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采薇举着团扇的手微微收紧,道。
“判断有误,此局不是平局,是小女子输了。”
“先生谦让,小女子愧不敢当,谢先生留颜面。”
虽然知道赢了才能拿走冷暖玉棋子,平局亦是拿不走,但宣采薇也不想得这种被放水而获的“平局”。
柜台后的人听完宣采薇的话有一瞬间的沉默。
过了一会,柜台后的人出声道。
“小姐错了,此局本该是你赢。”
话音一落,宣采薇愣了愣,明显有些疑惑,徐列一行人同样疑惑。
只唯独公孙笑柳瞳孔放大,表情如遭雷劈。
而那头,柜台后,却忽然传来一道有着年岁感的声音。
“因为,方才小姐你是同两人对弈。”
这声音一出,一下子为宣采薇解了惑。
宣采薇赢不过的棋路,该是后头说话这位出的手。
宣采薇拧了拧眉。
“观棋不语真君子,不知老先生为何要插手我同先前这位先生的棋局?”
“亦不算插手,本该便由老夫同你下棋才是,先前小徒所下棋路,皆是由老夫传授,小姐不必太过介怀。”
“且小姐你赢了棋局,这冷暖玉棋子你便拿去。”
闻言,宣采薇眼神瞬间一亮,心头那点芥蒂转瞬消弭于无。
只是,下一刻,宣采薇眼神便黯淡了下来。
拿去?她拿哪儿去?难道送到秦隐的机关密室里,给他添珍宝吗?!
她好不容易凭自己实力赢得的冷暖玉棋子,才不会白白便宜给秦隐呢。
也不能送到宣府,毫无名义,还会引人注意。
说到引人注意,宣采薇暗暗头疼,她本打算看一圈宝物,就赶紧回去的,三楼看宝物的人虽不算多也不算少,她只要乖乖地看,不出风头,定然不会引起秦隐的注意,结果,谁料最后一间宝物屋里,她没能抵住诱惑,不自觉就开始走了棋,还不小心赢了,这下风头可出大了。
毕竟冷暖玉棋子,可是这一回最珍贵的宝物了。
宣采薇想溜,可又舍不得宝物。
正当宣采薇纠结时,耳后忽然听到外边的遇楼下人道。
“方才我在楼下见着我们主事的了,你我可得机灵点,我瞧着快往三楼来了,多半是巡视,不过我刚刚见着主事身边还有一人,虽未看清,但衣着华贵,你说是不是咱们真正的老板?”
闻言,宣采薇一愣,身体快过脑子,快速转身准备开溜。
秦隐不是去监督画轴进度了吗,怎么还兴中途折返。
宣采薇顿时满眼慌张,就怕被秦隐抓个现行。
她举着手里的团扇,将自己的脸挡得严严实实,就准备往外跑。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愣。
“有价无市”的极品冷暖玉棋子都不要,这是有多视金钱如粪土。
柜台后面的老者更是一愣,他后面半句话还没说完呀。
但就在宣采薇要跑之时,公孙笑柳出现在她面前,拦下了她。
眼神犀利迫人。
“你同我下一局。”
宣采薇这会儿哪有功夫同公孙笑柳下棋,两眼写着“要死了要死了再不回去真的要死了”。
“这位小姐,我眼下急事在身,咱们有缘千里来相会,下回如有机会,我定同小姐对弈。”
公孙笑柳唇微泯,身子却没动,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强人所难,毕竟她没干过这种事。
可当公孙笑柳第一回 正式打量起宣采薇时,尤其是看到宣采薇手里的团扇后。
公孙笑柳,脸黑了。
抬手迅速按住宣采薇的手,压着声音道。
“你同淮安郡王什么关系?!”
公孙笑柳由来不在意她不关心的人,先前只当宣采薇是个普通世家小姐,也没有仔细看她,刚刚近看,公孙笑柳才发现,宣采薇手里的团扇最下方有一小小印章——
山水居士。
正是秦隐的别号。
宣采薇哪里知道一柄团扇就把她给卖了,但她眼下确实是同秦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关系,虽然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单方面的。
但宣采薇还是被一下子问懵了。
这在公孙笑柳眼里更是心虚,正当她还想追问什么的时候,柜台后那道老成的声音又道。
“如若小姐不愿暴露身份,也可让旁人代收。”
宣采薇眼下十分着急,也顾不得公孙笑柳的问话,再晚些秦隐可就上来了。
可能还真是急中生智。
宣采薇忽地灵光一闪,眸子闪过开心,快速答道。
“劳烦老先生送去六爻门元无仙师处,就说渡生棋让其帮忙代收。”
撂下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宣采薇快速甩开公孙笑柳的手,跑了出去,不一会就没了踪影。
***
好在,宣采薇最终是赶上了,还完美地将团扇放回了原处。
而秦隐比预想中慢了一会。
宣采薇不知,秦隐后面得知,公孙笑柳也在三楼,所以绕了其他路上楼,因为不喜公孙笑柳,所以关于公孙笑柳和她看上的宝物屋发生的事,秦隐暂时还不知,宣采薇侥幸多护住了马甲一阵。
秦隐很快推门而入,进了他专有的机关密室。
许是秦隐对这里极为熟悉,即使眼睛看不见,他也能准确找到宣采薇所在的位置。
他再次将宣采薇握在了手里,但宣采薇以为秦隐要带她去别的地方,可秦隐未动。
只是坐在密室的椅子上,将宣采薇放在了大腿。
秦隐两只手轻轻地拍着宣采薇的画卷身体。
有一下没一下。
随折时间流逝,宣采薇本是惊悚了一天的内心,稍稍得到安抚。
上眼皮下眼皮有些打架。
耳边却听到秦隐忽然的声音。
“你知道吗?”
“我喜欢你的很多点,可唯独讨厌你一点。”
宣采薇一滞,刚刚平复的内心莫名起了几分波澜。
似乎有点难受,宣采薇唇不自觉泯了泯。
果然,再怎么喜欢一个人,也不是全然能接受她所有的缺点。
即便是秦隐也是。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让宣采薇有些丧气,但她耳朵还是不听使唤地竖起。
她倒要看看秦隐讨厌她什么,之后她就将这个缺点彻底发扬光大,让秦隐讨厌死她。
对,没错,就是这样,绝对不是因为在意。
宣采薇正想着,秦隐拍着她身体的手忽地一顿,下一刻,一句话飘在了宣采薇耳边。
“我讨厌你。”
“——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淡淡的话,温温柔柔地吹乱了密室里的灯光。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
秦隐现在还不知道女主穿画的事,不过……你们懂得!
第051章
宣采薇本是气鼓鼓的脸庞, 在那一瞬间僵住,下一刻, 便像一个没有火芯的孔明灯,鼓鼓的脸颊一下子瘪了下去。
嘴唇嘟了嘟,表情别扭。
“还以为要说什么呢。”
“我才不会受这种花言巧语迷惑, 一定不会。”
只是宣采薇虽然这般想着,脸颊却忍不住发烫起来。
秦隐垂眸,眼里划过几分疑惑。
密室很热吗?
***
不过秦隐并没有呆太久,仿佛只是过来看看画卷有没有安然无恙, 便又重新回去监督画轴进度去了。
想到“画轴”, 宣采薇潜藏在心里的纳闷倒是一下子浮了出来。
秦隐怎么好像一点怀疑她的样子都没有呢?
明明“小胖脚”都伤成这样了。
宣采薇显然有些当局者迷,怀疑到画像本身这个可能,是个正常人都很难会想到。
不过, 宣采薇也不敢乱动了, 三日限期已过, 去小木屋里放了颗白棋子,就等着白日的到来。
只是,这一回,宣采薇放白棋子之时,脑海忽然浮现出了秦隐的模样, 是先前说“我讨厌你”时的模样。
当时的秦隐眉眼明明只含着密室微弱的光, 却仿佛敛了万千星点。
一点一点汇聚成了一条浩瀚银河。
宣采薇快速甩了甩头,想甩掉方才脑壳里的木然和愣怔。
心里越发奇怪,怎么最近想到秦隐, 都有些无法思考了。
但她还是坚定地放入了白棋子。
一夜的时间并不算太长。
宣采薇不知秦隐有没有弄好画轴,但她知道小木屋的太极图是修好了。
此时,宣采薇好似在一个花园的地方,可她看得出来,她所在的地方不是普通的花园,虽然说不出哪里不普通,但宣采薇隐隐有感觉,比她家请苏州工匠造的江南园林还要独特精致,意境深远。
宣采薇一开始是在一个暗处,只淡淡窥伺周围。
但很快眼前便明亮开来,“鼻尖”也嗅到了阵阵香风。
不是花香,而是女子身上的淡茶香。
但宣采薇一点都不惊讶,因为她这回穿成了一副金镶红宝石耳坠,还是正在戴在女子耳朵上的。
宣采薇悠然叹了口气,看来这回无法去寻元无仙师,但也还好的一点是,她能跟着女子行动,不至于动弹不得。
方才女子跟着身后的几人,好似正在穿梭假山,所以落有暗影。
等这真正穿出来后,宣采薇才算惊讶了一下。
看着女子身后整整齐齐地站着的六位宫装打扮的婢女,宣采薇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在哪了。
她这回竟然穿到了皇宫里头。
那她这一回“身体”的主人是……
宣采薇正想着,耳边忽然听到另一道娇娇弱弱的女声。
“见过清嫔姐姐。”
话音一出,宣采薇一愣,耳坠主人却是笑得温婉得体道。
“玉贵人多礼了,我们姐姐妹妹之间,不必如此拘泥。”
玉贵人:“不行不行的,姐姐看得上妹妹,是姐姐怜惜,妹妹可不好越矩的。”
玉贵人声音不大,配合那一副胆小畏惧的模样,让清嫔身后的一两位宫女,眼里不由露出几分嫌弃,但离清嫔最近的两位宫女却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清嫔脸上的笑容渐渐放大,往前走了几步,一手挽过玉贵人的胳膊,亲昵道。
“既是有缘,不若玉贵人同姐姐我一起游玩御花园如何?”
玉贵人脸上划过一丝受宠若惊,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之后两人便同游起了御花园,那副亲密无间的模样,好似两人是多年的姐妹。
而宣采薇却跟着晃动的耳坠,将御花园发生的种种都收进了眼里。
当然,她目光主要聚焦在清嫔身上。
眼神熟悉又陌生。
清嫔,本名宣淸漪,是宣采薇的大堂姐,也就是宣采薇大伯的女儿。
就是那位肖想宣采薇娘亲的混账大伯宣知礼。
宣采薇因为身体原因,同这位大堂姐并不算多亲近,但也见过多面,印象中是位不争不抢,人淡如菊的娴静女子。
所以当时听说宣知礼要将大堂姐送进宫里当秀女时,宣采薇好一阵吃惊,且不说当今圣上已近天命之年,皇宫,那可是龙潭虎穴,大堂姐的性子还不得被里面的人吞了。
宣采薇记得自己当时还同母亲提过这件事,想让母亲为大堂姐说句话,母亲也是应下,但同大伯母聊过后,母亲只同宣采薇回了句,是大堂姐自愿的。
如此一来,宣采薇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差自己的丫鬟,给大堂姐送去了一根莲花玉钗加一袋金银,担心大堂姐不收,宣采薇还特意写了封信给大堂姐,幸而丫鬟回话,告诉宣采薇,大堂姐收下了,还让丫鬟带了一句“谢谢”。
虽然没有很多天花乱坠的词,但两人心知肚明。
只是未曾想,不过短短两年,当年那位人淡如菊的大堂姐不仅步步高升,从一个小小的答应到如今的清嫔,眼下更是已然能够游刃有余地应对宫中妃嫔关系,春风拂面笑对个中机锋。
清嫔和玉贵人在御花园逛了多久,宣采薇就沉思了多久。
直至清嫔同玉贵人分道扬镳,回到了自己的宫殿,清嫔住的是永和宫的偏殿,但因为永和宫正殿无人,所以也省了早晚请安。
清嫔慢悠悠地进了殿,身后两个离得近的宫女替她掩了门,剩下四个宫女留在了外面,只留最近的两个宫女侍候。
宣采薇想了一路,虽然没太消化大堂姐性子变化如此巨大,但见到大堂姐在宫内过得开心,宣采薇也稍稍心安了些。
只是,宣采薇没想到,她这份心安很快也粉碎成灰尘。
清嫔躺在长长的美人榻上,半支着头,似闭目眼神,两个宫女,一个正在给她捏肩,另外一个正在喂她吃今年西域刚进攻的水晶葡萄。
光看这幅景象,好不享受。
但很快,给清嫔剥葡萄皮的宫女,抿了抿唇道。
“娘娘,您为何同玉贵人亲近,她可不像表面上那般畏畏缩缩,心思深着呢,听说她们宫里,有好几个贵人曾联合起来想给玉贵人设套,可谁曾想,玉贵人偏偏运气好躲过去了,那几个贵人年轻,只当自己失误,但看在奴婢眼里,这玉贵人或才是藏得最深的狐狸。”
“娘娘,您可要当心啊。”说话的宫女满眼担心,一副为清嫔着想的模样,这看在宣采薇眼里又是起了惊讶,不知自己大堂姐何时有了如此了得的御下手段,将这位宫女调.教的忠心耿耿。
清嫔闻言,缓缓睁开妆容精致的美目,看了跟前正担心的小宫女一眼。
其后,才缓缓道。
“有人争先恐后,却不知有人避之唯恐不及。”
言罢,清嫔眼里不知为何有一闪而逝的恐惧,但被她掩藏的极好,并没有人发觉。
过了一会,清嫔才道。
“莫要担心,我们日子还长着。”
只这话,不知是对小宫女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