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张桂英一席话,赵四胜豁然开朗。
没错啊!
方书记那么照顾庄呈郢,逢年过节都会派人送点吃的穿的,听说去年过年方书记还请他去吃了顿饭,这能是一般的交情吗?
“成,我明天就去区里高中一趟。”
*
隔壁房间内,福妞缩在被子里,身上火辣辣的疼,但她怎么也不敢哭出声。
在家里她无法无天惯了,爹妈从来都顺着她,要什么买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学校里那个臭男生,她不就是想多占几厘米课桌吗,凭什么不让给她?
她只不是气糊涂了,才捡起石头砸了下他的头,哪里知道就那么轻轻一碰,那家伙就流血了……
福妞越想越气,她脑子里一直回响着张桂英说“割猪草、挑水劈柴”这些词,每一次回响,都会让她心脏抖一下。
她才不要干这些呢!
又脏又累!!
只有那个在自己家白吃白住的死瘸子才适合干这些烂活!
但生气之余,她还很害怕。
她怕自己真的没法再去上学了,到那时候,大队里别的小孩都背着书包去念书,就她一个人待在家里,然后割猪草挑水劈柴,她打死也不要!
在这样纠结复杂的情绪下,福妞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完全亮,赵四胜要赶最早的公交去区里。
张桂英目送他离开后,直接回屋子,把福妞从被窝里拎了起来,然后丢给她一把镰刀和一个装猪草的篮子。
“哼,从今天开始你别想睡懒觉了,赶紧给我去割猪草,要是割不够一篮子,你早饭就别想吃了!”
福妞呆愣愣地盯着脚下的镰刀和篮子,小脸一下子白得跟纸一样。
第45章
下午第一节课还没上完。
胖大爷领着个瘦小的男人来到教室门口。
夏迎正在听课,忽然同桌的春宝用胳膊怼了她一下,压低声音说:“你看门口,那不是赵四胜吗?”
抬眼一看,果然是赵四胜。
夏迎心里忽然一跳,庄呈郢从小学到高中,家长会从来没人参加过,赵四胜和张桂英每次都推脱有事,来学校找庄呈郢的次数屈指可数。
赵四胜这次来,肯定没好事。
胖大爷敲了下门,对正在上课的老师歉然一笑,然后喊了声庄呈郢,“庄呈郢,你表舅来了,出来一趟。”
教室里的目光都被门外的瘦小男人吸引了过去。
庄呈郢抿着唇,拖着瘸腿慢慢走了出去。
一段时间没见,庄呈郢似乎又长高了些,赵四胜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想到在家里头低眉顺眼的家伙,自己竟然还得来求他帮忙。
赵四胜脸上堆起了笑,低声说了句什么,胖大爷笑着点头先走了,庄呈郢则跟着赵四胜去了别处僻静的地方。
高大少年临走时回了下头。
目光不偏不倚,眼里恰是夏迎的脸。
夏迎冲他咧嘴笑了下,庄呈郢一下子心静了,竟然也跟着笑了笑。
走到一处墙角,赵四胜停了脚步,左右望了望,见没人,搓了搓手,看着面前比他俨然高了一个头的少年说:“呈郢啊,这段时间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啊?吃喝都还好吧?”
庄呈郢点了下头,“还好。”
两个字后,他不说话了。
赵四胜嗯了声,抬头看了眼日头,时间已经不早了,说正事要紧。
于是,他直接开门见山:“呈郢啊,这次来找你呢,是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庄呈郢不经意间蹙了下眉头。
赵四胜顿了下,继续说:“你妹妹她……她在学校犯了点错,学校让她退学,可你也知道,福妞才九岁啊,如果不能读书,那这一辈子就跟你表舅母一样一点出息都没了!”
庄呈郢越听眉头拧得越紧,“福妞犯了什么错?”
赵四胜叹气道:“没啥大不了的,就是和同学起了冲突,不小心把人头给打破了,我和你表舅母钱也赔了歉也道了,可人家依然不依不饶,学校也是块茅坑里的臭石头,我连着去找了好几趟,可就是不松口。”
话说到这里,庄呈郢完全明白了。
赵四胜话只说了一半,事情肯定没他说得这么简单,恐怕福妞下手不轻,而且并不是不小心,而是故意的。
学校让她退学,赵四胜肯定能找的人都找了,现在来找他,十有□□是没辙了,想让他帮着想办法。
而这个办法,只有一个:找方书记。
果然,赵四胜一脸希冀地望向他,说道:“呈郢啊,福妞不能没学上啊,表舅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来找你帮个忙。”
“你……能不能领我去找找方书记,求他出面跟乡里小学说一声?”
庄呈郢缄默了。
赵四胜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色,心里想着,哪怕只从他脸上看出一丝迟疑,那可就别怪他不念舅甥之情,就在此时此地,当着整个高中的面,骂他忘恩负义了。
正想着,下课铃响了。
原本安静的校园,忽然之间变得热闹纷呈。
后半节课,夏迎上课的心思全无,整颗心都随着庄呈郢离去的背影飘去了远方。
所以刚一下课,夏迎顾不上想拖堂的老师,借口上厕所,赶紧跑了出去。
所幸没走几步,就在不远处的墙角处看到了庄呈郢和赵四胜。
两人一高一矮,面对面站着,神色都略显严肃。
夏迎眼瞅着气氛不大对,于是赶忙跑过去,人未到声先至,“赵叔叔,好久没看到你啦。”
这一声带着笑意的招呼,让赵四胜立刻收起了不满的神色,转而向夏迎露出笑脸,“哎呦,夏迎丫头啊,是挺长时间没见了,越长越漂亮了啊!”
夏迎笑呵呵地走上前,走到庄呈郢身边时,悄悄用胳膊碰了他一下。
庄呈郢面色不变,但心里有点想笑。
夏迎并没理他,而是看向赵四胜,漂亮的大眼睛扑闪着,笑嘻嘻地说:“赵叔叔,家里最近还好吧?婶子身体好不?福妞学习咋样?”
赵四胜笑道:“都好着呢,丫头你有心了。”
“这不是应该的嘛!”夏迎动了动眉梢,笑问:“赵叔叔,你今天怎么到这儿来了,这么大老远路呢!”
赵四胜不打算把福妞的事儿说给外人听,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没啥事,就是来看看呈郢这孩子。”
“这样啊……”
尾调扬了起来。
夏迎眼里蓦地带了丝玩味。
明显不信。
只不过赵四胜不愿说,她也不愿打破砂锅问到底,被人当做好奇心作祟的长舌妇。
赵四胜只笑,没别的话了,心里却烦得很,这小丫头怎么还不走呢!
可夏迎却像下定了主意不愿走,没话也要找话聊,聊得赵四胜太阳穴直跳,赵四胜愈发烦了,可他能咋地?人小丫头好心好意打招呼,他总不能黑着脸待人吧……
院墙拦住了西下的日光,站在墙角阴影中的庄呈郢彻底变成了背景墙,他垂眸望着夏迎漆黑的发顶,嘴角勾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他从小敏感,夏迎拉着赵四胜聊个不停,为的是什么,他懂。
昨晚说开了之后,夏迎仿佛重新变回了那个活泼开朗善谈言笑的女孩,她的眼里重新有了星星,她的笑容重新有了生气。
虽然赵四胜给他带来一个难题,可比起夏迎的笑容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上课铃重新响了起来。
夏迎啊呀了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赵四胜说:“赵叔叔,上课啦,我先回教室了。”
转过身的时候,夏迎貌似不经意地扫了眼庄呈郢,然后冲他眨了下眼。
庄呈郢会意。
在夏迎进了教室后,赵四胜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语气带着丝不耐,“你跟老师请个假,带我去找一趟方书记。”
不再是询问和请求,而是命令的语气了。
庄呈郢点了点头,转身回去教室。
这节课是语文课,胖大爷还没有来,庄呈郢刚想进教室时,忽然从旁边伸出来一只手,把他拉到了一边。
夏迎伸长脖子往赵四胜那边看了眼,压低声音问:“你表舅来找你干嘛?”
庄呈郢没有隐瞒,把福妞的事简单说了。
听得夏迎眉心皱出了个明显的疙瘩。
“要你带他去找方书记啊?”夏迎嘟囔道:“这事儿本就是福妞的错,你去找方书记帮忙,这不是徇私枉法吗?而且……咱已经欠了方书记那么多人情了……”
庄呈郢笑了下,“我明白,可福妞毕竟是我表妹啊。”
夏迎撇了下嘴,不说话了。
庄呈郢瞧她别扭的样子,不知怎地,忽然心里一软,鬼使神差地,一只手摸上了夏迎的头,轻轻抚了下。
少年的掌心宽厚温暖,这还是头一次庄呈郢摸她头,夏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那么傻愣愣地抬起脸瞪着庄呈郢。
“咳咳咳。”旁边冷不丁响起咳嗽声,胖大爷腋下夹着课本,以手握拳抵在嘴边,“上课了,还站在这干什么?”
庄呈郢触了电似的把手抽了回来,背在身后,一语不发。
夏迎悄悄往后挪了一步,两人拉开了距离,但距离是拉远了,可两人脸上不约而同浮起的红晕,在两步远的距离外,反而更加清晰了。
胖大爷笑着摇了摇头。
谁还没个青春年少的时候了!
胖大爷进教室前,庄呈郢喊住了他,请了个短假。
胖大爷为人开明,当即爽快同意了。
庄呈郢道了谢,转身去找赵四胜,扭头时,视线不自觉瞄了眼夏迎的侧脸和耳根。
红扑扑的。
庄呈郢蓦地很开心。
这抹笑容一直到见了赵四胜才消退,赵四胜狐疑地皱着眉,想不通这家伙怎地忽然之间心情就不错了。
只不过,他现在可不关注这个,只要他愿意帮忙带路,福妞继续读书的事儿就能有着落。
其实方书记家离得不远,只隔了几条街罢了。
出校门时,庄呈郢和赵四胜并肩而行,虽然他瘸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不能让赵四胜瞧出端倪,于是他便一直瘸着腿走,所以路走得比较慢。
没走多远。
身后忽然响起了夏迎的喊声。
“庄呈郢,等等我!”
庄呈郢瞳孔微微一缩,扭头看去,迎面跑来的女孩,满脸的笑意。
夏迎追了上来,不等庄呈郢询问,她看都没看他,直接跑到赵四胜身边,气喘吁吁的解释:“赵叔叔,我跟老师请了假,我陪你一起去找方书记。”
赵四胜心里一沉,气得瞪了眼庄呈郢。
好家伙,就回教室请假的几分钟,就这么嘴欠地把福妞的事儿抖落出来了?!
庄呈郢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
赵四胜有气不好发,扯着嘴角,对夏迎笑道:“那多麻烦啊,小事而已。”
夏迎立马摇头,郑重其事地说:“赵叔叔,这哪里是小事儿啊!昧着良心的事儿,没一件是小事呐!!”
赵四胜听了她一句话,差点气得当场得心梗。
庄呈郢在一旁,笑得很隐忍。
第46章
等了片刻,方书记捧着茶杯笑眯眯地出来。
赵四胜一颗悬在半空的心脏落了地,不等庄呈郢问好,急急忙忙凑上去套近乎,“方书记您老人家还记得我吗?我是赵四胜啊,前几年您下乡视察,还在我家吃了一顿贴饼子呢!”
方书记每年都会让人送东西给老赵家,早就把赵四胜和他媳妇摸得透透的了,他让妮儿去泡茶,热情地跟赵四胜说话。
很快,妮儿便端了一个茶碟过来,上面放着三碗茶,她把第一杯茶端给赵四胜, 第二杯端到了庄呈郢的面前, 第三杯才端给夏迎。
女孩已经抽条了,相貌柔美,气质温和,半眯起月牙般的眸子冲庄呈郢笑了笑,这一幕落在夏迎眼里,其实并没有别的异样感觉,尤其是当她和庄呈郢坦诚相待以后。
夏迎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喝着茶,顺便看戏。
客气话说完,赵四胜吞了口茶,这才扭扭捏捏地吐露正事。
“方书记啊,本来是不打算用这件小事麻烦您老人家的,可娃犯了错,事关娃能不能读书的大事,咱们做爹妈的,没法子啊!”赵四胜懊恼地叹气,“方书记,您千万救救我家福妞啊!”
话说到这里,赵四胜表情立马变了,脸色发苦,神色悲戚,苦苦祈求,就差跪下来抱方书记大腿了!
夏迎瞄了一眼,差点没笑出声来。
赵四胜在家里一直怂,怕他媳妇张桂英怕得要死,这几年福妞大了,张桂英当着女儿的面偶尔给赵四胜一点面子,这让他腰杆子直了起来。
反正夏迎每回回乡,遇上老赵家一家人,都觉得赵四胜姿态变高了。
这边方书记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有点哭笑不得。
说实话福妞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好话到了赔礼到了,并不是不能调解,只不过就缺一个中间说话的人而已。
方书记如果愿意当这个中间人,事情不难解决,但方书记有自己的考虑,他得给这对夫妻一个教训。
“这事儿啊……”方书记沉默了半晌,把茶杯轻轻搁在桌上,叹了口气说:“赵老哥啊,你闺女这事儿恐怕不好整啊。”
这话一出,赵四胜立马就慌了,他左右看了看,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个灰布包着的小布包硬要塞给方书记。
“方书记这是我和娃她娘的一点小心意……”
这是□□裸的行贿啊!
方书记一下子懵住了,蹭的一下站起来了,急的直摆手,斥责道:“你这是做什么!”
赵四胜一副我懂的样子,讪笑道:“方书记,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意思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