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笙——尔土
时间:2020-02-10 08:46:11

  那边阿笙不知道甫怀之瞬息万变心思,她作息很规律,虽然昨夜睡得晚了些,第二日还是照旧天蒙蒙亮就起了床。小傻子先在床上坐着迷糊地发了许久的呆,等完全清醒过来,见还没人来找她,她才觉出不对。
  她已经忘了柳妈昨日便不见了她还大闹一场这事,耳房搁了一盆水,她东看看西看看,不怎么会用。小傻子散着衣襟,拎着缀着毛球的发带到处找了两圈,没有找到柳妈,便慌乱地跑出了屋子。
  院子里甫怀之一身绛色官服,一只脚跨出院门正要去上朝,他冷眼看阿笙乱糟糟地跑到他面前。
  瞅到了熟悉的人,阿笙慌乱减了下去,她面上露出一点小小的笑容,歪头看着他,把自己手里头的发带递过去。
  许是刚起床的缘故,她身上散发着懒洋洋的被窝的味道,与清晨花草露水气混在一起,别样的好闻。
  “早上好。”阿笙道。
  若是柳妈听到主动招呼的阿笙,大概会狠狠夸奖她一番。可惜如今面对她的是夜里没睡好又头疼难消的甫怀之。
  甫怀之抬起手里的笏板,在她手心啪地打了一下,将那捧到他面前的一双小手打得落下去。
  “当我这府里是菜市口不成,什么人都能乱窜?刘风要是不想干了就滚,交到他手上的事一个都做不好。”
  甫怀之难见的在众人前冷脸,可这顿火儿却没个前因后果,下人听了一头雾水。等刘风接到消息时,大人已经离了秘书监府,他揣摩着事情肯定跟阿笙有关,但这人是甫大人自己带回来的,不让仆人近身伺候,不也是大人自己刚刚下的吩咐吗?
  满头雾水又胆战心惊的刘风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暂且什么都不做,想等甫怀之回来去请罪。再去被骂一遍没什么,在甫怀之手底下,不做事不怕,最怕的是自作主张做错了事。
  不明不白的被打了一下,阿笙瑟缩着回了自己的屋子,这一天都没人理她,甚至早饭都没人给她送上来。
  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阿笙再傻也感觉到了。她没敢再像昨夜里那样哭闹,只找了个角落呆着。口渴,肚子也饿的厉害,昏昏沉沉间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潞王,请留步。”甫怀之声音不高不低,刚刚好让周围一众下了朝还未散的大臣听了个真切。
  “甫大人。”潞王一愣神,拱手还礼。
  “有些事想与潞王商量,王爷若是不介意,可否来寒舍一叙?”
  潞王背后是甫怀之这事算不得什么秘密,但众大臣还从未见过二人在人前寒暄,更别提相互邀约拜访了。
  前几日,元妃和淑妃报喜,潞王往甫怀之府上去了一次。眼下这个节骨眼,甫怀之这样对潞王,什么意思不言而喻。潞王显然也反应过来,他喜上眉梢,连忙道好。
  两人马车前后脚到了秘书监府邸,推杯几盏用了午饭,甫怀之才邀潞王进书房议事。
  “王爷,女奚烈氏族女已经从咸州出发,王爷不妨去求个恩典,让她在王爷府上小住几日做休整,然后再从王爷府上送入宫。”
  “这是何意?”
  “只是为女奚烈氏行些方便,想来陛下不会不高兴。”
  潞王若有所思点点头,又像是想到什么,“这样,本王要是认她做干妹……”
  “那陛下可就是娶干姑姑了。”甫怀之笑了下。
  “瞧我这,”潞王拍了下脑袋,“荒唐,荒唐。”
  “若是王爷想亲上加亲,倒也无不可,认她做个干女儿,让陛下既娶表妹,又算娶堂妹。”甫怀之说到这顿了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您成了陛下的岳父,陛下怎么想您,就要端看陛下的心思了。”
  潞王闻言忙摇头,“这样不好。”
  “王爷只需多为此尽心效力,好好表现一番,陛下自会看到。”甫怀之道,“眼下元妃和淑妃结果是个什么还未可知,王爷近日除了一贯关心陛下,注意些度,其余低调行事为好。”
  潞王称是,他一双大手扶上甫怀之的肩膀,笑言:“本王有你这良将军师,真是一大幸事。”
  潞王好酒肉,脾胃不甚好,身上常年有股子异味。他靠近甫怀之,甫怀之皱皱眉,微不可见后退小半步。
  潞王一时激动,也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他拍完甫怀之的肩膀,又在他的书房里转起圈儿,与他嘟囔几句如何接待那女奚烈族女的计划。接着又谈起随行嫁妆,说要让女奚烈氏风风光光的进宫,他需得开自己的库存。
  甫怀之心中暗讽,那女奚烈一族早前主管缙人祖地修庙建宫,很是捞了一笔,只苦于这一代渐渐与朝廷中心脱了交际。若是听他的安排,今日不仅不用贴嫁妆,反倒能收一笔丰厚的礼金。
  正想着,突然听一直碎碎念的潞王发出一声惊呼,“你这书奁里怎么有个小丫头!”
  甫怀之一怔,等走近,只见书箱子旁边睡得正香的阿笙。
  小傻子头发未束衣襟散乱,在两个书箱子中间的空档处蜷缩着。她体态过于娇小,这书箱又被书桌挡了一下,两人在书房另一头的茶桌旁谈事,竟是全然没发现。
  这会儿两人走近,说话声音大了些,阿笙被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呵欠,又揉揉眼睛,一时也没觉察出自己身在何处。抬眼看见两个人,一个是陌生的,另个她认识,便直接伸手向着熟悉的甫怀之去了。
  “想不到,想不到。向来是甫大人给旁人送美人,倒是头一次见到你房中收人。”潞王挤眼,满脸调笑,“只可惜,今个儿我来的巧了,让大人错了美人恩。”
  潞王只当阿笙是甫怀之的侍妾,他见她衣衫不整,以为她是来书房里准备些闺房之乐的。
  甫怀之没有答话,潞王面前他不好发火,抿着嘴,将阿笙从地上拉起来。阿笙在这处蹲着睡了好几个时辰,眼下腿脚皆麻,被他猛地拽起来,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到甫怀之怀中。
  向来只看到甫怀之四平八稳说话做事,难见他底下私密相,还是如此有些狼狈的样子。潞王抓着个乐,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大人喜欢如此热情的美人儿,本王可以送一两个与你。”
  如今这样,解释旁的反倒是麻烦。甫怀之环着阿笙扶稳她,拱手道:“不劳王爷费心了,这一个姬妾就够下官折腾的了。”
  阿笙意识渐渐清明过来,她趴在甫怀之怀里,小心翼翼瞥了潞王一眼,见他身姿高大,有点害怕,往甫怀之身后躲了躲。
  小姑娘这么一瞥,潞王多少觉察出不对,照理后院女人再羞涩,见着外男也是要招呼的,更何况这么个情形,她更是该告罪早点下去。怎的一言不发不说,似乎还在噘嘴嫌弃他。
  甫怀之叹了口气,道:“幼时下官母亲为下官定了门亲事,后来家逢大难,失了联系,两家多年不曾来往。前些日子意外再遇上,才知道下官这未婚妻,受了一场意外,记忆尽失,行为举止退化成孩童。”
  “如此,甫大人还……”
  “终归是父母之命,她如今如此模样,也难以找到能照顾她的好人家,下官有份责任。”
  潞王道:“甫大人是重信义之人。”
  “潞王言重了。”甫怀之为怀里阿笙顺了下鬓边发丝,“只是该做的本分。”
  虽是七月暑天,在书房里地上睡这一觉,还是睡的阿笙浑身发冷。男人怀里暖和得很,她舒服地蹭了蹭。
  那陌生的外人,看长相又不怎么和蔼可亲,闻着臭臭的,和早上甫怀之在她手心里打那一下子相比,还是那人更为可怕些。
  因着潞王,阿笙瞬间就遗忘了甫怀之早上对她的冷脸,她微微仰头看着甫怀之,小小声在他耳边嘟囔了声。
  “阿笙饿了。”
  甫怀之与她对视,面上是淡淡的笑意,眼睛里却没丁点温和。
 
 
第11章 醉酒 ...
  姹紫嫣红的园子引了许多小虫来,阿笙最近几日迷上了扑蝴蝶,她在这上面展现出惊人的天赋。
  脚尖踮起来,猫儿一样悄无声息的接近,然后双臂猛地用力,手掌自上而下罩住飞舞的小东西,握成一个空心的拳头。不管是多么灵巧的蝴蝶,都逃不出阿笙的手掌心。
  这会儿她又看中一只,蓝色的大翅膀,带着白纹路斑点,忽闪间翅梢似乎还点金色,难得一见的美丽。
  阿笙扑过去,整个人摔在泥土间,膝上全是草叶子,她没在意自己的狼狈,只宝贝似的捧着掌心还在扇翅膀的蝴蝶,小心翼翼打开一个口子,看见它安静的立在那里,抿嘴偷乐。
  阿笙扭身站起来,直直往甫怀之的书房跑去。
  大缙太祖诞辰,朝中官员休沐七日。阿笙一开始还很奇异为何早上见到甫怀之,午后还能见到他,甫怀之自然不会给她答案,她搞不明白也不深究了,只有点什么事情都要去扰他一番。
  甫怀之虽再没打她手板子,却始终对她不咸不淡的,阿笙也不介意。柳妈不见了,其他下人早养成对她视而不见的习惯,只剩下甫怀之一个会听她说活,她自然就只找甫怀之。
  阿笙捧着一只小蝴蝶进到书房里时,甫怀之正在烧昨日送上来的密信,他处理公务很快,每每用不了半天,于是一天里剩下大半的闲暇。
  休沐这些天,甫怀之从休闲渐渐转化成无聊,他本质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现在的风平浪静,既让他对接下来的鸡飞狗跳隐隐期待兴奋,又让他百无聊赖十分烦躁。
  “蝴蝶!”阿笙顶着一身泥和草进了甫怀之的书房,清脆的高呼,“小蝴蝶!”
  甫怀之靠在太师椅里,目光冷清地看着小傻子阿笙扑倒他面前。
  她双手缓缓打开,一只蓝色的小蝴蝶颤巍巍地飞出来,它在书房中盘旋了几圈,落到甫怀之的笔架上。
  甫怀之顺手扔出手中的笔,笔杆子没砸到蝴蝶,甩出的墨点子沾到了蝴蝶翅膀。那蓝色小蝴蝶被惊走了,偏着一边身子,慌不择路的顺着窗户飞远。
  没有智力的小东西知道躲开这个眼下阴晴不定男人,智力不全的阿笙却不知道。
  她还在观赏蝴蝶飞走的轨迹,观赏完,转头冲着始作俑者甫怀之笑了。
  甫怀之招招手,阿笙比蝴蝶要听话得多,她乖巧地凑上前。男人的手在她的脸上细细摩挲,最后落到她细白的颈间。
  这几日很多时候,甫怀之都想掐死阿笙了事。
  他自认是个有耐心的人,但是在她身上,一时解不开背后的谜团,竟让他倍感焦躁。
  这种焦躁在某个不确定的瞬间之前,是缓慢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积累,而在某个瞬间之后,成了一种包裹着他的铺天盖地的情绪。
  甫怀之开始被迫回忆过去,日日夜夜不停,几点零星画面时不时冲出来到他眼前。
  尽管都是些神乎其神的传说,但他确实开始怀疑是不是阿笙身上种了什么巫术蛊虫来影响他。
  他一点一点收紧手指,感到掌下汩汩流淌的血液,真的是脆弱极了。
  小姑娘那张肖似记忆中故人的脸上全无防备,只是被捏得紧了,她有些不舒服,皱着眉头挣了挣。
  “大人。”二林在门口敲了敲门,“潞王的请帖。”
  甫怀之松了手。
  “进来。”
  大祭司和女奚烈氏的族女到了。
  潞王按照甫怀之的要求,让大祭司和那名叫女奚烈·哈季兰的族女在王府上先停顿歇息几日,等休整好再送入宫中。
  皇帝会在接哈季兰入宫那日为祭官正式开宴接风洗尘,在此之前,潞王则会先招待他一番。此帖正是邀约中都官员来潞王府参加为祭官办的席会。
  阿笙凑上前看那帖子,甫怀之将拜帖在她面前一抖,“看得懂?”
  小傻子伸着脑袋,诚实地摇摇头。
  甫怀之没搭理她,吩咐二林:“收拾一下,现在就去潞王府。”
  明日的席会他自然会参加,但在参加之前,他需要先探探底。
  阿笙被扔在书房中,甫怀之其实不怕她乱动什么,他重要的东西从来不放书房,只是不喜不经自己通允便入内。但是没有甫怀之的书房对阿笙没什么吸引力,远不如园子有花有草有趣味。
  甫怀之离开后,阿笙也离开了,她再次一头扎向花园,没对小蝴蝶下手,蹲在树荫下,观察起蝉蜕。
  这只蝉大概是太过弱小,蝉蜕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还没结束,阿笙看得入迷,也没注意时间。直到肚子饿了才意识到天色已晚,她回到屋子,桌上摆着晚饭,只有一个碗,已经有些冷了。
  那日在书房睡着,等潞王走后,甫怀之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没冲着阿笙,是对着下人去的。
  之后阿笙的生活就有人照看了,但是却不像之前柳妈对她那样,这些下人都是轮流来的,一天之内可能会换好几个,早晨替她梳头洗漱之后就不见了,饭食也每每是送上来就走人。
  他们不和阿笙交流,阿笙也记不住他们的脸,这偌大的一个府邸里,阿笙现在只识得甫怀之一人。
  急忙吃完饭,阿笙又兴冲冲地冲向小花园,树上只余蝉蜕,里面的蝉已经飞走了。
  阿笙失望极了。
  这股失望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甫怀之回府,非同寻常的秘书监大人转移了小傻子的注意力。
  他看起来与平日不太一样,脸有些红,眼周也是红的,眼睛很亮,身上散发着闻起来就让人晕乎乎的味道。
  甫怀之在潞王府上喝的有点多,他走路还很平稳,脑中貌似前所未有的清明,身上很热,有些难以自控想做点什么事情。
  他揽着在一旁巴巴瞅着的阿笙,低低笑起来。
  “等一场大戏。”他说。
  混着浓重酒气的呼吸扑倒小姑娘耳朵上,阿笙缩着肩膀颤栗了下。
  两个人摇摇晃晃地在草上坐下来。
  “大人,大人。”二林连忙上前去扶他。
  甫怀之一拂袖子,“给我,滚。”
  “大人,您醉了……”
  “那不正好?”甫怀之在虚空中踹了一脚,“滚下去,我死不了。”
  二林忧心地看着甫怀之,甫怀之没看他,他眯眼笑看阿笙。
  “阿笙……”
  小傻子迷茫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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