焐热——七里马
时间:2020-02-10 08:45:35

  而山庄里还有个于凉凉,刘大娘总是担心,让她抢得先机,生下长子。
  丽绢能够嫁给黎疏那也是好的。
  一来,可以帮刘芳花笼络住黎疏的心;二来,到底是自家人,自家人当然比外人好;三来,要是丽绢真的有孕了,也许还可以让她过继给刘芳花。
  等到丽绢正式向刘大娘提,刘大娘才端着说了些关于黎疏的话,算是尽姨娘的心意,简而言之,黎疏虽不滥情,却对女人不感兴趣。
  丽绢当时已经猜到不少。
  如若感兴趣,怎么会到现在还无子嗣?每日不过练剑,都见不着人影,压根不能指望着他像别的男人那样,嘘寒问暖,交颈画眉。
  丽绢年轻气盛,心底也有着算盘,在她眼里,刘大娘市侩,刘芳花呆笨,于凉凉更是无足轻重——怎么还有女人不要名分跟着男人,脑袋被驴踢了?
  自己在家乡的名声已经败坏,未必能找到比黎疏更好的对象,更何况,她对男人有一套,未必是她们能懂的……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黎疏对她不感兴趣,她也衣食不愁,远比嫁给山间猎户或佃户强。
  丽绢自然表示不介意,并且甜言道,主要还是舍不得刘大娘和刘芳花,想长久留下来陪伴。
  刘大娘便乐呵呵应承下来。
  于凉凉知道,是丽绢也喜爱绣花,从刘大娘口中听说于凉凉是大绸缎庄商铺的女儿,熟识各种绣工,来的这几天都拉她在刘芳花房里作陪,让她指点。
  她们从不避忌着她说话,仿佛她根本无关紧要。
  又或者,是故意告诉她。
  刘大娘给丽绢下的定心丸,告诉丽绢,整个山庄里,除了她和刘芳花,不用屈居于任何人之下。
  几日后,中秋饭桌上,所有人坐在一起,包括丽绢。
  刘大娘坐在主母的位置,望着丫鬟们捧着彩灯走进来给她拜节,含笑宴宴,旁边是黎疏,右侧是刘芳花,再过去便是丽绢。
  席间,她斟酌着提纳妾之事。
  其实……于凉凉早就知道的,这件事八九不离十。
  只要刘大娘开口,黎疏不会拒绝。
  他一向不甚关心“身外”事务。
  在刘大娘眼里,不拒绝便是默认,她很快就向丽绢笑道:“再过几日,你也就是我的儿媳妇了。”
  丽绢面红耳热,捂住脸,害羞地让刘大娘不要提了,刘大娘笑着偏偏要提:“怕什么,都是一家人。”
  于凉凉低头拨着菜。
  不知为何,并不感到难过。
  ……也许因为,并不出乎意料。
  娘亲的事她并没有告诉黎疏,告诉他也没用,他不会跟她回去,也不会在意,听见这个消息,大概就像听见一只麻雀去世那么简单。
  中秋团圆宴结束后,为了庆贺中秋以及即将到来的喜事,刘大娘提议一起去山头凉亭赏月,今日她兴致很高,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女人一样,有义子,有亲女儿和侄女,期待着未来降生的外孙。
  刘芳花和丽绢左右簇拥着她,走在最前面,说说笑笑。
  黎疏则在中间。
  于凉凉跟在最后。
  ……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她,什么都不是。
  花摇叶动,树枝馥郁,月光落在青色碎石路上。
  凉亭里放着糕点和水果,刘大娘先到,腿脚不好,刘芳花便陪她坐着,丽绢寒暄完,转过身来招呼黎疏。
  黎疏站定回应她,露出从未有过的神情。
  于凉凉驻足凝视,垂下眼,独自走到凉亭前端。
  无星无云,只余一片金黄色圆月,很漂亮。
  往下看,山下是蜿蜒璀璨的街灯,家家户户点烛庆贺,热闹团圆。
  风有点大,入秋的夜里,薄薄的衣袂贴得她后背冰凉。
  突然间,有种最深刻、最无端的孤寂包围着她。
  一颗热气腾腾的心终于彻底沉下来、沉下来。
  也许,她终于该面对现实,承认自己的现状,不要再做虚无缥缈的梦了——
  黎疏也许不是不喜欢女人,只是,不喜欢她。
  ……不喜欢她。
  风吹得人遍体发寒,不愿久待,于凉凉在向刘大娘行礼后,便轻声说:“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她在场,刘大娘很快就同意。
  于凉凉独自走回山庄。
  面前女人在说话,黎疏只是想起以前的于凉凉,忽而感觉,有道视线在望着自己。
  等他回过头时,她却已经把目光别开。
  垂下头。
  走到凉亭,独自看月亮。
  天上无星,只有月亮,显得清冷寡绝,她也是,站着,侧脸映在无边黑夜中,染着白茫茫的光,连身影都显得单薄。
  她看了很久,阖下眼。
  这是第一次,他在她眼底看见如同湖水般的潮意慢慢涨起,哀伤又寂寥。
  她没有看他,很快转身拜别,离开。
  黎疏望着她的背。
  那也是他今生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别人的情绪——什么叫难过。
  这几日,半夜,万籁俱寂。
  黎疏都路过她的窗外。
  她用木条硌住窗扉,屋内透着冷风,透着月亮。
  纱帐被左右弓勾挽住,她穿着白色里衣,被褥盖着双腿,把脑袋歪靠在床头。
  留床外一盏烛光闪动。
  始终没什么情绪,只是久久地沉默着、沉默着。
  黎疏提步走开。
  ——什么叫难过。
 
 
第17章 触碰吗?
  “纳妾的话,那于姑娘怎么办……”
  “这么久也不给她一个名分,说实话也太过分了,主人不晓得,大娘也可以提啊……”
  “就是不想提呗。丽绢是她的外甥女,这下办了礼,当然要比于姑娘的地位要高……”
  “唉,于姑娘人是不错,只是好好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干嘛跑到这里……”
  “所以说,女人千万不要丢了身份,自己丢了身份,别人都看不起的……”
  丫鬟们窝在井旁边摘菜边闲谈的声音陆陆续续传入黎疏耳里,见黎疏走过来,很快闭嘴不言,拿着菜盆四散开去。
  原本是不曾在意的。
  所有闲言碎语在他耳旁不过草木屑里的虫鸣。
  只是不知为何,于凉凉三个字在他耳旁忽然重了些,以至于他总会无意注意到。
  走入于凉凉的房内。
  她正在床边折叠衣物,听见动静回过头望他一眼,继续把衣服叠好,放入木柜后,才转身走过来,面对他。
  “恭喜。”她说。
  片刻后,才挪开目光,把桌旁的椅子挪开。
  黎疏才想起昨天的事。
  坐下。
  习惯凌晨练剑直至天光,离这近,在这用早餐。
  于凉凉从屋外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一碗放在他面前,黎疏低下头,见碗内有两枚荷包蛋。
  黎疏拿起筷子,刚吃了两口,便听她低声说:
  “……很抱歉我不能参加你的婚宴了,我娘去世,需要守丧。”她顿了顿,似是等他的回应,又没有等,接着说,“你之前说过,只要我随时都可以走。这几日,我想下山回去看看。”
  面很清香,撒着葱花。
  黎疏轻声应:“嗯。”
  于凉凉这才拿起筷子吃面,这几天她的心情都很平静,平静地面对黎疏。
  她并不想愤怒和怨恨,怨恨只会把人变得面目狰狞,好似所有人都亏欠自己。
  望着他把面吃完,起身收拾。
  黎疏只是,不喜欢她。
  ……不是什么错。
  虽不能参加婚宴,于凉凉却打算绣对枕套送给丽绢和黎疏,也算是她的心意。
  下山定在两天后,时间很紧张。
  于凉凉只得熬夜绣花,倒也让自己不去想那么多事。
  她对绣工有天分的,家里开绸缎庄,也找了好几个绣娘来教她,苏绣、湘绣都有专研,只是总喜欢偷懒。
  有时候想起来可笑,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努力的一次——为她人作嫁裳。
  刚来山庄时,她也绣了好多并蒂莲小香包,偷偷放在她和黎疏的枕下,传说枕着并蒂莲香包而睡的人,会并结莲蒂。
  可直至现在,香包干瘪,还放在枕下,也毫无效果。
  她没有扔掉。
  但也没勇气绣第二次。
  大红色的鸳鸯枕套,前面是两只鸳鸯,后面则是满片荷花,枕套摸过去纹面一绝,鸳鸯荷花栩栩如生,丽绢收到后很是惊喜。
  于凉凉说了要走的事,无法参加她的婚宴。
  她之前便跟刘大娘说过,丽绢也知道些,山庄里的人都觉得她大概是无颜面对。
  一个进了山庄快十年的女人还无名无分,被一个新来的全占了,随时纳妾,却有正式礼宴,即便是丽绢自己,也认为处在这位置,很是羞于见人。
  丽绢免不有些自得。
  只是没想到于凉凉有这种心意,丽绢也喜欢绣东西,看得出好坏,这双枕套工艺可媲美当时名家,就算拿出去卖,也货资不匪。
  刘大娘在山下采办的,绝对比不上这个。
  她爱不释手地摸了两三遍,心想果然是大户人家,绸缎庄出来的小姐,礼数周全,跟刘大娘、刘芳花完全不同。
  刘大娘刘芳花根本看不出绣品的好评,成日里最喜欢的也不过吃食与穿金戴玉,因为是她的姨母,全权做主,还不容她插嘴半分,只喜欢听人奉承,相处久了反惹厌烦。
  说到底,她也有些可怜于凉凉,虽然更多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怜悯。
  她亲亲热热地握住于凉凉的手,叫着姐姐,好一顿不舍。
  于凉凉心情还是很平静的,不嫉妒,也不恼怒,只说:“恭喜。”
  恭喜。
  *
  “恭喜。”
  同桌转头向黎疏,手里拿着他的试卷,夸张地惊喜道:“这次数学月考,你考了满分!”
  黎疏这才看到发下来的试卷。
  前后左右都争相凑脑袋来看:“哇,真的吗,也太厉害了。”
  “最后一道题也做对了吗?”
  “太强了吧!”
  “我看看我看看……”
  黎疏并不在意,盯住于凉凉的背。
  她穿了白色长袖T恤,扎了马尾,低头看书,露出薄薄的肩胛骨。
  总是瘦瘦小小的。
  ……想抱一抱。
  好像从见着她,他就想抱一抱她。
  什么时候开始的?
  *
  离开前晚。
  睡至半夜,于凉凉侧过头来望黎疏。
  他的侧颜轮廓在开着窗的满屋辉光中依旧清晰。
  刚过完中秋,月亮仍旧亮而圆。
  她挪过去,靠近了他些。
  此刻,她已习惯不再抱他了,以前她会抱着他的腰,他的胳膊,总会被他脱开。
  夜色寂凉如水。
  她不知道黎疏是不是喜欢丽绢。
  丽绢长相秀丽,很聪明,善于察言观色,会跟丫头交好,来了几天便把山庄里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却不是于凉凉喜欢打交道的人。
  可直至如今,她也不知黎疏到底喜欢什么。
  有时候也想,自己付出了将近十年时间喜欢的,究竟是个什么人,她好像从没真正靠近过。
  伸手,握住了黎疏的手指。
  他的手指头有着常年握剑的粗糙,却意外地令人感到安适。
  ……只会在他熟睡时这样做。
  因为曾经想过要等到他主动握住她的手。
  ……你喜欢我吗?
  ……或者说,你讨厌我吗?
  ……你觉得我很烦吗?
  ……我要是走了,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这些话语,她都问不出来。
  太悲哀了,仿佛在乞求他的爱。
  可她虽然从未名言,又何尝不是乞求?
  ……而且也明明知道,即便问出来,他也不会回应。
  什么都不会回应。
  松开了黎疏的手,于凉凉起身,披衣走出去。
  人不应该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以为每天这样悄悄握一个人的手,就能把他焐热。
  星辉漫天,月光落满身,深秋冰凉的夜,走入湖水边的凉亭里,坐下。
  漫长的夜。
  蜷起双腿。
  她生活了快十年的寂静的、漫长的夜。
  没有什么比一个杀手的感官更加敏锐,于凉凉侧过身的那一刹那,黎疏便已经清醒。
  他没有睁开眼睛。
  感觉到她侧身,望着他。
  感觉到她额头凑过来,贴着他的胳膊。
  感觉到她伸手过来,握着他的手指。
  以前半夜,她也会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睡觉,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便渐渐少了。
  这一夜,她没有抱着他的胳膊,而是用握住他的手指。
  最开始握着他的食指和中指,而后像个贪玩的小孩般试着十指交握,最后,松开。
  起身下床,披上外衣,去了湖边。
  黎疏睁开眼睛,跟了出去。
  见她独自蜷腿,在亭内坐了半夜。
  那时候她的肩膀好像也是这样的。
  背对着她。
  闪动着些微波光的湖面。
  她始终瘦瘦小小。
  天明时分,她才回来,他那时已经回到屋内,见她低头跨进门槛,披在身后的发丝染着些许寒霜,轻微地咳了咳。
  那时候他突然有种冲动。
  然而那时的黎疏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冲动。
  等到傍晚时分。
  他练完剑回来时,才知道她已经离开。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