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怀之不紧不慢等人招供,淡然地端起杯茶来啜饮,一时大堂里只有茶盏相击的清脆声。
云婉仔细瞧那地上的火折子,半天也没瞧出朵花来,她身份有些尴尬,在这压抑的大堂里坐着,格外不适,只希望这出闹事赶紧结束的好。
半盏茶过去,终于有道细小的声音开口:“奴、奴见到阿笙姑娘,玩过这个。”
甫怀之放下茶盏,抬眼过去,“仔细说说。”
明春咬咬牙,上前一步道:“就是今日下午,奴见着阿笙姑娘拿着个火折子在院子外面玩,奴也不确定是不是这根……”
“没有!阿笙才没有!”甫怀之还没说什么,一旁的阿笙急了,她抬起手挥舞,牵扯到背上的伤口,一时疼的龇牙咧嘴的。
甫怀之掐住阿笙的手腕,止住她的动作,将她领到身前,“阿笙说说看怎么回事?”
“阿笙看到花花,又看到这个,然后怪物就出来吃人了!”
她这话说的没人能听懂。
终究是个傻子,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做出纵火的事本就不稀奇。
甫怀之从桌上拿起一个芝麻球搁到阿笙手中,阿笙立即眉开眼笑,将芝麻球塞了满嘴,甫怀之等她嚼完咽下,才又问道:“阿笙看到什么花?在哪里看到的?”
“路上的花,一长条,阿笙跟着花走。”
“那这个,”甫怀之指指地上的火折子,“在哪里看到的?”
“也是路上,花没了,有这个。阿笙没有玩,阿笙刚拿起来就看到了怪物。”
“怪物是什么?”
“红色的,很大,很热,噼里啪啦,会吃人,还吃房子。”
“这样啊,”甫怀之将那一碟子芝麻球都端给阿笙,对着底下的明春道,“你听明白了吗?”
旁人也许还有些莫名其妙阿笙的说辞,但作为布置一切的明春,怎么会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明春不知道甫怀之是什么意思,心下有些慌,但是抓住阿笙是个傻子这点发挥准没错,可不止她一个对阿笙有成见。
“奴没听懂,阿笙姑娘与幼儿差不离,许是无意……”
“二林,”甫怀之打断明春的话,“把那个火折子拿过来。”
甫怀之将茶盏里的茶续满,把那根火折子扔进茶水中,水面立刻漂浮起一层油花,他示意二林把茶盏端给云婉看。
“这东西是从厨房拿出来的吧,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从小厨房拿东西走,你们厨房里的也都该打铺盖走人了。”他前半句还是那样漫不经心,后半句语气重了许多。
这话一出来,厨房的婆子下人便有些憋不住了,甫怀之府上钱给的多活儿还少,再难找这样的好东家。
“大人,”有个厨子出声了,“厨房里的东西都有数,没有丢过,只往外借过。”
“哦?借给谁了?”
“前几日借了根给明、明春……”
“大人,我、我……借走后就不小心弄丢了!”明春慌乱抬起头。
她这才发现甫怀之一直沉沉地看着她,他唇角犹自挂着笑,但是眼神却又冰冷又嘲弄,明春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和一条毒蛇对视,恐惧爬上她的四肢,寸寸凉意蔓延开。他不仅早就看透她了,而且是故意在这里戏耍她。
“大人……”明春嘴上无意识地喃喃,“她是个傻子啊,她凭什么……”
再没有这更明显的贼喊捉贼了,甫怀之转头看吃芝麻球吃的正开心的阿笙,“她做了错事,阿笙想怎么罚她?”
阿笙舔舔唇角粘上的芝麻,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关黑屋!”
甫怀之原以为阿笙会说出饿着她之类的,没想倒是个常见的处罚方式,他挥手道,“将人拖下去暂且关入柴房吧,云婉小姐可有别的意见?”
明春这些天贴身伺候她,云婉也有将她收到自己身边的打算,结果出了这样的事,她一时都有些慌了,忙摇头,“没、没有。”
“让云婉小姐在府上遭遇这种事,是在下的错,望小姐包涵。”
“是恶奴心思不正,甫大人不必道歉。”
阿笙吃完了芝麻球,就有旁的闲心思了,她在一旁偷看云婉,只觉得妹妹低着头蹙眉都那样好看,心里痒得很,真想离近些摸摸她。
甫怀之三分心思在阿笙这,自然注意到了她身体慢慢前倾,他嘴上与云婉说客套话,手下捏着阿笙的后脖子往回拽,将她整个人揽到怀中。
“阿笙是我的妾,”甫怀之对着底下还立着的下人道,“是这府上的主子,希望你们能明白这点。”
说完,他便不管这消息激起的各异心思,领着恋恋不舍的阿笙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我太寂寞了,跑去开了个新坑看能不能带热一下
再想想不行,自娱自乐也挺好的……
还是要把这个写完,算是一种仪式感吧
于是又把那个文给锁上了
第17章 上药 ...
明春被关进柴房的当天夜里,捆着柴火堆的绳子似乎是老化磨损了断裂开,木柴掉下来正砸到明春背上。
她被压了一夜,等早上人去送饭时才发现,见她已经出的气儿多进的气儿少了。
甫怀之听闻,怜悯她遭难,多的也不罚了,只让人抬着她给她送回了家。因是犯了错的下人,并没给治病和体恤钱,连当月月钱都扣下了。
府里一切还是照旧,只少了个丫鬟,引不起任何波澜。
上次高烧后,甫怀之请了一个月的病假,皇帝似乎还对他残存怒意,准了不说,连体恤赏赐都没有。现下假已过去了三分之一,没有甫怀之在,潞王一派不是元妃一派的对手,趁胡孟人内战出兵一事到底被压了下来。胡孟那边一个叫哈尔巴拉的年轻人异军突起,踹了他的长兄成为部落首领,接着吞并了草原上半数的胡孟部落。
每个人都不着急,甫怀之又何必忧国忧民。他每日写字,读书,偶尔画画,赶上在园子里碰到云婉,与她论一论何为“气韵生动”。
如果不知道甫怀之的底细,他给人的感觉比起权臣,更像是家境尚可的书生,亲切非常。云婉时时被他迷惑,与他说话轻松惬意,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几个时辰。他为人随和,学识丰富,什么都能聊上一两句。
既然那痴儿明确是甫怀之的妾,那么二人亲昵到也不算有伤风化,痴儿不懂礼数,这也无可指摘。云婉为甫怀之行径寻了合理的理由,对他评价又好了起来。
同时甫怀之也确实为邓成德的事出了力,云婉心里多少感激他,她接到母亲的信说,陛下将这宗案子压后审了。虽没能平反洗冤,但也没追责,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唯独让云婉疑惑的是,甫怀之一直没有碰她,每每在府中偶遇,也是十分守礼的离五步开外说话。
她偷偷观望,睡前都是甫怀之,一时想赞他,一时又对他微妙,少女的心思七零八落,有些不知如何安放。
这日又是在园中论画,云婉眼中看着画,走近了些,一时不察撞上甫怀之的手臂。
他后退几步,“冒犯了。”
云婉红着脸没搭话,手里搅起帕子。
打破这份尴尬的是阿笙,她气鼓鼓地跑过来,抓着甫怀之,没前没后的一句,“不要上药。”
“阿笙怎么了?”甫怀之柔声问她。
阿笙解开自己的衣带子,扒拉着领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背肌,上面一道刺眼的红痕,长得差不多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云婉呀了一声,背过脸去。
甫怀之为阿笙把衣裳先穿好,抱歉道:“云婉小姐,怀之先行告退。”
等人走远了,云婉有些怅然若失地转过头,看着甫怀之环着阿笙的背影离开。以云婉的手帕交各家而言,她一直以为自己家中爹爹对娘亲敬重有佳,便是最好的夫妻了,妾室以美色侍人,多半都被当成个玩意。
她从来没见过像是甫怀之对阿笙这样的。
他虽一贯温和,但对着阿笙只有更加的包容,满眼宠溺。她几次撞见二人相处,阿笙什么样的天真言语和举动,他都没有过不耐烦,从来静静听她说话,还会喂她吃食。
到如今,云婉自然不会再以为甫怀之是在欺骗傻姑娘,阿笙长相娇憨人可爱,大概是二人有缘,是一段话本子似的故事。
此时云婉心中话本子的女主角阿笙又开始扒拉自己的衣服了,话本子男主角甫怀之拿他那双天然带笑的眼睛在一旁看。
背上底下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肩上因着阿笙不注意,又绷开了些。
甫怀之当众宣布阿笙是他的侍妾之后,底下人自然跟着变了个态度,即便对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那也是府上第一个女主子。
负责上药的小丫鬟战战兢兢的,阿笙一叫疼,她便不敢上了。是以阿笙这道伤反反复复许多日,到现在还没有长好。
眼见着伤口日益严重,小丫鬟怕化脓,使了力要给阿笙敷上,阿笙尖叫着便来找甫怀之诉苦。
甫怀之手指在伤口边缘抚过,似痒似疼的,阿笙躲了躲。
“我给阿笙上药好不好?”他低声道。
阿笙点头,“好。”
甫怀之将小傻子抱起来,坐在他身上,将药粉倾倒在伤口处。药效开始起作用,刺激着外翻的嫩肉,一阵阵刺痛,阿笙扭动身体要躲。
甫怀之在她屁股上一拍,“别乱动。”
他的气息陡然变得有些危险,阿笙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不再乱扭了,乖乖地伏在他身上。
这样安静的贴合,带来一种不太寻常的感受。
甫怀之给她上好了药,不知是抚慰阿笙,还是在抚慰自己。手掌在她长长发尾上掠过,他的掌心很暖,没做过什么活,也不粗糙。
阿笙像是只被顺毛的猫,慢慢软化了身子。
一个他有兴趣的姑娘,半裸着,在他的手掌心底下,乖顺、依赖、服帖。
甫怀之强制自己将阿笙从自己身上抱下来。
他眼中在蹿火,是阿笙不熟悉的神情,她伸着手在甫怀之眼皮上点了点。甫怀之抓住她的指尖,带到自己口中,咬了一下。
阿笙似乎觉得这个很有意思,她笑做一团,在甫怀之的手指上也咬了一下。
她口中温软湿润,甫怀之抽了口气,将阿笙扔下的衣服捡起来,蒙头给她盖上,转身出去找了个丫鬟来给她穿衣服。
阿笙现如今被养的脾气越来越大了,甚至开始有了自己的主见,虽然很难想明白她的主见是因为什么,但是显然现在她不喜欢小丫鬟来给她穿衣服。
“我不要。”阿笙光着身子在屋子里跑,躲着小丫鬟递过来的衣服。
“姨娘,穿上衣裳,奴带你去花园好不好?”小丫鬟哄她。
“不要!”阿笙双手背在身后,“你走!”
她在屋里尖叫,屋外的甫怀之拆了刚刚送到手的今日密信,兵部有个空位,底下人争权,来问他该给谁升。
甫怀之心头的火未消,看到这种事顿感烦躁。
“一群废物。”他道,“都不用去了,让李琪手底下那个林令上吧。”
话说完,阿笙冲出屋来,一头扎进门外的甫怀之怀里。
“阿笙要安之!”
阿笙身上披着好不容易套上的中衣,没有系扣,甫怀之脸色有些不大好,但是很快又转成一片和煦。
“阿笙要我做什么?”
“要安之给穿衣服。”
甫怀之带着阿笙重新回了屋子里,他捡起地上的外衫,坐到床边。阿笙凑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抓着他的衣服带子玩。
甫怀之托着阿笙的下巴,将她头抬仰起来,为她系扣子。
“高怀不会变通,但是忠心,李琪灵活些,但是个墙头草。还有李琪的副手林令,挺聪明,也算忠心,但是经验不足压不住人。阿笙你说,我该选哪个呢?”
照往常,阿笙对这种听不懂的话并不感兴趣,但是今个儿不知怎么,她扬着下巴,貌似很认真地在听,听了一会儿,她道:“阿笙喜欢草!”
甫怀之为她整理了衣襟下摆,“李琪虽然并不忠于我,但是他忠于利,很会审时度势。我只要得利一天,他便忠诚一天,即便带不来好,起码也不会办差了事,况且他手下有个林令可以压制他。你说的不错。”
阿笙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她很喜欢被夸奖,于是整个人埋进甫怀之怀里,瓮声瓮气的,“安之也棒。”
柳妈走之后她真的是瘦太多了,这样抱着,都能摸到骨头。甫怀之将她拎起来,“我们去吃好吃的。”
阿笙的笑容更大了,“安之最好了!”
甫怀之对口腹之欲没有要求,平素极少在三餐之外叫吃食,零食点心也是一个月最多能用一两次,因而厨房里没什么准备,要现做。
厨娘的小孙子端着一碗甑糕经过,阿笙眼睛都看直了,她拉了下甫怀之的袖子。
“要这个,要这个。”
这碗甑糕是小孙子刚刚央求着娘亲从府后门路过的小贩那里买的,自己还没舍得吃一口。
甫怀之掏出一块碎银来,小孙子立刻把不舍得下口的甑糕让了出来,颇欢喜的拿着赏钱出去玩了。
阿笙也很欢喜,挖了一勺放在嘴里,嘴巴嚼着,眼睛都眯了起来。
甑糕是用糯米、蜜枣和红豆上甑蒸制出来的,黏糊糊的一大碗,甫怀之看着她吃都觉得甜的牙疼。
“好吃?”
“唔。”阿笙舔了舔勺子上沾着的饭粒。
她又挖了一大勺,想了想,有些舍不得,抖掉其中一半,递到甫怀之嘴边,“安之也吃。”
甫怀之本想拒绝,但是见她一脸心疼又坚持分享给他的样子,又觉得有趣,他作势张开嘴,阿笙就皱着小脸闭起眼睛。
“我若是这一碗都要呢?”甫怀之道。
阿笙睁开眼睛,神色很惊恐,她纠结地皱起鼻子,“安之一定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