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呆了,脸都白了。
心想,完了完了,他把心法泄露出去了,师父会不会打死他!
转念又一想,练舞功这回事,光有心法可不行,还得有招式,哪怕轻功也一样,而且这小子说了他不练武,应该不会泄露出去的吧。
没一会儿,那少年已经背完了,说,“你认输不?”
但他神情淡然,可没有赢了的得意。
萧千里如丧考妣地耷拉着头,看着那少年嘴里含Ⅰ着苹果,笨手笨脚小心翼翼地从树上爬下来,他心想,看他这么笨,应该真的不会武功吧。
这时少年已经走到他面前,清脆地啃了口苹果,像个长辈一样拍拍他的肩,“愿赌服输!从今往后,你要勤加练武,不可懈怠,记得了不?”
“你……”
“你放心!我说了我不会武功,也没兴趣练武,更不会把你的门派绝学透露出去!”
萧千里呆了呆,心想他怎么知道他的顾虑的?
那少年却突然一摆手,“好啦,时辰不早啦,我走了,后会有期啦!”
萧千里心里一慌,脱口道,“你要去哪?”
“当然是回家啦!”
“你家在哪?”萧千里才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我叫商青柏。”那少年说,“你想找我,就好好练武,将来去京城找我吧!”
而这一别,竟已二十多年。
原本苏澜就信了萧千里是认识“大舅”的,只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渊源。
不过是一面之缘。
还有他说的心法,想想她看过的秘籍,还有配得图,她大概能猜到怎么回事了。
但奇怪的是,他说“大舅舅”笨手笨脚的从树上下来?
如果他认识的果然其实是三舅舅,她记得阿娘说过三舅舅小时候很是淘气,上树摸鸟,下河摸鱼这事干的比她背书还顺,怎么会笨手笨脚呢。
“现在,你相信我了吧?”萧千里沧桑地问。
苏澜凛了凛心神,声音轻轻,似个很好欺负的小孩子,“就算我信你又如何?你入东宫行窃乃大罪,我求不了情的!而且,而且那天你开兽园之门,我,我差点被一头大白虎咬死。”
萧千里面露歉意,“我当时并不知你就是太子妃。”
苏澜看着他,“若是不认识的女子,就活该枉死?”
一字字,轻如细雨飘零,却振聋发聩。
萧千里怔怔地望着她,就仿佛那少年郎在面前,说,天赋高就可以偷懒吗?
真的太像了!
怪不得都说,外甥似舅!
萧千里被质问的羞愧,“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当时情行惊险,我为保命,不得已而为之。”
苏澜抿了下唇,没再追究,“我听说,您想替商家翻案?”
萧千里眼睛眯了眯,语气难辨地说了句,“你果然已经知道。”
苏澜“……”
紧接着他告诫地说,“不要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尤其你们之间还隔着血海深仇!他只是想利用你而已!”
苏澜想说,她真的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
“他为什么会让你来,定是以为我会告诉你幕后指使我的人!”
苏澜……好吧,她也想知道。
“但我不会说!不仅仅是盗亦有道,我是为你好!”
“……”苏澜说,“那您叫我来,是还有别的事吗?”
萧千里沉沉地吸了口气,“我会来东宫偷东西,除了有人答应我会替商家翻案,还因为,我被人抓住了把柄,这个把柄是个人,他叫……”
“林端。”
苏澜心神巨震,心脏剧烈的跳动,几乎破膛而出。
幼年时,阿娘教她读诗,读到一首王维的《春园即事》:
宿雨乘轻屐,春寒著弊袍。
开畦分白水,间柳发红桃。
草际成棋局,林端举桔槔。
还持鹿皮几,日暮隐蓬蒿。
阿娘说,这首诗,其中林端二字最妙,苏澜不解其意,阿娘失神片刻,说她还小,等她大了就懂了。
后来她又长几岁,阿娘跟她说起商家,又提到这首诗。
阿娘说,当年出事时,大舅母已有八个月身孕,若没出那样的事,平安生子,那孩儿,就叫林端。
大舅母,恰好姓林。
到此时,苏澜终解阿娘之意。
她不是告诉她,可惜大舅舅的孩儿未能平安出生。
她就是告诉她,这世上,她还有个表兄,叫商林端。
“他是……”苏澜眼里含着泪,很努力,很努力地才克制着让声音没那么颤抖。
萧千里沉沉点头。
那年和商青柏相识,他始知自己的渺小与愚蠢,从别后,再不敢有一日懈怠,四年后,终于小有所成,便禀明师父,说想闯荡一二,独自入京。
打听商家很容易,但没想到他刚入京城,商家就出了事。听说皇帝老儿要将商家满门抄斩,他趁夜偷摸进去想将商青柏带走。
那时商家已被锦衣卫包围的水泄不通,他庆幸自己勤奋了几年才成功摸进去,找到商青柏的住处,却见屋里出来个夫人,抱着个襁褓。
亏得他还有几分识人的本领,断定此人乃商兄弟的母亲,当即表明身份,“夫人,我是来救商青柏的,我与他乃旧识!相信我!我是江湖人,我叫萧千里,轻功绝顶,我可以带他走,没人能追的上我!”
那一面之缘,商夫人成他平身最佩服的人!
那等情形,没有任何信物,只凭他一句话,夫人信了他,把襁褓交到他手里,“青柏已死!这是他的孩儿,你带他走!不要告诉他他的身世,告诉他,他叫林端,林端举桔槔!少侠,商徐氏叩谢救命之恩!”
他初出江湖,就遇到这种事,骤然得知商兄弟死讯,整个人都是懵的,看到夫人欲跪,才慌慌扶着,这时外面已经传来甲胄喧哗之声,夫人神色一变,把他一推,“快走!别回头!快走!”
他下意识地就施展轻功离开,却在那一瞬,隐约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我商氏满门,无愧天地!
……
第15章
“他,可好?”苏澜颤声问。
“挺好。这小子,我叫他习武,他偏爱读书,长成个文弱书生的样子,叫不少小姑娘芳心暗许,但他一直不肯娶妻,竟说是因为我也未娶,要学我。”说起平日趣事,萧千里语气轻松起来,“不过他学问虽好,我却不让他参加科举,就怕他步入仕途,难免有心人认出他来。谁知道,还是叫人认出来了……”
原来如此。
确认了此林端确是彼林端,苏澜从最初的震惊与激动冷静下来,不免担心表兄的安危——萧千里来东宫已经七八天,至今毫无消息,那些人会不会拿表兄开刀?
她不由得有些埋怨萧千里,既然他轻功那么厉害,怎不带表兄跑呢!
她甚至在想,她来见萧千里,也不知殿下是否有安排人暗中监视,是否殿下也知道,商家还有后人!又是否会利用一二?
他怎能如此大意呢!
苏澜缓缓吐了口气。
事已至此,埋怨毫无意义。
“指使您的人,究竟是谁?”只要知道那幕后之人的身份,捉了那人,表兄就安全了。
“我不能告诉你。”
“你就不担心他伤害表……林公子?”苏澜没想到他如此冥顽不灵,恼地怒目而视。
“非是我不愿说,一则,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二则,一旦太子这边派了人手过去,他就知道我出卖了他,定会第一时间杀人灭口;三则,”萧千里苦笑,“我也不知他究竟是谁,从始至终,他都一直以面具示人。”
苏澜“……………………”
“您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或是要我帮忙的?”苏澜飞快默念几句《清心咒》后问。
萧千里愣了愣,却是笑了,那笑意带了点淡淡的讥讽,“你以为我跟你说这么多,是叫你求太子放了我?”
他还记着,她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他她求不了情放不了他!
苏澜抿唇,“我以为,您会希望我尽快找到林公子,确保他的安全。”
而她,并未想过要放他走。
一来,他或许对殿下还有用,而她在殿下跟前也还没这个分量。
二来,尽管他有恩于商家,但他为自保就罔顾他人性命,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这样的性情,尤其还是个江湖人,她觉得,对普通百姓而言,危险性太高!还是在地牢里多待些时间洗心革面的好。
萧千里一呆,为自己的狭隘感到一丝丝羞愧,继而道,“我不会叫你去找他的。你没这本事,定是去求太子!他,我信不过!你也一样,你要牢牢记着我的话,千万别信太子!也别为他生孩子!没有孩子你就不会为他掏心掏肺!林端的事,你也一个字都不能提!你记住了没有?”
“……”苏澜默然一瞬,觉得还是不要提醒他既然已经有人知道表兄的身份,很快就会有别的人知道。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那林公子怎么办?”她想知道,既然萧千里有这么多考量,是如何确保表兄的安全。
“他不会有事,你放心。”萧千里安慰道,“请我办事的人发誓,只要我这里不泄露消息,太子的人没找上他,他绝不会动林端一根汗毛!而且以防万一,我给林端留了迷药,药倒对方自己跑路绝没有问题。”
“……………………”
苏澜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他多说,气呼呼地从地牢出去,出来后才沉下气,神色忧愁。
她也确实挺愁的,表兄自幼跟着这么个不着调的人,也不知被养歪到什么程度了。
真想立刻找到表兄,也许现在纠正,还来得及。
她进地牢时,还红霞满天,现在,已是繁星闪烁。
在外等候的也不是井大,是个脸生的小公公,不过态度仍然和气。
“太子妃,您出来啦,可是要回飞羽殿?”小公公问。
“太子哥哥呢?”
“殿下在忙。”
哦。
也不急,晚上殿下一定是会过去的。
晚上赵燚一如往常地去了飞羽殿,发现今天有些不同,那苏澜虽然躺在床上,呼吸清浅,却像随时都要诈尸一样,眼皮不停地轻颤,眼珠咕噜咕噜不停地转。
“起来。”赵燚冷声道。
就见那仿佛已经睡熟了的苏澜睁开眼,目光清明,不见丝毫困倦,只有一点点茫然。
“太子哥哥。”苏澜起来,在赵燚身边坐下,怯弱地扯了扯他的衣袍,“澜儿让你不高兴了?”
因为突然听说林端,又牵涉商家翻案之事,苏澜想着她人在东宫,四处都是殿下的耳目,为了博取殿下的信任,不管他到底知不知道,她都决定实言相告,而且殿下的本事,也许真能平安带回表兄,只希望,表兄若不幸是落在那些人手里,至少还保住了性命——她冷静想想,表兄应该是性命无忧的,不说他活着,或许能替他们拉拢外祖父的学生,至少还能威胁自己,得多蠢,才会杀了表兄!
只是苏澜左等右等还不见殿下来,便想着先小憩一会儿,等殿下来了叫醒她也可。
但遇上这样的事,她就是心再大,也是辗转难眠,又恐夜里没睡好,明日眼下乌青,叫人担心,便只静静躺着,恍若陷入冥想,哪知一睁眼,只见殿下满脸不高兴!
“装睡!”
苏澜眨眨眼,差点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不是,就算我装睡,你生什么气?
她委屈巴巴地解释,“太子哥哥误会了,我并不是装睡,而是还没有睡着。”
“孤进来,你无反应。”赵燚不客气地拆穿他。
苏澜,“太子哥哥,你进来时一点声音都没有,澜儿真的不知道啊。”
赵燚沉肃的眸子有一瞬的怔愕,好像,也是。
不过饶是如此,他可不会觉得尴尬,反而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为何,睡不着?”
“澜儿正想和太子哥哥说这事呢。”苏澜有些急切,忽而语气一变,带着几许闺怨的味道,“可是澜儿等了好久太子哥哥都没来,等的都快睡着了,都差点忘了正事。”
赵燚面无表情,苏澜咬着唇,继续道,“太子哥哥可知,萧千里与澜儿说什么了?”
赵燚暼她一眼,她说,“他说他会来东宫,除了有人答应他替商家翻案,还因为他身边一个人的身份暴露了,那些人威胁他。而这个人……是我大舅舅的孩子。原来我在这世上,还有一位表兄!我都不敢相信,但萧千里说的,又和阿娘留给我的话能对的上,他定不是在骗我!”
竟是半点不在意赵燚知道谋逆的商家还有嫡系后人活着的样子。
“可是,”苏澜神情一转,哀伤地说,“萧千里被关在东宫这么些日子,外间毫无消息,澜儿很怕表兄已经遭遇不测。虽然萧千里信誓旦旦地说表兄不会有事,可是……”
“他跑了!”赵燚忽然道。
“?”苏澜怔了怔,惊喜道,“真的吗?太子哥哥知道表兄的消息?他在哪儿?可有受伤?我,我能见见他吗?”
赵燚冷淡的神情莫名又多了几分冷酷,说道,“知道萧千里,已有人去查,家中有一尸体,他,不知所踪。”
苏澜心神一转,理解了赵燚的意思,他是说知道萧千里的身份后就立刻去他家中查探,发现有人打斗过,死的那个明显不是表兄,而且表兄跑了后,赵燚的人都没找到他,那表兄应该藏的很好,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