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然是在问刚才那句‘他是我的人’是怎么回事。
叶飒不说话。
温牧寒盯着她,叶飒仰脸说:“她想勾搭你。”
刚才应嘉嘉那表情,叶飒看了一眼就猜出她的小心思,她当然看不惯。
温牧寒眉心依旧紧蹙着,眯眼盯着她几秒,伸手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根烟低头咬住,正要点燃时,他朝叶飒扫了一眼,又把烟从嘴边拿开。
这次他略弯腰平视着叶飒,一双黑眸似笑非笑:“她勾搭我,你拦着干嘛?”
叶飒一听他这口吻,差点儿气笑了,怎么得?这是嫌自己坏了他的好事儿?
要不是她一向不喜欢背后搬弄是非,还真的想要回复他一句:你眼光也太差了吧。
半刻沉默。
“你怎么来医院了?”叶飒岔开话题。
温牧寒目光撇向她,开口说:“来看人。”
来看人?叶飒立即关心道:“你朋友病了?他住哪个病房,我可以带你去。”
第九医院实在是大,温牧寒把车停下来后,发现他还真找不到病房。这不刚拦住医院的一个医生打算问个路,半路杀出这么个东西。
他斜睨了叶飒一眼,似乎有点儿不太清楚现在要怎么对付她。
“你朋友住哪儿?”叶飒见他不说话,又追问了一遍。
这次温牧寒报了病房号,反正都要问路,问谁还不是问。
叶飒边说边转身:“走吧,我带你过去。”
温牧寒站在原地没抬步子,漫不经心道:“你把地方告诉我,我自己过去。”
“你要是能找到,刚才就不会找人问路了。”
温牧寒蓦然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轻嗤了一声,本来紧抿的薄唇倒是略勾了个弧度,刚才身上那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也稍微融化了点儿。
静谧的午后。
两人并肩走在安静的医院里。
只是一个穿着白大褂,而另外一个则是一身笔挺板正的军装制服,同样是白色,却穿出不同的气场。
有那么点儿矛盾,可彼此站在一起又显得格外和谐。
一路上撞见他们的人就没有不回头看的。
目光有惊艳的、有惊讶的,也有欣赏这一如画般美好的场景。
只不过他们到了病人的楼房时,里面并没有人。叶飒上前翻了一下病人的床头卡。
吴敏,21岁。
是三天前住进医院的,暂时还没出院。
叶飒的眼睛盯着床头上的名字和年龄看了好久,这才转头对还站在门口的男人说:“病人还没出院,我去问一问护士。”
只是她刚走到门口,正好碰见一个路过的护士,将人喊住:“请问这个病房里的病人去哪儿了?”
护士被她叫住,朝病房里看了一眼,也是一脸疑惑:“她不在病房里吗?”
叶飒微皱眉,倒也没多说,毕竟这些病人有腿有脚,偶尔出去散散步什么的,护士也不可能全程看着。
“没事儿,我们等一会儿。”叶飒点头,表示谢意。
护士笑了下推着医用推车继续往前。
这是双人病房,不过这会儿只住了一个病人,在九院这样的地方,病房居然还有剩下的当真是神奇。于是叶飒又走回去看了一眼这个病房里唯一那位病人的床头卡。
名字普通,年纪稍显年轻。
“你跟她什么关系?”叶飒捏着床头卡,语气轻松。
温牧寒此时正倚着床位双手抱胸,腰腹微着力两只脚一上一下交叠着,姿态轻松。他脖子微扭过来,朝叶飒手上的床头卡看了一眼,语气带着一丝轻嘲:“要改行当警察了?”
他语气中的嘲弄,叶飒也没当回事。
只是弯腰把床头卡放回去。
她慢悠悠地往窗口走过去,这里是十楼,抬眼望过去能把整个医院都收入眼中。第九军院作为顶级三甲医院,整个院区都特别大,一栋连着一栋的大楼。
就是不知道她小舅舅准备把楼捐在哪儿。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就被楼下的吵嚷声打扰,叶飒低头看过去。
一个中年男人指着楼梯喊道:“哎呀,这上面是不是有人要跳楼了?快来人啊。”
他这么一喊,立即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
没几秒钟,底下一群人站着全都冲着楼顶上面指指点点。
叶飒探头出去往上看,什么都没看到,于是她转身往外走,只来得及扔下一句:“我上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
可是她的话头还没落下,温牧寒已经直起身体,长腿比她还快的往外冲。
叶飒看着他身上那一套白的过分耀眼的军装,倒是笑了。
都忘了他是干什么的了。
无所不能的解放军叔叔啊。
——
这栋楼一共26层,电梯到了26层。她先冲了出去,一直走到楼层的最顶端,那里有个门,一打开就是一个空旷的小阳台。
之前医院不是没病人跳过楼,所以这些地方的门常年都是锁着的。
就怕病人想不开。
谁知今天居然又出事儿了,叶飒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医生护士站在前面在劝病人回来。
只是对方一直坐在天台围着的那一圈水泥墙壁的对角上。
谁也不敢上前。
叶飒看着这个穿着医院里蓝白色条纹病号服的姑娘,虽然她的脸被双手捂着自己没看见,可第一感觉就是年轻。
她心底有种没来由的烦躁。
因为恼火。
在这座医院里,每天都有人为了想要活下去而拼命努力着,化疗难道不痛?每天大把大把的吃药难道不难受吗?
可是生命只有一次,他们都想要活下去。
还有之前她在酒吧街救起的那个落水女孩,一个个这么年轻倒是争着抢着去死。
直到旁边的温牧寒突然喊道:“吴敏。”
叶飒一怔。
坐在对角处的女孩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茫然的抬起头,她眼睛空荡而迷茫地扫过面前的人。
接着她朝下面看了一眼。
这一眼叫天台上的其他人瞬间一颗心飙到了嗓子眼。
温牧寒立即说:“我是隋文的战友。”
叶飒转头望着他,此时这个钢筋铁骨般的男人脸上出现一丝碎裂,仿佛有一种叫悲伤的情绪瞬间划过。
转瞬即逝。
隋文。
叶飒将这个名字在心底轻轻念叨了一遍。
坐在墙上的女孩听到这个名字,登时失控,声音带着变调的哭腔:“隋文,你们把隋文还给我啊。”
一个医生大概猜到,安慰说:“小姐,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会让爱你的人担心。”
这一句话像是灰烬里火星,一下又将整个火堆燃烧了起来。
“你们懂什么,你们这些人懂什么,”女孩伸手指着他们,用控诉一样的声音说:“你们都是大医生,有的是人讨好你们,爱你们。”
“可隋文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爱我的人,现在隋文死了,再也没人爱我了。”
那个医生不敢说话了。
吴敏的控诉并未到此结束,她说:“我爸妈从小就嫌弃我是个丫头片子,他们只喜欢我弟弟。我上高中的钱是隋文偷了他们家的钱给我交的。”
“他高中毕业就去当兵了,他说等他退伍复员会有一笔钱,到时候他就用这些钱来娶我。”
故事很平淡,甚至可以说很普通。
两个出身社会底层的孩子,特别是吴敏,她被她的原生家庭嫌弃。隋文是她成长过程中唯一正直、善良并且爱她的那个人。
两个年轻的生命这样相互扶持着,一起奔向那个他们向往的未来。
可陡然间,原本应该紧紧拽着她的那只手,消失了。
再也回不来了。
叶飒安静站在原地。
坐在墙上的女孩,仿佛要说不完的控诉。或许是沉默,或许是自卑,她从未将这些话说出口,今天她可以彻底宣泄出来。
控诉她的原生家庭对她的残忍,这个世界对她的不公。
吴敏越说越激动,身体越发摇晃的厉害,天台上一阵微风吹拂而过,似乎下一秒都能把那个单薄的身影吹落到楼下。
“所以你们不懂,你们根本就不懂。”
温牧寒望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眉头紧锁,直到叶飒轻轻推了他下。她伸手指了指另一边的墙壁。
此刻吴敏的身体是微侧向左边坐,如果从右边偷偷摸过去。
趁着她不注意,应该能把人救下来。
温牧寒没立即动,吴敏情况不稳定,需要一个人吸引她的注意力才行。
叶飒从左边往前走了几步,她说:“我懂。”
吴敏望着她,脸上尤带愤怒,可叶飒又开口了。
她说:“我知道失去爱我的那个人是什么感觉,会有人告诉他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而且是再也回不来了。他们会让你节哀顺变,告诉你活着的人要坚强。”
吴敏听着她的话,竟慢慢安静了下来。
“刚开始你还会恍惚,觉得他们都是在骗人吧,直到你去参加他的葬礼。你看着他躺在那里,不会说不能动也不再笑。每个人会手捧白花从他的身边走过,然后你要跟他们每个人鞠躬致谢……”
说到这里,叶飒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声线并不甜腻,带着清透,沉沉说话时叫人觉得悦耳,似乎能抚平心底的紊乱。
正在悄悄匍匐过去的温牧寒,跟着停了下来。
他怕叶飒不说话的时候,自己的动静会被对方看见。
所以他偏头看向叶飒,此刻安静站着的姑娘,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笼着清丽柔和的轮廓,直到他看见一颗泪如滚珠般从她左眼轻轻落下。
要不是她卷翘的眼睫轻颤着,那一颗泪仿佛是温牧寒的幻觉。
他的眉心在这一刻拧到极致。
“我知道那种失去的感觉,”叶飒声音再次响起,她望着吴敏,“所以我要告诉你的是。”
“活着的人,请好好活下去。”
在她的声音落下的同一秒,一个白色身影从侧边猛地跃起,而叶飒在同一瞬间冲了上去。
温牧寒伸手拽住吴敏的时候,叶飒也一把抱住她的腰。
两方用力之下,吴敏整个人惯性往前,连带着叶飒一起摔倒在地上。
在听到一声脑袋撞地的巨大闷响声时,叶飒头晕目眩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我他妈脑袋真硬。
——
吴敏很快被拉走,温牧寒单膝跪在上,微喘着粗气,明明他经历过这个更加凶险百倍的事情。
可此时他额头沁着薄薄一层汗。
“还不起来?”温牧寒低头看着还躺在地上的姑娘。
只见她轻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连眼睫毛都没有动。温牧寒原地等了半分钟,可是突然他慌了。
刚才那一声闷响,是后脑勺磕在地上的声音。
是她用身体护着吴敏。
温牧寒伸手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手掌摸着她的后脑,浓密的长发感受到他掌心里源源不断的暖意。叶飒窝在他的怀里,结实的胸膛宽厚又透着温暖,让人有种流连忘返的不舍。
这样的温暖烫的叶飒心尖儿一软。
下一秒,她眼睑微抬,那样漂亮的一对儿眼睛直勾勾低望着眼前这张英俊至极的脸。
“你紧张我啊。”
她笑意盈盈,声音里透着得意。
第4章
刹那间,温牧寒额角突突微跳,被气得。
他嘴角间扯出一抹冷笑,要不是想到她刚才确实磕着脑袋,还真想把人直接松开,让她继续在地上躺着。
温牧寒将人从自己的怀里推开,却不想叶飒一把拽着他的手臂。
男人的手臂紧实坚硬,摸上去哪怕是衣料都能感觉硬梆梆的,偏偏还带着暖暖的热度,她的手指不自觉的抓得更紧。
脑子里腾地升起一股子念头。
无法明说。
“还不起来?”温牧寒收回自己的手,直接站了起来。
叶飒这会儿心底的那股子旖旎念头,慢慢退散,她起来时才发现自己浑身都疼,不止是磕到水泥地的后脑勺疼,连左手掌疼的厉害。
她虽然没看,却猜到应该是磕破皮了。
温牧寒见她不动,总还算耐得住性子:“要我拉你起来?”
“你要是想抱我起来,也可以。”叶飒仰头看他。
男人高大的身形挡住她面前的阳光,以至于他的脸在这一瞬处于逆光中,明明近在咫尺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沉默半刻。
温牧寒弯腰凑近她的脸,他的脸像是从逆光中一点点拉出来,英挺的眉眼陡然逼近,深邃漆黑的眸子无波无痕,嘴角微抿着。
许久未见,这人更似妖孽。
两人之间有着一种奇妙的气压,叶飒也不怵他,大大方方地迎着他的眼睛看。
她不是没见过好看的人。
年初跟她妈妈参加慈善晚宴,满屋子的明星衣香鬓影,男色盛宴简直到了极点,新晋流量小鲜肉,成名多年气场十足的影帝大咖。
各个在镁光灯前精致耀眼。
可没一个叫叶飒的视线停留超过十秒,即便四目相对,心底都丝毫掀不起一点儿波澜。
偏偏面前这个男人不一样,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弯腰站在她眼前。
就有种巨大的冲击在顷刻间冲进叶飒的心底,流经四肢百骸。
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或者应该简单被称为,上头。
哪怕再浓烈的酒都喝不出这样的滋味。
温牧寒剑眉压着黑眸,淡然地看着她:“那你在地上继续坐着吧。”
说完,他转身走了。
徒留还坐在地上的叶飒,微咬着牙,
不过她也没生气,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走远,这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其实她也不全是为了招惹他,而是手掌钻心地疼,让她使不出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