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夏露身边,拿着她的手机翻看了两眼结缘程序,目光落在两人的头像和简介上,微微皱眉,很是不爽的样子。
夏露以为他在介意关于‘杀人’的那段简介,有些担心他又会炸毛喷火。然而贺狰只是阴沉沉地看了一会儿,就将手机丢还给夏露,一脸无趣的样子,哼道:“头像真丑!”
“……”所以您介意的是这个???
这样一只妖——远观是大佬,近看是沙雕,真的会是个杀人成性的极恶之徒吗?
“贺先生,我会向上级汇报您请求磨合一个月的申请,在这一个月内,也请您履行妖怪饲主的职责,给夏小姐准备温暖舒适的房间,带她买几身漂亮的衣服……噢,对了,人类的零食和玩具也是必不可少的,还有,夏小姐白天可以自由出入小区,但天黑后离开结界则需要贺先生的陪同。毕竟,外头还有很多恶灵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结缘者。”
顶着贺狰一脸的不耐,小柔尽职尽责地叮嘱了圈养人类应该做好的诸多事宜,才微笑着告辞,“这一个月内,人保协会会随时派人来回访。如果回访过程中发现您有任何苛待、虐待人类的行为,我们将单方面终止您与夏小姐的结缘仪式,并汇报上级处理。祝您和夏小姐结缘愉快!”
……
夏日燥热的风从破洞的窗户吹入,客厅内,贺狰抱臂坐在沙发上,眯着眼打量夏露的样子,像极了草原上匍匐狩猎的野兽。
提问:当你和一只随时可能暴走的妖怪独处时,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尴尬?
小柔走后,空荡冷硬的客厅内,夏露和贺狰大眼瞪小姐,陷入诡谲的对峙中。
夏露站得腿酸,装作无意地挪到贺狰对面坐下。
“站着。”贺狰危险的一眯眼,警告道,“我的地盘,只有我能坐。”
“……”夏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败给了柔软舒服的沙发,找了个借口说,“我是看贺先生一直抬着头看我,太辛苦了,这样平视说话轻松点。”
贺狰冷冷一哼,满脸戒备,看不出是信她还是不信。
“我考虑和你结缘,不是因为多喜欢你,而只是为了寻找离开这个结界的契机。”
夏露还没想好怎么套近乎,贺狰倒是先一步发话了,声音低沉冰冷,带着冷兵刃的质感,“我习惯一个人待着,没事你最好躲远点别来烦我,否则,别怪我拿你打牙祭!”
夏露已经习惯了他的威胁,心里没有一点波澜甚至还想……
算了,笑是不敢笑的。
她平静的问:“贺先生有什么忌讳吗?你提前告诉我,我才知道怎么做。”
“我没心思照顾一个人类,你自生自灭好了。”贺狰起身道,“房子可以给你住,免得那小猫说我虐待你,但有一点你记住,二楼的卧室是我的领地,不许你踏入半步!”
那就是睡沙发的节奏了?
也行吧,夏露点头。毕竟大妖怪的沙发很宽很软,还有个爬满诡异藤蔓的全景落地窗,睡着多舒坦。
见夏露还算懂事,贺狰勉强压住心里那股‘巢穴被人入侵’的不适感,冷着脸越过夏露准备出门。
擦肩而过的时候,夏露再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他脸上的伤。
那道血痕从颧骨到下颌横亘在脸上,凝固着黑红的血渍,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大妖怪应该是过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这么大一条伤痕也不处理,硬生生捱着,原本就凌厉的长相更显凶神恶煞。
夏露没忍住问道:“贺先生,你脸上没事吧?”
贺狰脚步不停:“要你管。”
“不处理的话会感染的。”
“与你无关!”
“……”唉,你怎么这个亚子。
第七章
妖怪可以辟谷,但人不能。快到中午了,怎么填饱肚子是个问题。
外头太阳火辣辣的,晒得马路发白,吱呀一声门开,夏露提着在小区买的油盐酱醋和蔬菜进来,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水。
好在贺狰的鬼屋天生阴凉,一进门就有森森寒气扑面而来,倒省得开空调。将蔬菜码进冰箱,顺便从冷冻层拿了一坨貌似鱼肉的东西出来解冻,休息了一会儿,夏露开始着手打理厨房。
料理台上的锅碗瓢盆都蒙了灰,也不知道多久没用过了,还好燃气灶能使。夏露用皮筋扎起头发,用抹布将厨房上下擦了个遍,紧接着又打开水龙头,将锅碗瓢盆一件件冲洗干净晾着,正准备做午饭,转身间却恍惚看见有个高大的身影躲在厨房门外窥视,等她仔细看时,那鬼鬼祟祟的身影又消失不见了。
想着这里贺狰的地盘,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敢乱闯,夏露就没多在意,只拿起那坨解了冻的鱼肉放在砧板上,仔仔细细研究了好半天,愣是没看出这是个什么品种的鱼类。
这东西鳞片呈暗青色,身形又肥又短,长得和鲤鱼有几分相似,但你要说它是鱼吧,偏偏侧鳍的位置又生了一对拔了毛的鸡翅膀……鱼身子,鸟翅膀,不晓得是个什么变异品种,看起来有些吓人。
夏露在吃和不吃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红烧。
准备好配菜,夏露利落地起油锅煎,转身想拿个酱油瓶,就见贺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鬼一样凉凉地盯着她的举动。
夏露终于知道为什么前三个试图结缘的人类都被吓跑了:你说贺狰明明是只妖,为何偏偏学鬼飘?
咦,这吐槽还挺押韵的。
夏露举着锅铲,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想了想,还是觉得该礼貌性地征求一下大妖怪的意见,于是问道:“贺先生,我可以自己做饭菜吃吗?”
“你会做菜?”贺狰冷硬地问,眼里的好奇多过不悦。
夏露点点头:“家常菜,手艺一般。”
锅里的油烧热了,冒着青烟,夏露见贺狰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将葱姜蒜丢进去爆香。滋啦一声,油烟四起,贺狰嫌恶地皱了皱鼻子,然后扭头‘哈秋’一声打了个喷嚏。
夏露有点想笑,但为了自己的安全她还是生生忍住了,问:“贺先生不吃东西的吗?我看厨房好像没有被使用过。”
“妖怪当然要吃东西。”贺狰靠在厨房门口,像观察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一样观察着夏露翻炒的动作,阴森森地说,“不过是连骨带血,生吃。”
炎炎夏日,知了在树叶间聒噪鸣叫,夏露却蓦地觉得背后一凉。
她又想起了昨天晚上进门时,在地上踩到的那根森森白骨。
“不过那是以前。现在的妖怪都被人类同化了,一个个像是拔了爪牙的老虎,披上人皮还真以为自己就成了人类。”说到这,贺狰又是嗤笑一声,满脸的轻蔑和不屑。
话虽如此,他却看夏露做菜看得津津有味,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鱼煎好了,下酱料和清水大火收汁,香味扑鼻,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出锅装盘,再清炒一个松子苗,午饭就算做好了。
夏露自己盛了饭,转头就见贺狰已经飘到了餐桌旁,正盯着桌上色香俱全的红烧鱼块,不时凑下身闻一闻,似乎很感兴趣。
虽然贺狰一再强调高贵的妖怪只吃生肉,但鉴于他现在直勾勾的眼神,夏露还是礼貌性地问了句:“贺先生要赏脸一起吃吗?”
贺狰没有说话,眼神有些疏离戒备。
两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关系和睦些对彼此都好。想到这,夏露将盛好的饭轻轻推到贺狰面前,说:“作为宠物,供奉饲主是应该的。”
这个理由果然说服了贺狰。他眉梢一挑,伸手拉开椅子坐下,接过碗筷哼了声:“还算懂事。”说着,他夹了块鱼肉放入嘴里,然后轻轻‘呸’了声,拧眉道:“人类的调料真难吃!”
“吃生肉有寄生虫。”夏露说完,果然收到了贺狰凌厉的眼刀一枚。她赶紧低头扒饭,岔开话题问,“贺先生,这个长了翅膀一样的飞鱼,是个什么品种?”
“蠃鱼。”贺狰说。
“哈?”
“蠃鱼。”贺狰又重复了一遍,言语间颇有骄傲,“鱼身鸟翼的妖怪,有它出现的地方就有水灾,淹了不少田地,那些草包神明搞不定,还是得求我出面降服……我听说这妖怪味道不错,有鱼有翅能顶海陆大餐,就带回来当存粮了。”
“……”夏露默默吐出了嘴里的鱼块,从此无法直视‘海陆大餐’。
【爱吃鱼,傲娇炸毛,似乎有猫科属性,战斗力强,但不屑攻击弱者。】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这行字,夏露顺势点开结缘程序一看,意外地发现两人的结缘情感进度从0%变成了0.8%。
咦,原来吃顿饭还能增进感情?
……
午饭过后,夏露准备出门一趟,想和贺狰告别说一声,但大妖怪不知道又跑去哪里浪了,喊了半天都没看见身影,夏露只好作罢,拿好手机掩门出去。
妖怪多多少少不太喜欢炙热的阳光,因此这个时候路上的妖怪并不多。夏露沿着林荫道朝大门走去,路过幼儿园的栅栏门口,忽然听见一个清朗干净的少年音喊道:“夏露,你去哪儿?”
夏露顺着声音望去,就见那金毛犬成精的少年蹲在向日葵花坛旁松土,手里拿着一把小铲子朝她打招呼,笑得很是灿烂。
金灿灿?
夏露对于这只热心过头的犬妖还是挺有好感的,趴在栅栏上说,“我要回家拿衣服。”
“回人类世界吗?可不可以带我一起?”金灿灿眼睛一亮,起身恳求她,“我们没结缘的妖怪不能随便出门的,我已经好久没去看望过主人了,可不可以请你顺便把我捎出去?我保证不乱跑!”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不用上班吗?”
“天气热,小孩儿们都睡了,有李建国看着呢。你等我,等我一分钟啊!我去跟园长请个假!”说着,金灿灿丢了松土的小铲子,迫不及待地拉开幼儿园的门进去。
不到一分钟,他又高高兴兴地小跑出来,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折射出金丝般耀眼的光芒。
“好了!”说着,他甩了甩脑袋,将狗耳朵和狗尾巴藏住,直到再看不出一点妖怪的端倪,才拍拍手说,“我们出发吧!”
大概是结了缘的原因,这次夏露走到那扇大红门前时,大门自动就打开了。金灿灿紧跟着她混出门去,两人拐出胡同,在和谐路的大马路边上蹲了半个小时才等到一辆出租车。
司机问他俩去哪儿,夏露想着自己的事儿也不急着办,就扭过头示意金灿灿:“你要去哪儿?我先陪你去看你主……呃,家人。”
“夏露,你最好了!”金灿灿开心得像个二傻子,随即从司机的座椅后伸出半个脑袋,笑道,“师傅,麻烦去锦绣花苑。”
锦绣花苑?那离自己家不远,在同一条街的对角,走半个小时就到了,挺方便的。
夏露也是在见到金灿灿的主人后,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要溜出来看望他的主人。
锦绣花苑是个带公园的高档小区,炎炎午后,公园里一个闲逛的人都没有,沿着小石子路右拐,树荫遮蔽的秋千上坐着一个孤独的男人。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岁,眉清目秀,身形消瘦,大热天的却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摆起画架写生,偶尔从画架后抬起一双忧郁的眼睛,那些金色的阳光和油绿的树叶就全部落入他的眼里,化成纸上的风景。
“他还是这么温柔帅气!”金灿灿拉着夏露躲在拐角处的石榴树后,深棕色的眼睛隔着火红的石榴花打量着秋千上作画写生的男人,满脸都是回忆的幸福和温柔。
“冷静点,尾巴都快露出来了。”小狗的眼神真的有一种魔力,澄澈、善良,夏露也情不自禁柔软了心,低声建议,“不去和你的主人打个招呼吗?哪怕他不认得你这个样子,说两句话总比躲在角落里傻傻的看着要好吧?”
“还是不了。”金灿灿‘唉’了一声,望着阳光下孤僻的男人说,“主人生病了,心里总是在下着大雨,他很难受,不喜欢被打扰。”
第八章
“我的主人叫李清。他八岁生日的那天,他的爸爸将我从车后座的纸箱子里抱出来,亲手送给了他。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八岁的他抱着我高兴到尖叫的样子,他不停地抚摸我,将我举起来和他对视,他的眼睛是那么的干净、温柔。”
秋千上的男人还在继续作画,而十米之隔的拐角处,金灿灿和夏露坐在阴凉的长椅上,隔着石榴叶缝注视李清,悄声说着他过往的故事。
“可是没过多久,他的父母离婚了——那时候我灵智还没开,不懂得什么是‘出轨’,什么是‘离婚’,只是奇怪为什么别的小主人都有爸爸妈妈,而李清却只有妈妈没有爸爸。他待我很好很好,每天早晨上学前都要和我告别,下午放学时会给我热情的拥抱,冬天的时候,他最喜欢抱着我睡觉,说我的身体像太阳一样温暖,那时我真的很开心,我喜欢被人需要的感觉……可是高二那年,他生病了,他好像忘记了该怎么去微笑,忘记了和我玩耍,他每一天都过得很痛苦,很痛苦。”
夏日的午后,绿意成荫,夏露静静地听着这段回忆由温情转入伤感。
心脏的疾病纠缠了夏露二十年,她比谁都能体会病人的感受,所以忍不住问:“他生了什么病?”
阳光透过叶缝洒下一地斑驳,燥热的风拂动石榴枝条。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抑郁症。”
夏露一愣。
从金灿灿有一搭没一搭的叙述中,夏露得知了李清少年时的情况。
李清的妈妈将婚姻的不幸强压在了孩子身上,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儿子是个平庸的人,不希望儿子像她一样失败,所以她疯了似的压榨李清的时间,送他学各种辅导班,连玩耍的时间都要控制在几分几秒以内,那几年间,金灿灿作为一只宠物犬,看得最多的就是李清早出晚归、被书包压弯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