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简默默把自己身上的户口本拿出来，放在任副厂长面前：“任副厂长，我今年十九。”
她倒是想拿身份证，只是身份证上有照片，反而不好拿出来。
她的身份证是刚刚从余家出来的时候拍的，那时候的她又瘦又黑，头发还油滋滋的，完全不能看。
她现在的模样跟之前相比简直就是天差地别，怕就怕把身份证拿出来之后，反而让人认为她是在骗人。
想到拿出身份证之后的重重麻烦，她选择直接递出户口本。
反正这年头户口本跟身份证的作用差不多，而且很多人心里更认可户口本的真实性。
任副厂长扫了眼户口本，确认了余简的身份之后，又一次问道：“你需要多少？”
余简沉思片刻：“我可以看一下吗？您知道的，我们这样的个体户生意不好做，一不留神可能就会亏本，所以我想看看您厂里这些次品的情况。”
任副厂长本来还因为余简的年龄不信任她，突然听到一次又一次陌生的“您”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余简产生了一丝信任。
稍微怔愣一会儿之后，他合上手里的笔盖，起身抬手示意：“你都这么说了，我带你过去看看吧，所有的次品都堆放在仓库里，价格都一样，两毛钱一斤，你需要多少，直接称重就可以。”
余简跟在任副厂长身后连连点头。
她就喜欢这种称斤的算法。
任副厂长带余简到的地方是一个大仓库，里面堆了不少用麻袋装着的次品，所有的麻袋全部敞开口子，任由来客挑选。
余简大概扫了一圈，在次品中看到了大量的纽扣。
既然是次品，这些东西自然是有不足之处，比如说好端端的纽扣裂开成两半，或者说划了一道口子，又或者没有底座等等。
除了纽扣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饰品相关的次品。
这时候的饰品主要用布料居多，搭配各种颜色的绳子。
在余简眼里，每一件饰品都土里土气的，可她也很清楚，在这时候的人们眼中，这些土气的饰品算是站在流行前线的。
相比较来说，余简更喜欢后世流行的水钻，她这人俗气，买不起真正的钻石，买一些水钻饰品过过瘾也是好的。
不过这时候饰品工业还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后世最为流行的水钻在这时候几乎看不见。
任副厂长等余简看了一会儿，开口询问“怎么样？你有什么想法吗？”
余简点头，转过头看他：“任副厂长，如果这些我都要了，可不可以麻烦厂里帮忙开车送一趟？”
任副厂长愣愣地询问：“你都要了？”
余简再次点头：“对，我都要了，可以麻烦送去我指定的地方吗？”
这一次任副厂长终于不再发愣，连忙点头，脸上的笑容比之前真诚不少：“当然可以，只要你确定购买，我可以立即派人把东西运过去，顺便带你一起过去。”
余简喜欢这样爽快的生意，笑着伸手：“那就麻烦任副厂长了。”
任副厂长笑容满面：“不麻烦不麻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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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余家 大嫂
工厂仓库里的东西看上去就那么几麻袋, 全部整理出来称了下重量, 足足有两吨多重。
任副厂长贴心地表示可以给余简一些优惠, 给她抹了个零头, 按照两吨算。
两吨共四千斤, 按照2毛钱一斤的价格算, 一共800块钱。
如果是在之前, 余简大概一次性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但是这段时间美容院的生意十分平稳，800块钱不过是一天的盈利额。
跟任副厂长签订了一份简易的合同之后，余简一次性把800块钱拿出来，而任副厂长直接让人去喊了厂里的司机，开了一辆货车过来, 让人把东西全部搬上货车。
到了厂门口的时候, 余简又麻烦他们把自己的自行车拖到了货车上, 跟着车子一起回汽车站。
这一天的奔波并没有用去太多时间, 包括买车，到工厂洽谈, 以及搬运运回等，一直到货车把东西拉到汽车站，全部搬进仓库，正好是下午一点整。
唯一的问题在于中午的时间太过仓促，没来得及吃饭。
余简索性去附近的小吃店给自己和货车上的司机和搬货工人买了点吃的，送他们离开之后，一边吃着手里的东西一边往美容室所在的方向走去。
在距离美容室还有几百米的时候, 余简看到了坐在门口座椅上的女人。
她看了眼另一边正在忙碌的余美。
余美大概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冲着她讨好地笑了笑。
余简把手里的东西吃完，顺便把垃圾扔进垃圾桶，这才继续往前走。
一直到她彻底走近，坐在座椅上的女人才察觉到她，慢慢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余美低声跟老太太夫妻说了两句，暂时把摊位交给两人，两只手在围裙上仔细擦了擦，走到余简身旁。
“对不起，我……”
余简抿唇：“你知道了？”
余美低着头，瓮声道：“之前有猜到一点，只是不敢跟你说。”
余简淡定点头，又看着抱着孩子的余大嫂：“你是不是比之前又瘦了点？脸上都能看到骨头了。”
余大嫂抬手摸着自己的脸颊，指腹确实能感觉到脸上的骨头。
其实不摸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难看。
她低着头：“我……我最近都吃不饱饭。”
其实哪里只是吃不饱饭，而是几乎吃不到饭，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她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余简挑眉：“我走了，怎么你反而吃不饱饭了？”
余家的抠门她不是第一天知道，也清楚余母斤斤计较的心思，原主会变成那样，余母有很大的责任，可即便如此，她也依然没打算对余家做什么。
在她眼里，余家是余家，原主是原主，原主离开她很同情，可那毕竟是原主的事，更何况余家那些人是原主的亲人，原主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做什么，她更加没有权利代替原主对余家做什么事。
不过她以为自己离开之后，余家少了一个人吃饭，剩下的人至少都能吃饱饭。
她又想起之前在医院看到的画面，看着被余大嫂抱在怀里的孩子。
恐怕吃不饱饭的不仅仅只是余大嫂一个。
余大嫂依然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噎：“我什么都不想，只是想吃饱饭而已，可是妈说我们三个人浪费家里的口粮，而且……而且三弟这段时间都嚷着要吃肉，就……”
余简想到之前在余家看到的那个小胖子，挑眉嗤笑：“因为他要吃肉，所以你们更没饭吃了？”
余大嫂缓缓点头：“我什么都不求，只是希望我的两个女儿能吃一口饱饭。”
余简抿唇，转头看着余美：“这个小的……”
余美浑身一凛：“我刚刚冲了一杯果汁饮料，我……我自己花的钱……”
余简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孩子的口粮也吃不了多少，这点小事从账上出就行，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她只是想到之前小孩在医院里的样子，想着这次余大嫂把孩子抱过来是不是也没有吃饱，打算让余美去冲一杯果汁饮料。
不过既然余美已经给小孩喝了，她也没必要再说一遍。
这么想着，她看着余大嫂：“你呢？现在有什么想法？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余大嫂蓦地抬头，眼巴巴看着余简。
下一瞬，余大嫂弯下膝盖，跪在余简面前。
地面是水泥铺设的，余大嫂的双膝落地，与地面撞击，沉闷的碰撞声就响了起来。
不远处的老夫妻嘴里含着“哎呦”，对余大嫂心疼不已，连忙走出烧饼铺，想把余大嫂扶起来。
余简拉着两人后退两步：“爷爷奶奶你们先回去，这事我会处理。”
老太太拉着余简的手：“可是她……”
余简摇头：“回去吧，除非你们打算养活余家一大家子。”
老太太有些愣神，想起之前从余简和余美口中听到的余家那些糟心事，叹了口气：“那你们好好谈，有话好好说，不要跪来跪去，现在是新社会了，不是旧社会，给人下跪终归不太好。”
老太太这话是对余大嫂说的。
然而余大嫂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依然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怀里的孩子似乎是被压倒了，低低地哭喊了两声，只是或许早就习惯了这件事，只是两声这话便再也没有发出别的声音。
老太太无奈往回走，时不时看着余大嫂的身影，迫使自己把这件事放下。
就像余简所说，他们夫妻俩连自己都顾不上，哪有心思去管别人家的一大家子。
就算是他们俩，现在也有些依赖余美余简姐妹俩了。
他们可以好心，却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真要是余家的人闹起来，现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姐妹俩以后的日子都会不得安宁。
老夫妻离开之后，余简回头看着余大嫂，声音中泛着冷意：“现在你是在威胁我吗？”
余大嫂顿了一下，连连摇头：“不是的，我没有那个意思，小妹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余简缓缓呼出一口气：“我的性子你可能不了解，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被威胁，特别是那种故意暴露自己的弱点，威胁别人不得不出手相助的人。”
几乎是她的话音刚落，余大嫂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真的没有想威胁余简，可是听到这番话，她却发现自己好像正在做着余简口中所说的事。
她低声啜泣：“小妹，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我怕再这样下去，大囡和小囡都会饿死，我真的没有办法，什么办法都没有。”
余简冷眼看着她，并不是不相信她的话。
恰恰相反，根据原主的遭遇，她反而更相信余大嫂现在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毕竟原主只是一个人，只需要想办法填饱自己的肚子就足够了，而余大嫂却还要顾着两个女儿。
依照余母重男轻女的极端性格，她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下得了狠手，更何况是余大嫂这个儿媳，以及在她眼里属于赔钱货的两个孙女。
余大嫂一声声哭泣着，却因为不敢放声大哭，声音越到后面越沉闷。
余简听着她的哭泣声，皱起眉头，转头看着余美：“你跟她聊过吗？”
余美似乎是生怕余简误会什么，连忙摇头：“她说要找你，我就让她在这里等着。”
余简叹气，又看着余大嫂：“你是个好人，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是有些事不是人好就可以，你对我的关照我记得，现在你们母女三个人，情况最严峻的就是你的小女儿，我可以帮你这个忙，至少不饿着她，但是你也要清楚，我不可能养她一辈子，未来究竟如何，还要看你自己。”
余大嫂感谢的话语脱口而出：“谢谢……”
余简打断她的话：“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是余家的媳妇，跟我其实没什么关系，我之所以帮你，是因为你的小女儿看起来太可怜了，如果你自己不改变，等着你的会是什么后果你应该知道。”
余大嫂沉默着，她不是不清楚，只是她太懦弱，懦弱到不敢反抗。
余简揉了揉太阳穴，不想再继续跟她说下去，偏过头看着余美：“你跟她聊吧，有些话我说出口，跟你说出口完全不一样，或许你们俩会有共同语言。”
余美看着余大嫂，感觉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她自己。
她当初也跟余大嫂一样，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无能的人，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行，所以才会处处被嫌弃。
甚至有一段时间她也嫌弃自己女人的身份，想过要是自己生下来不是女人该多好，这样的话就不会落到那般落魄的地步。
现在的她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想法，甚至几乎遗忘了当初的她为什么那么傻，明明是别人不对，为什么要把所有的错误揽在自己身上。
可是看到余大嫂，她突然明白了。
不是因为她傻，而是身边所有人都在嫌弃她，嫌弃的人多了，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相信了周围那些人，开始嫌弃自己。
就跟现在的余大嫂一样。
余美伸手，把余大嫂从地上拉起来，扶着她坐在椅子上，低低地喊了一声：“大嫂，我跟你讲一下我的故事好不好？”
第44章 拒绝第软弱
余简离开之后, 余大嫂依然满脸愁容, 心情沉重, 总觉得未来都没有了希望。
余美拉着她的手：“大嫂, 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余大嫂茫然看着她：“你……”
余美咬牙：“因为他们差点害死佳佳！”
余大嫂震惊地看着她。
余美苦笑一声：“不然你以为我想要回到这里吗？你以为我不清楚我妈的脾气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她当初是打定了注意要把我卖了吗？”
余大嫂抓紧她的手。
余美冷笑：“我回来那天, 你也看到了, 她完全当做没有我这个女儿, 是我蠢, 以为我跟她之间还有母女情分，想着她至少能稍微心软，可是我错了，从她把我卖掉那一天开始，我们俩的母女情分就已经断绝了。”
余大嫂手上的力加重了一些, 憋了好久, 只憋出来三个字：“对不起。”
余美看她：“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因为当初你没有说话替我求情吗？可是你有什么用, 你跟我有什么区别吗？我至少是她的女儿, 而你，不过是一个生了两个赔钱货的儿媳妇。”
余大嫂震惊地看她, 似乎是想不到余美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