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就轻声细语解释:“咱们宫里还有些余冰,不过就是冰室今日没给,奴婢就没敢去打扰珊瑚姑姑,再说了,便是去说又能有多大用呢?”
四喜原是个很可爱又贴心的小宫女,只胆子小一些,这都不妨事。但这么些日子下来,因着李令姝的日子过得磕磕绊绊,她在外面不说受近欺凌,白眼和奚落却也不少。
正因此,她现在是能不惹事就不惹事的。
若是今日蟠桃去取冰,要不来指定要吵吵,四喜却不会。
苏果很不喜四喜的性子,却也无奈,南华殿拢共就这几个人,一只手数的过来,真不是由她随意挑拣。
“行了,你去忙吧,明日我跟你一起去取。”
四喜抬头看了她一眼,福了福便退了下去。
这事说起来很糟心,苏果又不能跟李令姝讲,只得进了三人一起住的偏殿,蟠桃正在给李令姝改新的礼服,转眼就要到太后千秋,到时候就要有正经的宫宴,衣服头面都不得马虎。
织造所对皇后一直不上心,每次送过来的礼服尺寸都不对,绣纹也不够精致,蟠桃就得再做一遍,争取不让娘娘丢人。
苏果进来的时候,她正在配金银线。
这段时日以来,或许是蟠桃不再浑身带刺,两个人的关系比以前要好许多,而四喜则越发不擅言辞,略有些冷淡。
蟠桃穿上线,扭头看到她站在门边发呆,就道:“不去伺候娘娘,在这里闲着做什么?”
苏果便关上房门,走到她身边浅浅坐下。
正值盛夏,偏殿里很是有些闷热,刚一直开着前门后窗还好一些,现在房门一闭,顿时就如蒸笼一般惹人气闷。
便是苏果和四喜也不是很能熬得住在屋里一坐坐一天,偏就蟠桃耐得住,一日日在这里坐着,忙活手里的那些针线。
蟠桃此刻也很平静,只问她:“可是有什么事?”
苏果把事情简单说完,便叹了口气:“如今宫里也无人可用。”
她说的是四喜,蟠桃一下子就听懂,就说:“她还小,过些时候就好了。”
苏果道:“此事不提,只尚宫局便是有珊瑚姑姑坐镇,下头的人也不够省心,姑姑瞧不见得地方,自就胡乱欺上瞒下,以后日子只怕会越来越难。”
蟠桃把手里的针线往锦缎面上一别,扭头看她:“等我忙完了娘娘的礼服和秋衣,咱们一起去尚宫局找珊瑚姑姑说说话。”
也就只能如此,旁的办法确实一点都想不到。
蟠桃就说:“你也毋须这么操心,咱们娘娘是个通透人,知道宫里这些奴才惯喜如此,定跟年大伴提过。她不会叫咱们难做,也不会任由旁人欺凌。”
“你说得在理,且等等看吧。”苏果收了话题,起身出了偏殿。
四喜这会儿正在院中扫地,苏果随意看她一眼,就忙自己的去了。
第二日苏果和四喜一起去尚宫局的冰室,这一回管事黄门孙大成亲自给开了门。
他对苏果笑眯眯道:“劳烦姑娘亲自来一趟,实在不落忍,昨日冰室里确实没有冰,这是连夜从玉泉山那边运来的,一来咱家就给皇后娘娘留好了,准备着直接送过去呢。”
孙大成这解释,也就是听起来好听罢了。
宫里的冰室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能空着,便就是个下三位的小主过来问,改是她的份例,冰室就得派人给送,哪里有堂堂皇后领不到冰例的典故。
但人家就不给,四喜不敢闹,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今日苏果一来,脸色就略有些差。
孙大成这么一说完,看苏果还不吭声,就赶紧叫她看:“姑娘且别生咱家的气,这冰确实是特地留的,都是去岁冬日玉泉山中冷泉水冻的冰,比普通的冰砖要好许多,咱们可不敢糊弄皇后娘娘不是?”
这么说着,他打开冰鉴,让她们看冰鉴里存放的夏冰。
宫里的夏冰都是冬日里冻好的,一般都存放在安远山脚下的冰库中,夏日再行取用。安远山距离长信宫并不算远,快马一个时辰便可到达,并不耽误宫中取用。
但玉泉山庄的冰就又更好一些。
往年夏日因盛京炎热,皇帝一家子都要去玉泉山避暑,那边本就凉爽宜人,冰用得不算太多,大抵都用来给御膳房制作冰点,所以品质是比安远山冰库的冰要好许多。
苏果弯腰一看,见冰鉴里的冰果然都不是完整的冰砖形状,看起来也更晶莹剔透,微微凑近还觉得有一股清淡的甜味,看起来确实是上品。
苏果扭头看了一眼四喜,见她轻轻抿着嘴,瞧着有些紧张,便知道孙大成没有骗人。
尚宫局拖延一日已经算是得罪皇后,如今是看着太后脸色过活,可往后的事谁又知道呢?便是太后也不能咬定自己能赢到最后,又何况他们这些下人。
孙大成心里有数,苏果心里也略有了底。
“确实是极好的,”苏果面色稍霁,“有劳孙公公,难为你为我们娘娘着想。”
孙大成勾唇一笑,显得异常热络:“姑娘且放心,咱家这就让小的们给娘娘送过去,绝不会耽误娘娘用冰。”
苏果点点头,叫上四喜就要走。
但四喜站在那,脸儿白白的,却没有动。
按说今日一切都很顺利,也不知四喜在怕些什么。
苏果微微皱眉:“四喜?走吧,宫里事多。”
四喜张张嘴,看样子想说些什么,然而还没等她说话,孙大成便上前道:“说来也是咱家昨日繁忙,怠慢了四喜姑娘,咱家在这给四喜姑娘陪个不是,还请四喜姑娘勿要见怪。”
果然他这话一说,四喜迅速闭上了嘴,冲他福了福,没吭声就往苏果这边走。
苏果只好跟孙大成笑了笑,没在意四喜的态度,回去的路上也没提。
这不过是宫里一件很小的插曲,小到她们一个人都没在李令姝面前提,李令姝现在要关心的是太后娘娘千秋宴的寿礼。
还有一个多月就到太后娘娘的千秋节,李令姝还没什么头绪,这几日正在加紧翻书。
赫连荣臻在书房的笔架上安家,站在那看李令姝嘀咕。
“小腮红,按照电视上宫斗剧的桥段,一般都是送亲手绣的什么百寿图,或者娘家在什么深山老林中寻来的稀世珍宝,这两样我都不能有啊。”
她娘家即使找了,肯定也是给自家预备,怎么会管她?
再说,她实在很厌恶忠勇伯家的人,如今进了宫就只当没这份亲,
赫连荣臻认真听她说,心里想了个主意给她,无奈口不能言,只得从笔架上蹦下来,在桌上铺的宣纸上踩来踩去。
李令姝原本还在那左思右想,一下子就被小腮红那嫩黄的小身子吸引过去,盯着它瞧。
“小腮红,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让我给太后画幅万寿图?可我不会画画啊!”
赫连荣臻顿了顿,摇头晃脑在桌上寻了半天,这才从桌上寻到一本李令姝原来当成范本抄写的心经。
他左摇右摆走过去,在那心经上踩了一脚,嘴里“咕咕咕”了几声。
李令姝放下书,凑过来看他:“让我抄经书?可这也太单薄了,人人都能抄啊。”
这倒是,便不是宫中,世家的千金闺秀们,少爷世子们,人人都抄得一手好经。大越崇佛礼道,但凡是这种劝人向善的教令,都不阻止百姓们修行。
因此手抄佛经就是最好的礼物,简单便宜又有孝心,在宫中拿出来也很安全。
但若只拿一册出来,却显得太过敷衍了。
要知今年是太后的四十不惑整寿,是大寿节,礼物送得不够有诚意,跟定要被太后贬斥。
看她一直没明白,赫连荣臻难得也不着急,他低头想了想,扑棱着翅膀飞到书柜前,从上飞到下,又从下飞到上。
这一次,表示得够明显了吧?
赫连荣臻累了个半死,李令姝却笑眯眯站在一边看它折腾。
等到小腮红实在飞不动了,李令姝才轻笑一声:“好了,为娘都明白。”
她这么说着,看小腮红那样子,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小腮红你这样好可爱哦,太有意思了。”就看它跟炸了毛的土鸡一样,上下折腾,仿佛想飞飞不起来。
又笨又萌。
赫连荣臻:“咕咕咕咕!!!”
你才土鸡,你全家都是土鸡。
唉不对!呸呸呸!怎么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李令姝笑了一会儿,赶紧说:“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小腮红最聪明,为娘知道你有主意,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叫我经书多抄几样,争取抄上一整箱,便是看起来没那么珍贵,孝心却有了,你是这个意思对不对?”
赫连荣臻松了口气,飞回桌上趴着,刚那一阵扑腾累得它翅膀痛。
李令姝轻轻摸着他的头,把它整只鸟都摸得懒洋洋,这才漫不经心开口:“小腮红,多谢你费尽心思给我出主意哦。”
赫连荣臻立即闭上眼,整只鸟就躺在桌上,一动不带动。
李令姝捏了捏它的小爪爪,又戳了一下它圆滚滚的小肚子,这才说:“小腮红,你现在是在假装呆若木鸡吗?还很形象。”
赫连荣臻:“咕咕。”
不是。
朕听不懂,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咕咕咕。
李令姝笑眯眯看着他,心里却想:小腮红对宫里这些事,当真是很了解的。
它绝对不是一般的神鸟,那它又是什么呢?这个小小的柔软的身体里,会有人类的灵魂吗?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累死朕了,肢体语言果然累人。
一更来啦!
第55章
拿定主意,李令姝就开始准备给太后的寿礼。
便是就只给太后抄些经书,李令姝也不敢大意,先是选了几本她小库房里最金贵的洒金笺折,又特地挑了一张尺幅很大的梅花笺,准备抄一页孝经。
一折经书不打眼,她若是抄上一整箱,估计就没人敢说闲话。
李令姝不是个有拖延症的人,想到什么立马就干,次日清晨醒来,就开始抄经。
连续抄了三个月,又有琥珀的字帖学习,她的字不说脱胎换骨,也是突飞猛进,现在若不认真去点评,开眼是极漂亮的。
就这么抄了两天,把前面的几本小折子写完,李令姝才松了口气。
苏果搬了新的冰鉴进屋,把已经化了的替换出去,便道:“娘娘可歇一会儿,偏巧御膳房送来了夏日的新果,有一整个河西那边上供的西州蜜,娘娘且尝尝喜不喜欢。”
苏果先把夏冰换过,然后才把西州蜜放到冰中,用冰镇着,等凉了再吃。
李令姝放下笔,动了动手腕,原本想起身走两步休息一会儿,可起身的时候却是一阵的头晕目眩,她就只得又坐了回去。
“娘娘,这是怎么了?”苏果忙上前,扶着她坐好,“可是头晕?”
李令姝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脑子有些迷糊,她低声说:“兴许是这两日太过劳累,头昏脑胀得,是该歇一歇了。”
苏果小心翼翼道:“娘娘,奴婢瞧您这几日脸色确实不太好,要不请太医过来瞧瞧?咱们进宫这些年,太医还没给请过平安脉呢。”
李令姝摇摇头:“兴许是这几日要挂红,气血虚亏,才导致如此,且再看看。”
经过赫连荣臻那事,说起来李令姝也不是很敢信宫中太医,便是有医术好又心术正的,如今也不会强出头。
便看她进宫这么久,就因搬到南华殿,除去刚开始王太医还来给瞧过两次病,后来便再无人来。
李令姝原是缠绵病榻多年,对自己的身体倒是了解,到底是不是真病,她自己心里有数。
其实太医来不来请平安脉,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若真有病,她这边叫,太医是不敢不来的。
苏果见她不肯请,有些着急:“娘娘,身体是大事,宫里一点风吹草动,都得瞧瞧看看的。”
李令姝淡笑道:“你啊,就是爱操心,本宫原在家中时,挂红前后都不太爽利,这是惯例了,若是过些时候还不好,就去乾元宫找王公公瞧瞧,他保准看得好。”
别看这位皇后娘娘样貌柔美,她其实主意很正,她认准的事旁人是不好劝的。
想到王公公妙手回春,苏果便也只能把话咽回去,想着下回去乾元宫室一定要提一提的。
主仆两个在这说着话,那边赫连荣臻全都听见去,他盯着李令姝看了会儿,觉得她确实面色发白,不如以前气色红润。
赫连荣臻睁着绿豆眼,在整个南华殿中仔细看,最后却什么都没瞧出来。
可能是他想多了?赫连荣臻如此嘀咕着,却还是谨慎起来,只要有人进来挪动南华殿的东西,它就一定要盯着看。
这宫里头,最叫人看不透的便是人心。
赫连荣臻若不是跟楚逢年有过生死之缘,他也不会如此信任他。李令姝这边的四个宫人,张大福常年不在宫中,经常进寝殿的就是三个宫女。
苏果看起来很是忠心,也一门心思为皇后着想,看起来不太像是她,另外两个,就不太好说了。
蟠桃近来过来寝殿少,大多都在偏殿忙李令姝的礼服和秋衣,四喜倒是经常进寝殿,却不怎么在李令姝跟前伺候。
赫连荣臻把这三个宫女都审视了一遍,最后觉得不能只看表面,于是三个人他就一起盯着。
李令姝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神鸟每天都在忙些什么,趁着最近手感好,她把所有的小折子全都写好,又撒了桂花露沁香,这才松了口气。
转眼就是五六日过去,原说要请她去参加什么赏花宴的贤妃也提前过来禀报,说是下午要过来给她请安。
李令姝心知这是要告诉她具体时间,便也不多说什么,让她下午只管过来。
原本她以为今日的午膳平平淡淡就会过去,结果许久不成回来的张大福突然现身南华殿,一进来就笑嘻嘻的,让人心里舒坦。
等见过礼,李令姝就打趣:“若不是你在外面跑,咱们就要吃不上饭了。”
张大福忙作揖:“娘娘哪里的话,这不还有年大伴,有他盯着,那起子眼皮子浅的蠢货不敢再闹。”
李令姝便就明白,这是楚逢年敲打过御膳房,所以这几日的瓜果不断,原是御膳房害怕她再提,特地来巴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