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姑娘好奇的眼神中,苏棠回神,开口问:“你看不到吗?”
声音喑哑,如砂砾磨过喉间般粗糙。
小姑娘挠头,道:“和尚姐姐,这上面有字吗?”
小姑娘凑上前,仔仔细细地将书打量了一番,摇摇头。
苏棠摸着书脊,没有吭声——
在她眼里,书上明明是有字的。
小丫头看她,正准备再问,“这本书是……”
苏棠立刻转移话题,几乎同时道:“这里是哪里?”
“你不知道吗?”小姑娘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一脸自豪地道:“这里是刘家庄啊。”
屋外。
老妇人听到的声音,走到门口。“嘎吱”声响起,门从外面被推开。
满头银发的老人迈过门槛,望着屋内的两人,不由笑骂道:“囡囡你是不是又调皮了?”
老媪身着简朴,衣服上虽有补丁,可是针脚细密,一看就是过日子的好手。
苏棠见了来人,联想起她失去意识前的那道女声,猜想大概是眼前的人救了她,
“小姑娘,你醒了啊?”老媪慈眉善目,对床边的小丫头道,“囡囡你又瞎胡闹了吧?”
小姑娘撅起嘴,“我没有!”
苏棠出声,道,“是您救了我吧?”
“是我是我,黑灯瞎火的你倒在路边,可吓死个人哩。”老媪正笑着端着碗走近,碗上还有个不小的豁口,她道:“你也饿了吧,把这碗粥喝了,小心碗口别割了嘴。”
“大恩不言谢。”
苏棠双手合十,对老夫人一拜。
老夫人连忙避开,道:“我只是举手之劳。”
在两人交谈间,趴在床边的小姑娘盯着奶奶手里的粥,喉间一滚,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苏棠看见了,将手里的米粥递了过去,对小女孩说道:“这个,你想喝吗?”
小女娃看了看阿奶,迟疑着不敢接。
“小娃娃你喝你喝,这个是给你的,”老媪赶紧道,“我们外面还有。”
小姑娘闻言,眼底闪过大大的失望,连头顶的小啾啾都丧气地耷拉着。
苏棠了然,这家里唯一碗粮食怕是都给她煮粥喝了。
“您于我有救命之恩,再加上一饭之恩,小僧无以为报。”
“哪有那么多报不报的啊,都不容易——”老媪感叹,“这个世道,不太平、不太平啊!”
边说着边骂着,骂来骂去也不知道该骂谁,老媪声音减小几近无声。
当权者昏庸无能,受压迫的都是最底层的平头老百姓。
可是,这日子再苦也要过的。
“小女娃你也不容易啊。”
最终,老媪只能感叹,伸手摸着小孙女的两个小揪揪,看着苏棠面露怜惜。
好好的一个女娃娃,要靠一身和尚皮才能活下去。
说起来,还不是局势所逼。
心中不禁叹,这世间何时能太平啊!
这个问题,也是很多人这辈子最大的夙愿。
苏棠下山那么久,见过的人间疾苦数不胜数,自然也知道老妇人所说的不易。
房间忽然陷入了一片沉默。
“不说那些有的没有的了,”老妇人伸手推了推她,道:“好孩子,我们说那么多你也该饿了,快把这碗粥喝了吧。”
苏棠的手里捧着那碗热乎乎的粥,透过指腹的温度似乎一直传到了眼底,眼眶微热。
她仰头喝下这碗热乎乎的粥,掩盖面上的狼狈。
这是下山之后,她吃的第一顿热饭。
老媪见她喝完,接过空碗,道:“小娃娃,你休息一下,有事再叫我。”说着,牵着小囡囡的手转身正准备离开。
“您且等一下。”
苏棠喊住老妇人,从怀里掏出沉甸甸的钱袋,塞到她的手里,道:“请您务必收下这个。”
老媪不解,打开袋口一看,里面是扎扎实实的一袋银锭。大惊,“这太多了!我不能收、不能收!”
小丫头扒在老妇人的身上,探出小脑袋,看到了她手里的银钱,惊喜道:“银子、是银子!”
有了钱,就有了粮食了,她们终于可以不要挨饿了!
苏棠伸手摸了摸小囡囡,将钱推回去,道:“您于我有大恩,我佛讲究因果循环,救命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我身无长物,也就这些可以给您了。”
“这——”
“您仔细想想,若是别人救了我,那这笔钱就是别人的,也不是您的。”苏棠顿了顿,“可您救了我,还赠我一饭之恩,这笔钱它就该是您的了。”
被说小姑娘了,就连老妪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迟疑道:“可,这也太多了——”
“人如果命都没了,要钱有何用?”苏棠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最后道:“您若不收,那就是觉得我的命还没有这些钱重要?”
“不不不当然不是了。”
“那您就收下。”
“哦哦哦——”
怀里塞着钱,老婆婆被苏棠的话绕来绕去,拿着钱迷迷糊糊地离开了。
门外,偶尔传来小姑娘轻快的笑声。
苏棠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草屋盖,微微勾起了一抹笑。
善因得善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苏棠听着门外清脆的童声,心情不由转好,只是手不小心碰到身旁的那本书时,脸上的笑容一滞,她差点忘了还有任务要完成。
可是,她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帮助时越完成心愿?
朗朗乾坤,海晏河清。
简简单单的八个大字,可是对于现在的局面来说,无疑是难于登天。
苏棠下床走到门口,抬头望天,白云苍狗,不过一瞬而已。
系统虽然没有规定时间,可是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必须分秒必争。
苏棠双手合十,对着天空伏拜,接下来可能会非常艰难,可是哪怕咬牙,她也要咬牙坚持走完。
苏棠整理好身上的僧服,拿起床上的无字天书,准备踏上新的旅途了。
小丫头躲在门边偷偷地看着她,看着她要走了这才急了,拦在她面前,直跳脚道:“和尚姐姐诶,你要去哪啊,我奶出去买菜,马上就回来了!”
“如果奶奶回来了,你帮我告诉她,”苏棠眼神温柔,摸了摸她的两个小啾啾,轻声道:“我走了,大恩不言谢,愿你们未来的日子……平安喜乐。”
这四个字是最平凡,在这乱世间却又是最难得的四个字。
这话经由苏棠口中说出来,有一道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她只觉得心头一暖,眨眼之间,那道很微妙的感觉又消失不见了。
言语有灵,只要继续心怀善念,将会在护佑她们一生。
小女孩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她还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却也拦不住执意要走的苏棠。
她只知道,和尚姐姐说的话如清风,眼神温柔让她想起了姆妈,虽然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生病去世了。
小姑娘鼻头一酸,死死抱着苏棠的大腿,“呜呜呜,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
苏棠不由失笑,蹲下身,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子,柔声道:“小乖乖,我们之间尘缘已尽,不必执着——”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她好美,一笑起来,她连哭都忘记了。
不必执着。
这四个字,却成了小姑娘这辈子的执念。
老妇人再回家时,发现屋内的小师傅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孙女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托腮望天。
老媪长叹一身,她拿了钱财抵过救命恩情,小师傅了解了这段缘,所以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奶,喜乐平安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辈子开开心心的意思。”
“那不必执着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你不要一直想着一件事。”
“可是——”小姑娘还是不懂什么叫做不必执着,奇怪道:“和尚姐姐为什么会是和尚呢?”
这个问题,老媪没有回答她,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面露愁容。
小姑娘见奶不出声了,她也安静了。
一颗好奇的种子在心头发芽,直至后来长成了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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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时越手下的人找到了赛诸葛的位置,确实和小和尚说的一样,就在这五里巷的豆花店旁。
只是这赛诸葛自从住进了这五里巷之后就一直没有出过门,想要见他一面几乎是不可能。
若是用强硬的手段也能将人逼出,只是他们此行是纳贤,不是抓人,自然强行抓人是下下之策。
时越沉吟,开口道:“女儿红准备好了?”
“已经按您说的备好了。”
“放在门口,观其反应。”
“是——”
下属退去,时越背手站在窗边,思绪飘远。
是夜。
酒坛上的红火被人掀开了一半,阵阵酒香钻进门缝中,顺着夜风霸道地钻进了屋内。
没过多久,里头的人终于没忍住,悄悄拉开了一条门缝。
“主公,我们要不要——”
“再等。”
身旁的人又隐入了黑暗中。
不过须臾,一声巨响,门板重重打在墙上,在这安静的夜里十分刺耳。
“谁这么糟蹋我的酒!”
声音之嘹亮,激起此起彼伏的犬吠声,还有周围人家的咒骂声。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五十年的女儿红啊,哪个杀千刀的加了碗老陈醋,坏了他一坛好酒啊!
一怒之下,赛诸葛踏出了屋门。
见人已经引出门了,时越从暗处走出,停在门前。
“这酒是你的?”赛诸葛吹胡子瞪眼看着眼前的青年人。
“赛先生莫怪,那坛酒是文潜的敲门酒。”时越拎起身旁的一坛酒,朗声道:“先生的酒在我手里。”
这个不修边幅的中年老男人看着时越,忽然沉默了,上下打量着他。
门口站着长身玉立的年轻人,那身浑然天成的气度,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
他打量半响,突然放声大笑,“好,这么多年来,好酒我见过不少,也尝过各色美酒,谁能想到到头来会被一口老陈醋逼出家门!”
“小子,聪明啊!”
时越拱手,脑海里闪过那张惨白的小脸。
这招兵出险招,并不是他想出来。
“好——”
赛诸葛大喊一声,想他赛诸葛一生桀骜不驯,偏持才放荡,性格怪异软硬不吃,平生嗜好便是美酒,这年轻人一击命中,用法子把他逼了出来。
眼前这青年眉目平阔,眼里却暗藏乾坤。
赛诸葛暗叹,潜龙找上门,看来他这混世不入也不行了。
曾在踏入这五里巷时,他便立下诺言,谁能让他踏出这个门,那他便入世出仕。
如今看来,也该兑现承诺了。
“你,进来吧。”
时越拱手,提着一坛女儿红,进了那间小破屋。
这一去,一直到天边擦亮,金乌挂空时,屋内才有了动静。
没人知道两人在屋内商讨了些什么,只知门再打开时,只有时越一人踏出了这间茅屋。
金光普渡,洒在他身上宛若鎏金。
“留两人在守在门口,听赛先生的差遣。”
“是——”
时越转身上了停在路口看上去极不起眼的马车,车内已有一道暗影在等候。
“主公,那滑头小僧被一老妇人救走,他醒来后将钱财尽数留给那户人家,自己拿着一本破烂的无字书离开了。”
时越闭目养神,道:“事已成,把人撤回来,他的消息不必再报。”
车帘微动,人已经不在了。
时越的影卫堪称监察搜证的一把好手,也是他手里不为人知的底牌之一。
苏棠还不知道自己在人家眼皮底下,被人监视着一举一动,好在秘密没有被发现已经是万幸了。
谁也没想到,曾经他们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过。
再见已经是三年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主公大人,你会后悔的
追妻火葬场啊!
嘿嘿嘿
小可爱们多多留言,我看到了就会有小惊喜哒!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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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亡者无处归
三年后。
如今天下大乱,各方藩王各自为政,朝廷对各方诸侯的制约每况愈下。
朝廷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范阳节度使,时氏一族。
时氏之前原是数一数二的清贵人家,向来以诗书礼乐传家,是如今最负盛名的言情书网,桃李遍天下。
只是直至出了一个时献皆,从一堆诗书礼乐中单枪匹马闯出了一代战□□号。
时家是如今皇家所依赖的最后稻草。
范阳节度使府——
时献皆坐于首座,堂内跪着一个身高八尺余的青年,两人僵持着,局面一度陷入了尴尬。
时献皆开口了,沉声道:“阿越,我知你打小主意就大,可我没想到——你居然胆大包天至此!”
时越跪着,没有说话。
时献皆望着胆大妄为的儿子,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