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女人惊慌的叫喊与马贼得意的大笑声。
似是被风沙迷了眼,她灼亮的目光变得无比晶亮,恍惚似与有梨花下的那一双一样执着,百里骁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天际,乌鸦仍在翱翔,似是在寻着血腥,希冀能分得一点血肉。百里骁闭了一下眼,从背后抽出长剑,迎着夕阳转身就走。
长风猎猎,他的衣摆随风鼓起,剑刃猩红,恍若杀神。
片刻,就有凄惨的叫声传来,连这刮过来的风,都有了血腥之气。
苏玛松了一口气,她冲那边跑去,见剩下的家丁对百里骁连连拜谢,马车颤抖地停下,接着几根洁白的指尖慢慢地拨开车帘。
然后,一个貌美的夫人走了出来。
说是夫人,她虽梳着妇人的发髻,穿着素雅,但面容姣好,还似少女,微微一笑,实乃倾城。
即使刚才差点遭到毒手,她也面不改色,甚至还笑着安慰众人。
苏玛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百里骁,扶了一下对方:“夫人,您没事吧。”
夫人让两人称呼她为竹夫人,且万分感谢百里骁的救命之恩,要把车上所有的东西都相赠,苏玛推辞,道:“夫人,我们正在赶路用不上这些。您还是自己用吧。”说着,打量了一下对方,问对方刚才如此危急,可有受伤。
嘴上不停,眼睛也不停地打量着。紧张生动的劲头,和白天一言不发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百里骁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苏玛问对方为何只带了几个家丁就敢单独出来。竹夫人先是叹了一口气,苦笑道:
“我家官人有要事在身,常年在外。最近儿子又野了心,天天向外跑。偏偏这爷俩看我看得紧,我要出个门都要被三令五申。这次趁着两人不在,我才偷偷地溜出来看看自己的旧友。”
说到“旧友”,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但很快就一闪而过,摇头笑道:“本想着多带两个家丁,以防万一,没想到还是碰上了这样的事情。”
苏玛安慰了她几句。竹夫人轻轻试泪,见百里骁一直不说话,于是看了他一眼,不由得道:“这位小公子武功高,人又稳重,不像是我家那个孩子,能取媳妇的年纪了,还总是往外跑。”
听说这竹夫人儿子的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百里骁有些意外地转过头。
竹夫人一笑:“要是他能有你一半的稳重,我也就放心了。”
天色渐暗,夫人与两人话别。因为两人拿不了东西,也不收金钱,于是送了一点吃食。
苏玛挥手和夫人道别,见百里骁无动于衷,于是拽了一下他的袖子,百里骁顿了一下,对竹夫人点了一下头。
竹夫人一笑:“好孩子,希望我儿有了妻子,也能像你们一样和美。”
苏玛不由得一滞,她下意识地看了百里骁一眼,但又反射性地想起两人目前是在“赌气”——算是她单方面的赌气,百里骁只是按照惯例不理她。于是她难得不附和,暗暗哼了一声。
目送竹夫人的马车离去,百里骁正想收回视线,突然看到了马车后的家纹。
每个世家或者庞大的势力都会有自己的专属图案。比如炼刃谷的山石纹,比如无上峰的鹰翅,又比如.....烈火山庄的火焰纹。
在马车的背后,一个清晰的火焰跃然其上。
竹夫人,和他一样大的儿子......百里骁猛然抬眼,桑竹云!?
她是叶鸣的母亲,叶震天的妻子?
百里骁眉头微皱,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捡到了对方,还救了对方一命......
苏玛装作不知,她率先走向追天,又恢复了之前锯嘴葫芦的模样了。
夜晚,天气阴沉,两人找一枝叶繁盛树下避雨。
苏玛看着远处几乎压顶的乌云,祈祷千万不要下雨,否则她这次不被百里骁杀死,也会被雷给劈死。
她有些担心,但是百里骁却毫无反应。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抱剑小憩,在黑暗中仿佛是沉默的树影。
她心里那股气又冒了出来,心想劈死你正好,省得她还要费这个劲去勾引人。
她生了一堆火,然后拢了拢轻薄的衣衫,依靠在树上,勉强睡去。
意识陷入朦胧,耳边出现了风雨的声音。她睡得有些不安稳,突然听到一声轻咳。神志还在迷糊中,眼睛已经反射性地睁开了。
百里骁微微皱着眉,在夜色下脸色更加青白。他从怀中掏出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径直塞进嘴里。
苏玛下意识地拦下他的手:“先别吃。”
这是一天以来,她第一次和他说话。声音在夜色里有些突兀。
百里骁回头看她,眉头微拧。
苏玛又闭上了嘴。她也懒得解释,干脆把对方手里的药丸夺过来,又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小铁罐,接了一些雨水,然后吧把罐放在火堆上。
这一套动作很是利落,像是做过了无数遍。水汽袅袅飘过来,在冰冷的雨幕中恍惚有了一丝烟火气。
火光下的苏玛没有了晨时的艳丽,也没有午时的冷漠。她抿着唇,眉眼温柔,神色恬静。
百里骁的目光一直定在她身上,眸子被火光映得闪烁。
她将水吹凉,这才把药丸递给百里骁:“吃吧。”
他接过,却不喝。
她心道自己这么好心,对方还是不领情。于是伸手就想把碗抢过来:“不喝就算......”
话音未落,对方猛地抬手,热水洒了一地。
她正待发怒,下巴却猛地一痛,接着被迫抬起头。对方压下身来灼灼地看着她,似要看到她的灵魂里去。
第60章
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中,大雨倾盆而下。远处的幽暗和神秘都变得朦胧起来。
苏玛的下巴微痛,但是这痛感又带着百里骁指尖的冰冷,像是有一块冰按在伤口,于是并不强烈。反而在体温的交互下,变成一种她想要忽略也忽略不了的痒热来。
在这枝叶繁盛的古树下,所有的雨滴都拍打成连绵的聒噪。雨滴被枝叶筛成丝,随风缕缕沁入她的肌肤里,她抬起挂着雨珠的长睫,感觉这寒冷像是一层浸水的纱,绵密地将她包裹起来。
只是再冷,也挡不住百里骁眼中的灼热。
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她,漫天的星光还有炙热的火焰,都像是凝聚在他墨色的瞳孔里。
带着冷意,也带着探究。
仿佛透过她的皮I肉,穿过她的筋骨,看进她的灵魂里去。
她属于苏玛的灵魂在“苏夭”的壳里颤抖,她下意识地想要侧开脸,对方指尖一动,她就又被掰了回来:
“莫动。”
说完,他顺着她下颚的边缘缓缓滑动,指尖冰凉,像是有雨珠缱绻地滚过。
......离她的喉咙近了,苏玛迷迷糊糊地想,对方一个用力就能拧断她的脖子。但是这力度却不大,反而让她微微发痒,在冰冷的空气下,像是一柄裹着蜜的刀,缓缓临摹她的边缘,锋利,却也带着磨人的缱绻。
他要干什么?
在雨声里,苏玛屏住呼吸看着对方的脸。火光下更显深邃,他轻轻皱着眉,许是被光芒柔和了线条,并无冷色。
苏玛在混乱中勉强找回一丝神志,思考对方的用意。
他如此靠近,像是在观察她。
但是是在观察什么?
观察她的骨头?还是皮相?
又或是在找什么?找她的弱点还是纰漏?
难道是......在怀疑她?!
天际被一线闪电瞬间撕裂,在雷鸣声中苏玛不易察觉地打了个哆嗦。
百里骁可能是在找她易容的证据。他是在怀疑她易了容。又或者,是怀疑她是......小梨。
她现在才反应过来刚才的那一套动作有多危险。她在是“小梨”的时候经常照顾对方,因此形成了习惯,一看见对方不舒服就要忙前忙后。刚才她刚醒下意识地就起身,若果她现在是小梨,那么这一套行动找不出什么错误,但是她现在是对百里骁有所企图的“苏夭”!
苏夭是什么人?是云欢宗里宗主最得意的弟子,是让百里骁心知肚明要勾引他的女人。云欢宗里的女子皆是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做得了这种麻烦的事情。
她不仅做了,还做得非常熟练,与小梨一模一样。
但是对方真的会怀疑她是“小梨”吗?
“小梨”已经死在了他的怀里,对方也还相信自己还是小梨?
只是转而一想,以百里骁的性格也不是不可能。“小梨”骗过他很多次,区区一个“诈死”也不是不可能。
她这样想着,仿佛那点雨水混着药汁都落进了心里,又冷又苦涩。
冷风袭来,这温度比百里骁的指尖更加冰凉。
苏玛察觉到自己的心绪又偏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对方讨厌小梨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她为何要如此纠结,还不如想想办法把眼前的难关混过去。
她故意勾了一下嘴角,感觉气息都喷在了他的指尖上:“您在看什么?难道是这几天都没有看够吗?”
这句话又绵又软,像是把这冰冷的夜雨都绕得缱绻。
但也像是一只手,轻柔地抚乱平静的水面,打破了沉默。百里骁的指尖一顿。他抬眼,定定地看着她。
苏玛屏息,故意向前一倾:“这样是不是更能看得清楚?”
火光下,她的面容更加清晰。边缘光滑,并无痕迹。双眸斜飞入鬓,唇瓣I饱I满,和清秀温柔的小梨有着天壤之别。
百里骁不动,两人I呼I吸I缠I绕,久久,他像是确定了什么,眸光微淡,重新回归了晦暗。
他坐了回去,面色微怔。火光缭绕,嘴角的阴影像是含着讽意,却也不知在讽刺谁,又或者......是在讽刺异想天开的自己。
他再度闭上眼,仿佛和这身后古朴的树沉默地融为一体。
苏玛浑身一松,只是短短片刻,就让她有些脱力。
这一关是过了。
下次她不能再这么大意。需要时刻谨记,小梨是小梨,苏夭是苏夭。她万万不可凭着习惯做事。
只是....她看着躺在地上的碎碗,只是不知何时,照顾对方竟然也成为了她的习惯。这习惯不仅是小梨的,也是苏玛的。
她拨弄了一下火堆,转头看向百里骁。对方的面孔在火光下明灭。碰过她下颚的手垂在膝上,冰冷惨白。
她碰了碰自己的下巴,上面似乎还留有温度。许是这阴郁的天气,许是这无垠的夜色,让她恍惚间有了一点错觉,也许,对方......并不是在生气,而是在思念小梨?
她顿了一下,这个念头就如同野草一样在她脑内疯长,她明知道这是在异想天开,对方若是想到小梨也只是会厌恶,怎么会思念?
只是她控制不住地自己心中翻涌的情绪,这情绪操控着她的双腿,让她僵硬地走过去,犹豫地开口:
“公子,听今日遇到的那位女子说,以前您的身边有一位黄衣女子,您为何不愿提?”
百里骁的长睫在面颊投下暗影,薄唇似锋,并未看她。
苏玛不信邪,她凑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您伤心了,所以您不愿提她?”
他的眉头一皱。
她心下一顿,对方有了反应,那是不是代表她猜对了?
也不知是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是喝了一碗馋了糖水的药汁,咋么半天没有弄清楚什么味,只是喉咙微涩,嘴角却想翘起来。
“公子......”她I咬I了I一下唇,声音轻柔了起来:“她......若是回来,您会原谅她吗?”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手腕猛地一痛,一声炸雷猛地响于天空,百里骁紧紧地桎梏住她的手腕,眸光冷冽:
“为何一直纠缠于此事?”
苏玛皱紧眉,辩解道:“我只想知道,若是她回来您会不会抛下我.....”
百里骁道:“她已死,不会再回来。”
苏玛下意识地就接:“那要是她没有死呢!”百里骁猛然抬眼,她一顿,把话转过来:“我是说如果.....我只是好奇,堂堂一个无上峰的峰主的心里竟然有一个女人,她真的让您这么在意吗?”
她最后几个字稍轻,带着试探的意味。
百里骁放下她,道:“无爱无恨,谈何原谅与否。”
苏玛的心下一空。
明明听到这句话她应该开心的,百里骁对“小梨”无爱亦无恨,她没有了心里负担,“苏夭”的攻略也会更为顺利,只是在这一瞬间似是所有的雨水都倒灌进她的心里,翻涌着,却是咸涩微凉。
火光下,她的脸色微白。
百里骁收回视线,正欲闭眼,突然发现手心里有一点血渍,星星点点,在火光下刺眼得很。
他眉头一皱,回头看苏玛被他攥过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袖口已经透出微红。
他问:“你手臂可有受伤?”
苏玛发怔,反射性地摇了一下头。
百里骁敛了一下眉,径直抬起她的手臂,他不动还不觉得,一动她就觉得手臂愈痛。与刚才的痛不一般,似是针扎一样。
她小小地哼了一声,纱衣层层坠下,露出白皙的手臂。只是那手臂上有条条伤痕,似是红梅落枝,沁着血珠,衬着雪白的皮肤,更加触目惊心。
两人皆是一愣。
苏玛回想一下,应该是在白天从马上摔下去时不小心擦伤的,只是她白天在赌气,晚上更是生闷气,一时之间竟也未察觉。
正好碰上了百里骁抓住了她的手臂,让伤口崩开,于是又出了血。
她能想到的,百里骁岂会想不到。他垂眸,目光定在她的手臂上。苏玛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要缩回手臂,他抬眼:
“莫动。”
这是他说的第二个“莫动”,却是怕打破了什么轻柔了一些。
苏玛下意识地不再动。看对方扯下衣摆下角为自己包扎。许是他经常受伤,因此动作很是娴熟,只是到底是第一次为别人包扎伤口,稍微有些凝滞。
百里骁认真地盯着她的伤口,长睫微颤,在火光下投下纤长的暗影。苏玛不知怎的像是被火I舌I舔I了一下,面上一红,像是揣了一口重鼓,一下接着一下,越响越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