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她表面上看着像个香饽饽,几位主子都抢着要,其实,怕是个个都恨不得掐死她吧?尤其是这位秦大小姐,典型的口蜜腹剑、蛇蝎美人,若是落在她的手里,会像原主一样,死得惨绝人寰。
纪千尘抬眼,正看见凤决的左手按了按腿,她就像发现救命稻草似地疾飞过去,一把抱住了那条“救命大腿”。
“殿下今夜坐得久,腿又疼了吧?奴婢给您揉揉。”
她太过殷勤,手下得重,简直不像在揉,倒像是在掐。凤决莫名其妙地吃痛,一低头又看见纪千尘对着他挤眉弄眼,他恼道:“你撞见鬼了吧!”
他好心叫王才给她送吃送喝,又惦记着出来接她。也不知怎就那么巧,半路看见秦晴在前面款款而行,路就只有一条,他既懒得上前与她寒暄,只得慢腾腾地远远跟在后面。
跟到这儿,他又看见了什么?——故人重逢?聊得欢畅?他这位三弟身边从来最不缺的就是宫女,多少温婉体贴、心灵手巧的没多看几眼,却眼巴巴地来向他讨人,问他舍不舍得。想来,她于凤清也并非只是个普通的宫女。
凤决心中不痛快,纪千尘手底下重了,被他骂了句“撞见鬼”,倒让凤清脸上一僵。方才和她在一起的只有凤清,这“鬼”倒是在说谁?
凤清在人前素来修养极好,何况,这还当着秦晴的面,他只得装没听见,默默将头撇向一边。凤决话少,更懒得解释。
在这皇宫里,火树银花,繁华缭乱,最淡漠的,就是亲情。凤决和凤清在儿时也曾兄友弟恭,毽子秋千、骑马射箭,一起玩闹着长大,可是,越大越疏远,半点不由人。谁让汉月国只有两位皇子,皇位之争是二选一的机率。
他们争过夫子的夸奖,争过围场的猎物,争过父皇的重视,后来,凤决渐渐地明白,凤清最想和他争的,是秦晴的青睐和金殿上那张龙椅。
在凤决血气方刚、痴心报国的那些岁月里,凤清学到更多的,是如何抓住权柄,玩弄权术,在他清雅温润的外表下,早藏着一颗想要俯瞰天下的帝王之心。
秦晴一声软语,半含娇嗔,打破了沉闷的空气和俩人的僵持:“小时候,两位表哥什么好东西都让着我,眼下我只想要这个小宫女,二表哥莫非还舍不得,定要我再去跟姑母讨来?”
秦晴惯会绵里藏针,她这话听着是撒娇,却又扯上了皇后娘娘,由不得凤决不肯。上回柳公公的事,凤决没给皇后面子,皇后不计较已经是母仪天下的气量,若再为了个宫女,小气到惊动皇后娘娘,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无论顾及幼时的情谊还是权衡利害关系,秦晴都只给了对方一条路走,那就是心悦诚服地把她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凤清站在一旁,笑而不语。他只想和凤决争,却不会和秦晴争。即便有几分喜欢,凌宝儿也不过是个宫女,和那些深宫嫔妃们怀抱着的小猫小狗没多少分别。他可以逗弄,可以占有,也可以大方地送给秦晴做礼物,只要秦晴喜欢。
凤决蹙了蹙墨色的眉,在想着,他和凤清从小让着的这位柔弱的小表妹是从何时起变成了一个心机女子。
凭他们打小熟识的交情,秦晴之前能看出凤决的心不在焉,凤决当然也能察觉她这些年的虚情假意。从前,秦晴对凤决,是比对凤清更亲热些的,可自从凤决有了腿疾,秦晴的亲热便让他觉得假透了。
譬如,他今夜一见秦晴,她就关切地问起他中秋醉酒之事。若她当真念着儿时之情,次日便可差人前往承西殿,这份关切又何以晚了这么些天?
类似这样的事太多了,秦晴的“完美”和“周全”让他觉得没意思。相比之下,他反而更喜欢纪千尘那些贪吃又贪财的“毛病”,还有,她为了他的事,“坏”得要去偷她安哥哥宝贝似的药丸子。
他不喜欢云端里的雪莲,他喜欢像彼岸花那样的女子,开在炼狱里、开在尘埃里,它不懂惺惺作态,活得妖艳恣意。
凤决放在腿上的手被人捏了捏,他略一垂眸,便看见纪千尘蹲在他身前,借着给他揉腿,悄悄地冲他使眼色。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指尖也带着凉意,像一只将要被送去屠宰场的小动物。
她怕凤决会答应,她想不出他有什么不答应的理由。
一边是皇家权贵沾亲带故,一边是总惹他生气,今晚还差点被他遗弃在宝庆门的小奴婢。在这宫里,宫女本就命如蝼蚁。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会说话,她在害怕。凤决依稀想起,她这样的眼神有点熟悉。
在她初到承西殿的时候,那日在场的,也有秦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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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阴郁皇子33
纪千尘见他久久不语, 心下着急, 攥着他修长的手指, 又紧了紧。凤决心念一动,明白了几分,原来她怕的人是秦晴。那时她刚到他身边,还不敢像今日这般,拽住他这棵救命稻草。
原来是秦晴啊……凤决顺理成章地猜想, 难怪这小宫女心系着凤清,却又自请调往承西殿, 莫非是凤清平日里太宠她, 她怕被秦晴所不容?
这猜想虽然狗血一点, 却能顺畅地解释他一直没想通的事。
凤决反手一把攥住她那只娇嫩的葇荑, 捏得她生疼,纪千尘猝不及防之下叫出声来。
他冷冷地向秦晴答道:“若真是什么好东西, 表妹想要我自然舍得, 一个总爱惹主子生气的宫女, 倒不值得表妹兴师动众地讨要。实不相瞒, 凌宝儿一来承西殿,便信誓旦旦地说她钦慕于我,我勉为其难,已经把她收在房中了。如此, 实在不便再送给表妹使唤。”
纪千尘本来还揉着自己被捏痛的手,眼睛里水气蒙蒙,这下子, 她瞪大了眼睛,手上也忘了疼。
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当初她随口诌来忽悠凤决的话,如今被凤决拿来忽悠别人。还有,她虽说住在他侧屋里,却并非他口中那个意思。她长了嘴却辩不得,想要他救命,只能默认了这“不清不楚”的关系,毁了她一世清白。算他狠!
凤决对着秦晴和凤清,说得一本正经,旁边还杵着好些个小太监。纪千尘不用抬头,都能够感觉到有多少明里暗里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
凤决也不喜欢她被那些人盯着,秦晴面露尴尬的神情倒也罢了,凤清的眼光却有些复杂。凤决当下告辞,带着纪千尘和随从们离开。
返回承西殿时,已至深夜。
皇宫的一夜繁华被阻隔在院墙外,这里,仍只有清冷的晚风和寂寥的风铃声。
内殿里仅剩了凤决和纪千尘,他背对着她不回头,淡淡地说了句:“拿出来。”
纪千尘愣了半晌,这才明白他说的是凤清给的小牌子。想叫一个财迷交出金子,这是要她的命。
她捂着不放手,一下子退离他身边几丈远,嘴里说道:“殿下容禀,奴婢对殿下绝无二心!秦小姐说的对,好马不吃回头草,奴婢收了三殿下的东西,并非奴婢真的想回三殿下身边去。只是因为……因为那牌子很值钱!”
凤决脑门上青筋暴跳,若换作别人,他或许会觉得是鬼扯,可她说出这话,他有些相信,只因他对她见钱眼开的样子印象深刻。
有时候他觉得她贪吃贪财的毛病也挺可爱,可现在看来,毛病就是毛病,不能惯着!
“那点金子,能有多值钱?你交出来!”凤决被她躲来躲去的身形绕得眼晕,他霸气地一拍扶手,“大不了明日我叫王才去库房里拿几样更贵重的金器给你!”
说完他就抑郁了,自己方才好像不是这么想的,不是说这毛病不能惯着么?然而,他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的人去眼红别人的钱。
纪千尘果然站住不绕了,她两眼发光,也没往外掏出小牌子。她笑出一对梨涡,甜美的粉唇像抹了蜜:“奴婢先谢殿下!殿下送的东西,奴婢定会好生保管,一日擦三遍。别人给的东西,奴婢压在箱底,保证不拿出来惹殿下生气,这样行么?”
凤决沉着脸不说话,他倒不是真想要凤清那块牌子,就是一想到她与凤清从前或许有些什么,心中便不痛快。倘若她与凤清什么事都没有,她怕秦晴做什么?
“殿下都跟人说了,奴婢钦慕殿下,已经是殿下的人了。殿下即便不这么说,奴婢也是忠仆,不会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琥珀色的眸中说不清是阴沉还是温柔,语气也有几分凌厉:“你说你是心甘情愿?”
“奴婢本就是心甘情愿!”
他忽然站起身,食指托住她的下巴,拇指在她的唇上轻柔地摩挲。他不知道该不该欢喜,这样的事,你可别哄我,否则,我不会让你好过。
“哎呀!”纪千尘叫了一声,像是想起了天大的事来,倒把凤决吓了一跳。
“忘了拿银壶了,一定早让做杂役的小太监捡走了!那么好看的壶,也值不少钱的……”
她欲哭无泪,都怪凤清突然跑出来和她说话,不然她肯定能想起来回湖边去拿的。还有那块玉佩,捡到手又物归原主了,碍于圣旨,她拾玉不昧的事迹还不能说。
凤决默默地坐在案边抚额,良久,他捧起本书来,又指了指砚台,说了句:“研墨。”
纪千尘还没从丢失银壶的悲痛中缓过来,茫然问道:“这么晚了,殿下还不歇下么?”
“别废话。”
她万般无奈,磨蹭过来,本就夜深人乏的,她没一会儿就熬不住了。“殿下,你既然是看书,又不写字,研墨做什么?”
凤决头也不抬,冷冰冰地说了三个字:“不许停。”
纪千尘愣了愣,再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主子又不高兴了,又在变着法地整她呢。她这是倒了什么血霉,这辈子的目标人物会是这么个难伺候的阴郁皇子,再这么下去,任务没完成,自己该先抑郁了。
她暗搓搓地冲着凤决努一下嘴,手上勤奋地研着墨,心中更是殷勤地问候着他家各代祖宗。然而,纪千尘太低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她没怎么抑郁,因为,她很快就睡着了。
她觉得累的时候,先是悄悄伸腿,勾了张圆凳过来,让下半身倚着稍微借下力。后来她见凤决看书的样子目不斜视,她干脆就坐下了。又过了一会儿,她觉得靠在案上真舒服,越靠越低,最后她就伏趴下去了……
当她轻轻的呼吸变得均匀而沉稳,凤决默默地放下书,转过脸来。
其实他不是在看书,只是希望借着夜深人静,想清楚一些事情。今日在寿宴之上,皇后竟然当着众人,主动对父皇说,要交出调度羽林军的大权。
羽林军,乃皇帝禁军,汉月国羽林军的调度大权从前一直握在皇帝手里,直到本朝,皇帝病弱,皇后代管。
皇后并非要将羽林军归还于皇帝,而是提出要交给三皇子凤清。当时,殿上一片哗然,却都没有异议。有人说,凤清将会与秦晴大婚,凤清和皇后早就是一家人,羽林军在谁手中都是一样;也有人说,凤清若娶了秦晴,得了皇后母家的助力,必是太子不二人选,羽林军归他掌控,再合适不过。
凤决在想,或许,眼前的局势比他预料的还要复杂,又或许,能让他有机可乘。他需要理清思路,通知韩晋,重新部署外面的事情。
一个人熬夜太寂寞,他只是想留下纪千尘,来陪一陪他。此刻,他眸光低垂,落在她熟睡的脸上,看见她随遇而安的样子,又想要捉弄她。
他一伸手,将羊毫笔蘸了墨汁,捏在手里,笔锋没触到那张白皙俏丽的小脸,又撤了回来。他冷白的指节夹着笔杆带了犹豫,总觉得眼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譬如,一不小心就碰坏了的精美玉器,不慎落笔便毁了的名家丹青,又或是,一点声响便能惊飞了的蹁跹鸿鹄。
他静默了许久,去侧屋寻了她的唇脂,挑了个最艳丽的颜色,换过干净的笔一点点涂画在她的粉唇上。她本就生得娇媚,平日里只因为宫女的身份不便浓妆,待他认真地画完唇,她简直妖娆不可方物,像一朵初绽的彼岸花。
彼岸花在皇宫里是不入流的,宫中的人都喜欢娇贵雍容的花草,就像那些爱装模作样的人。他的娘亲虞美人就是朵彼岸花,人们容不得她,骂她妖媚惑主,最终逼死了她。
可凤决不明白,彼岸花有什么不好,妖媚惑主又什么不对?
他低下头去,掬了她腮边一缕青丝,在鼻间轻嗅,仿佛能闻到幽幽的花香。她唇色惑人,像娇艳的花儿,任君采撷。
凤决在心中默想,比起凤清,我少了一个可以倚靠的娘,但是,我尚未定亲,日后也断不会妻妾成群。如此,你可愿十里红妆,做我的新娘?
他凑得近,两张脸眼看要碰上去。不经意间,他的发丝滑落在她的脸上,纪千尘觉得痒痒,冷不丁地睁了眼。
凤决慌得猛然回身,俊颜一粉,瞬间翻脸。“……你烦死了,叫你研墨你却睡觉,睡着还要流口水!”
纪千尘初醒,脑子还迷糊着,被他的气势吓住,连忙抬袖子抹嘴。擦了一下,她惊慌失措地叫起来:“我吐血了……”
“……”凤决心虚,来了个恶人先告状,“你这是毒发了!我前些日子给你吃的毒就叫忠心丸,定是你收了三弟的东西,心志不坚,所以才会毒发。你从此心里只许想着我,自然死不了,不然,我就让你毒发身亡。”
纪千尘惊出一声冷汗,她脑子转了转,原主有个神医义父,怎么却没听说过有这么神奇的毒?还有,她今日虽然拿了凤清的牌子,但她心里并没想着凤清啊。莫非,神药也有误判的时候?这不科学!
她心宽,又是瞌睡来了比天大,凤决适时地发了话,叫她赶紧退下。她求之不得,忙着回屋找枕头,再大的事也留着明天再想。
次日,纪千尘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昨夜未想完的问题,便已被惊喜冲昏了头脑。
凤决昨日说要送她几件贵重的金器,还真不是哄她的。王才的执行力也是惊人,晌午不到,便已经命人将他搜罗的几样金器抬进了纪千尘的屋子。
是“抬”,而不是“送”,纪千尘怀疑,王才是不是听漏了前面那个“贵”字,光记住了一个“重”。
总共三样东西,一个金瓶子,王才说冬天可以用来插梅花,纪千尘没敢问这个世界里有没有《金瓶梅》;一个金盆子,王才说给她洗手用;最后搬进来一个金鼎,纪千尘看不出含金量是多少,王才说以前是祭天用的,以后她可以用来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