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车子拐弯,整个人的重心都在偏移,偶然睁开眼,眼前掠过浓重的墨绿色,还有后来,车窗升上去轻微的响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子停下来。
明姒睁开眼,揉了揉脖子,发现身旁驾驶位上居然没有人。
她下意识解开安全带,望两边窗户里看了一眼。
也没看见。
不会半路把她扔这儿了吧?
明姒打开门,一只手撑着坐垫,慢慢地用脚尖探地,然后跳下了车。
还好,刚落地就看到他。
梁现就站在她这侧的后方,察觉到动静,侧头看过来,“醒了?”
“啊,”明姒应了声,“这…怎么了?”
“轮胎漏气。”梁现说。
明姒扶着车门,往前跳了两步,想要一看究竟。
果然,后轮的胎瘪瘪的,绝无复活的可能。
“不是有备胎?”
“这只就是。”
“……”明姒想起来了,后轮的胎,在来时的路上就爆过一次。
她单脚独立地站在那里,一手还抓着车门的把手,好像陷入了沉思。
接近中午,雾气散去了很多,金色的阳光恰好从她身后照过来,穿透白色的薄T恤,隐隐约约的,勾勒出了腰线。
梁现本想说什么,却莫名有了些燥意,喉结轻轻滚动了下。
他瞥开视线,“先回车上。”
重新坐回车里,明姒看着空白的信号格,认清了一个事实——她跟梁现,恐怕要在这耽搁好久。
“也不一定,”梁现支肘靠着车窗,意态慵懒,“如果有人路过,就让他带我们一程。”
“如果没有呢?”
“没有就要等喻川他们了,”梁现语气松松,“总有办法的。”
原来还是要靠运气。
明姒靠回椅背,感觉他怎么这么悠闲,好像一点儿都不着急。
“急也没用,”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脚很疼?”
明姒看了他一眼,“还好。”
只是干坐在这里,总觉得怪怪的。
梁现“嗯”了声,“那等一等。”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和一个从小就不对付的人,或者一个不太熟的老公被困在车里,寸步难行。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止一星半点的尴尬。
何况她两者皆得。
大概梁现也有类似的想法,起初的那一个小时里,他们并没怎么说话。
有也是简单的交谈。
她嫌前排睡觉不舒服,梁现搭了把手,扶她到后排躺好,还不知从哪里翻出了条小薄毯。
明姒原本以为,顶多两个小时,总会有车路过的。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头渐渐偏西。山间的路上,从始至终连车尾气都没看见。
她想明白了。
会路过这里的人,都是去俱乐部的。俱乐部活动那么多,除了真人CS,还有台球、野外烧烤以及露营,一时半会儿不可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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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的光线慢慢暗淡下来,日落之后,墨色越来越浓。
明姒又一觉睡醒,险些分不清晨昏。她摁了下手机,时间显示晚八点,依旧没有信号。
她把它丢在一边。
就在这时候,窗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明姒脑海里的弦瞬间绷紧,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什么声音?”
梁现静了片刻,“应该是经过的小动物。”
周遭若是一片漆黑也就算了,偏偏又有一轮弯月,要亮不亮地落下稀薄光线。树丛影影绰绰,像一不留神就会在夜空里伸开爪牙。
明姒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关上车窗缝隙,抚了抚手臂,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确定?不会有狼吧?”
梁现一只手搭着车沿,闻言像是被她提醒了什么,神情微凝,“有可能,这一片原本是荒山。听说以前有猛兽出没,说不定会吃人。”
刚好外面起了阵阴风,吹得树丛簌簌作响。刚才那只小动物弄出了更大的动静,大概是迅速跑掉了。
它跑掉,是不是意味着有更凶猛的来了?
明姒越想越怕,紧紧地抱住手臂,恨不得闭上眼睛。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梁现的声音听起来还挺淡定。
“怎么保护?你以为你是武松吗,”明姒打开车里的扶手箱翻找,“连把刀也没有……”
梁现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她翻箱子的动作一顿,随即反应过来,重重在他的靠背上拍了一下,“梁现!”
什么荒山野岭,吃人猛兽,都是他瞎编的。
梁现将手从车窗外收回来,转过身看她,声线里还带着未尽的笑意,“明姒,你怎么这么好骗?”
要不是脚扭了,明姒真想冲上去跟他打一架。
说起来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以打架告终的。那会儿明姒跟着明正渊和岑心雁一块儿去到海岛,大人有生意要谈,小孩子就跑到沙滩边玩。
明姒远远地看见一只贝壳,兴冲冲地要跑过去捡。谁知道,另一个小男孩比她更快地捡到。
两人都坚持是自己先看到的,也记不清是谁先动的手,反正等家里的佣人赶过来,就看到在沙滩上打成一团的俩小孩,满脸都是沙。
后来那只贝壳归了明姒。她回家之后,还从里面挖出了一颗小小的珍珠。
再后来,她知道梁现是想要捡贝壳回去送给他卧病在床的妈妈,于是纠结了下,又把珍珠送还给他。
不过,她还记得手被打到的时候,那种火辣辣的痛。所以,对他的印象依旧好不起来。
……
见她出神,梁现伸手在她眼前轻晃了下。
明姒下意识地拍开,察觉到自己碰到他的手,又飞快地收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的确像梁现说的那样,她对他防备心特别重。明明他从来没有占过她任何便宜。
“明姒。”过了会儿,她听见他轻声开口。语调不复以往那样漫不经心,有些低沉,似乎快要融入夜色。
“干什么?”这样忽然认真的语气,倒是叫她不适应了。
“我们认识有快二十年了,你喜欢跟我吵架么?”
明姒不可置信道,“我变/态吗喜欢跟人吵架?”
梁现轻笑了声,月光恰在此时从云层里露出来,柔和地从他眼底掠过,“我也不喜欢和人吵架。”
她看见,他的唇角轻轻勾着,“要么我们,和解试试吧。”
第18章
“目前来看, 皮下淤血严重, 不确定有没有伤到骨头, 还是要拍个片。”
早晨八点, 市立第一医院。
明姒坐在看诊的椅子上, 一只脚轻轻抬起。牛仔的裤脚已经被剪开, 嫩/白的脚/踝跟深紫色的淤青形成鲜明对比,触目惊心。
她看了一眼匆忙移开视线, 心理作用之下,愈发觉得疼痛难忍。尤其是这医生说话的时候还用力一按,她眼里几乎要飙出泪来。
这才知道梁现之前碰的那一下, 根本不算什么。
医生很快开好了单子,递过来的时候,他呵呵一笑, 用一种十分快活的声音说, “好久没见到肿得这么高的脚了, 厉害啊!”
明姒:“……”
她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梁现看着她郁闷的神情,忍俊不禁。他伸手接过单子, “麻烦了。”
“不客气。不过她这脚是怎么弄的?”医生拧开了保温杯的盖子,从里边倒出热气腾腾的枸杞水来, “按理说只是扭伤, 不该肿成这样。”
明姒本来已经扶着桌子要站起身,闻言身形一顿。
梁现看在眼里, 轻轻勾了下唇。
昨晚两人等到八点, 成昱他们还是没出现。他建议她把脚架在车窗上, 以免加重淤血。
但明姒说什么就是不同意,还不肯说原因。
最后被他猜中——她是觉得外边月黑风高,把脚伸出去,怕有东西来咬。
梁现当时没有忍住笑出了声,结果还被她用小毯子团成团,砸了好几下。
不过这些,在明姒的视线威胁之下,他都没有讲。
只轻笑了下说,“大概是运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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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你编故事吓人,我的脚至于肿成这样吗?”出了诊室的门,明姒一下子松开梁现,抬手扶住门框,不满地看着他,“你还笑?”
“不笑了,”梁现清了清嗓子,偏头笑了最后一下,“把手给我。”
“不要,我自己过去。”
他挑了下眉,“你确定?要上三楼。”
就她这样,大概跳到电梯口都困难。
“那也自己过去。”明姒一字一句地强调,还真摆出了跟他势不两立的架势,往医院长廊跳去。
她有一只脚不能碰地,按理说姿势应该很狼狈,但肩背挺得很直,随着一跳一跳的动作,乌黑的长卷发在身后一荡一荡的。
灿金色的阳光穿透走廊尽头的窗,恰好落在她的发梢。
即便只能单脚独立,也还是只漂亮的小孔雀。
梁现看了片刻,不知怎的笑了,大步走上前,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啊!”明姒没有丝毫准备,腾空的瞬间吓得叫了一声,下意识死死揪住他的衣服。
两人的外形本就显眼,刚才又惹出了不小的动静,走廊上不时有人看过来。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她飞快拍着他的肩膀,语气凶巴巴的,声音却不大。
大概是顾及旁边有人。
“等你跳上去都什么时候了?”梁现不在意她细小的挣扎,瞥她一眼,“再动我松手了啊。”
明姒像是被噎住了,片刻后抬头看他,眼神里写满了“你还是个人吗居然说得出这种话”。
不过,大概是怕他真的说到做到,接下去一路,她安安分分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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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完片子,明姒说什么也不肯再公主抱。
“行,”梁现让她在门外的塑料椅子上坐着,“我想想办法。”
他迈开长腿走远了。明姒打了一局手机里的小游戏,没心思再玩下去。医院的走廊里有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闻着很不舒服。
三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护士和病人来来往往,嘈杂非凡。明姒从小到大,极少待在这样拥挤杂乱的场合,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走。
不知怎么的,心头还冒出一丢丢小后悔——
被梁现抱下去,起码比单脚跳好,也比继续坐在这里干等着好。
就在这时候,她余光注意到,不远处有个身形高挑的男人走过来。
果然是梁现,穿着白色的T恤,宽肩窄腰的模样,五官英俊,神情带着点儿散漫,一路上吸引了不知多少女生的目光。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手里推着一辆轮椅。
当那黑色的轮椅停在她面前,并且梁现不由分说地采取强制措施,把她抱上去的时候。
明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去他的和解,撤回!
休/战不过十个小时,她已经想单方面撕毁和/平/条/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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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当一个模样英俊的男人,推着一把轮椅,并且轮椅上还坐了个漂亮女人的时候,视觉效果是极其瞩目的。
一路上,明姒不知道接收了多少或好奇或打探的目光,路过服务台的时候,她终于忍无可忍,随手抓过一页宣传册,展开遮住了脸。
梁现推着轮椅,稍一低头就能看见那粉色宣传册上的内容——一群白衣护士手中抱着个赤/裸/裸的胖娃娃,孩子的母亲微笑着躺在床上,旁边是医院产科的宣传标语,“呵护新生命,情暖半边天[注]”。
梁现:“……”
他注意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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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配完药,明姒已经困得快说不出话,上了车倒头就睡。
梁现则给柯礼杰回了个电话。
“行,那没事就好,让她这几天在家好好休息,别四处乱晃了,”柯礼杰顿了下,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哎现哥,这事也怪我们。”
昨天听老板说明姒脚扭了,几个人并没当作大事,只给他俩各发了一条微信,让有事联系。
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也不用跟连体婴似的时时跟着。
察觉到两人都没回消息,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再问老板借车下山,一阵折腾,接到他们的时候,已经快过半夜。
“没事。”
“你现在送她回家呢?”柯礼杰问。
梁现“嗯”了声。
柯礼杰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一咬牙说了出来,“对了现哥那什么,我觉得你俩既然结婚了,往后就好好过吧啊你觉得怎么样。”
他语速越说越快,到最后一句,近乎含混不清。
恰好在这时,车子拐了个弯,明姒已经睡熟,脑袋无意识地往一侧歪下来。
梁现伸手托了她一下,没太听清,“你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就是……我听老板说,你俩下山前还吵架呢?”柯礼杰小心翼翼的。
老板倒也不是特意说的这件事,只是几人去找他借车时,他一拍脑袋瓜想起来了,“就中午下山那一男一女吧,他们下山之前好像还吵架来着。”
成昱一听大惊失色,登时脑补出了一个在车里拌嘴意外坠落山崖的事故,连忙催老板赶紧给车钥匙。
柯礼杰则是有点想不通——这俩人都结婚了,难道还打算僵一辈子吗?虽然说吵吵闹闹的婚姻也有,那显然不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