好听,看她母亲的意思,应当是想送入宫中,太后也特地给了夸奖。”
赫连荣臻听到冯首辅这三个字,心里就有了谱,知道他是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没成想现在跟太后合作如此之深,已经到了罔顾皇命的地步。
他眨眨眼,挪动了一下小爪爪,佯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嗑瓜子。
李令姝继续说:“岭南镇国将军郑家的夫人年氏倒是很有意思,瞧着大大咧咧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赫连荣臻一听岭南镇国将军的头衔,心就直往下沉。
大越幅员辽阔,因早年立国时仰赖过北方的游牧民族巴山和岭南的土布族,开国之初就在漠北和岭南各设立互市,以携手共进为根基。
经过这么多年的更迭,大越的皇帝都换了这么多,更别提巴山族的大汗和土布族的族长。
三国的关系早就跌入冰点,早在赫连荣臻祖父高祖在位时,就已经开始多有摩擦。
因此,高祖便在漠北和岭南两处,新设立两处镇守大营,以行镇守边关之智能。从那时候起,大越的一等振国将军,就增加至四人。除漠北和岭南两处,还有河西及闽东两处。
河西同□□接壤,是很重要的军事要地。闽东大营则位于闵州,因大越在太宗时期开海,海上贸易频繁,因此闽东大营专管海师,用以守卫国门。
在这种复杂的地理环境和历史因素之下,皇室的军权若无法统一,那么一旦发生任何纷争,皇帝的政令就很难传达下去。
不过因漠北离盛京很近,因此包括漠北大营、盛京大营以及盛京六卫在内的兵力,如今还掌握在皇帝手中。
就算赫连荣臻现在昏迷不醒,漠北振国将军余海也不会听从太后或摄政王的命令。
在成立之初,他们的任务就是守卫漠北,保护皇帝。
所以赫连荣臻现在最要紧的是能联系余海,并且预防其他三位将军生异心。
现在看来,郑英奇会在这个节骨眼拖家带口回京,并且特地让夫人领着所有的女儿参加赏花宴,就很能说明问题。
赫连荣臻心里叹气,人心不足蛇吞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