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樱樱盯着烤架上烤得颜色泛黄的鸟儿,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揉了揉肚子。这一阵她吃得清淡,见着点肉就馋猫闻着腥一般,口水直泛滥。她有些不好意思,不再盯着鸟儿看,把视线放到从宇身上,分散下注意力。
“从宇,你大哥小的时候也是现在这样的性子吗?”
从宇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从我有记忆开始,大哥就没变过,冷冷淡淡,话不多。”
“他对你好不好?”
“当然好!”从宇毫不犹豫地回答,“大哥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可是分得一清二楚,大哥的恩情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秦樱樱暗道:他虽然纨绔不羁了些,倒还是个明理的。虽然最开始她差点被他害死,但后来他对她一直都恭恭敬敬、规规矩矩,没有任何逾越。她知道,那是因为他敬重从霄,所以爱屋及乌罢了。
“可是,如果你爹和你大哥针锋相对,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你要怎么办呢?你帮谁?”她
直接把这个问题丢了出来。
从宇的脸色沉了下去,他低头,默默地转动着烤架,看着那被火烤得滋滋响的雀鸟,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一边是生他的亲爹,一边是养他的大哥,对他而言都是重要的人。明明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可为什么偏偏要走到现在这一步?
他能怎么选?选谁都是错,可他能置身事外吗?呵,他的那个爹非要他卷入其中,不惜以他在乎的人威胁他。
秦樱樱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不用回答我,你自己心里有答案就行了,不管你怎么选都是错,也都不错。我想,从霄他……会尊重你的选择,在他的心里,你永远都是他的弟弟。”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了笑:“我希望他能陪着我和心儿,快快乐乐地生活一辈子,没有战争杀戮,没有尔虞我诈,简简单单就好。”她憧憬着,眼中是温柔的无奈,“一路走来真的好辛苦,他永远都是担责的那个,如果我能帮他分担一些就好了。”
“……”从宇眼角发涩,只觉得心口堵得慌,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不停地把烤架翻来覆去地转着,一如他凌乱不堪、无法回落的心绪。
“好香啊……”秦樱樱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他的身边,凑过头去使劲嗅了嗅,一脸垂涎地问,“能吃了吗?”她好似瞬间就忘记了方才的话题,亮晶晶的眼眸中只剩下烤得金黄酥脆的雀鸟了。
从宇回过神,忙道:“好了,应该好了,我这就拿下来。”刚烤好的雀鸟烫得很,他把雀鸟从烤架上拿下来的时候,手指被烫了好几下,不过他顾不得那许多,迅速地把雀鸟放到砧板上,切成小块,装到碟子里,送到秦樱樱的面前,“大嫂,你尝尝。”
“谢谢。”秦樱樱满脸欢喜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雀肉,吹了吹,放进了嘴里。味道很好,外酥里嫩,鲜得她骨头都快酥了,吃着竟觉得比上回从霄烤得还要好吃,也不知是怀孕的缘故还是最近吃得过于清淡的缘故。反正,出乎她的意外。
她一口气吃了一半,虽然还未尽兴,但不好意思自己一人独吞,看到丁虞回来,她摸了摸肚子,餍足地对他们两人说道:“我吃好啦,你们也吃些,不要浪费了。”
“公主,留着给您晚上吃吧,您有了身孕,要多吃些。”丁虞道。
“不用,晚上不是还有么,你们快些吃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两人拗不过她,只得把剩下的雀肉都吃了。
吃完雀肉,丁虞陪着秦樱樱回了营帐,两人一起做了会小衣服,秦樱樱觉得困了,便躺到榻上睡了。这一觉,她睡得昏昏沉沉,心里一直不踏实,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约约听到一句“大人受伤了,快传军医”,她吓得一下坐了起来,心跳得飞快,浑身都是冷汗,不知道是自己做梦幻听了还是真的有人说过那句话。
她想喊丁虞,却发现丁虞不在帐中,她等不及,掀了被子下床,连外衣都顾不得穿,急急地出了营帐,往从霄的营帐跑去。
一定是做梦,他怎么可能受伤?他不会受伤的!
第158章
血, 滴了一路。赵媚的眼中一片赤红,似乎除了血的颜色再也看不到其他。
她从不晕血, 但看到血止不住地从霄儿的体内流出,她浑身都觉得冷, 仿佛那流的是她的血, 一滴一滴,快要流尽。
从霄身上的铠甲已经卸下放到一边, 衣袍已被鲜血浸染, 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脸色苍白, 脸上亦满是血污, 但好在神智尚且清醒,目光清冷如水,直视前方。他浑身大大小小剑伤十余道,最严重的是伤在左下肋骨的一处, 几近心脏。
苏白悠和匆匆赶到的军医忙着为其处理伤口, 苏白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伤,手上一刻未曾歇下,军医在一边递着所需的药品, 差点跟不上她的节奏,急得满头大汗。
阿治,你要保佑霄儿无事。
赵媚不敢再看那狰狞的伤口,转头看向了别处,双拳握得死紧。
这一战, 他们赢了,却是以霄儿重伤的代价。今日从玄泽阵营出战的是聂弘烜,她知道他在战场上的威名,也知道他和霄儿之间的恩怨,他指名要霄儿出战,她本不允,打算让大宴的悍将迎敌,但霄儿却坚持自己出战,她拗不过他,只得应了。
那聂弘烜见了霄儿便像个疯子一样,招招凌厉阴狠,摆明了就是要夺霄儿性命,他是在战场上厮杀惯的,领兵打仗是他最擅长的事情,若是换了其他人,怕是早就死在了他的剑下。幸而霄儿武功不弱,也曾征战沙场,尚能与他杀个势均力敌。
二人殊死对战,两军无不看得心惊胆战,整个战场似乎只剩下他们,沙尘飞扬,刀光剑影,鲜血飞溅,而最终聂弘烜棋差一招被霄儿一剑刺入咽喉,死不瞑目。
从玄泽自始至终没有露面,聂弘烜阵亡后,他们便撤退了。
“大长公主,要不……您还是先回避吧?”时晋注意到她的不适,低声说道。
赵媚闭了闭眼,那鲜红的颜色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她难忍心悸和郁结,转身离开了营帐。可她走出没几步,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秦樱樱,她停住了,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若让她看到霄儿此刻的模样,怕是要出事,她毕竟怀着身孕呢。
秦樱樱看到她脸上沾了些血,那血分明不是她的……她的心一阵发紧,视线看向了从霄的营帐,颤抖着声音问道:“他、他受伤了?”所以,她没有幻听,他是真的受伤了?
“只是小伤,没什么大碍。”赵媚赶紧说道,“白悠和军医在为他处理伤口,你应该相信白悠的医术,霄儿不会有事的。”
秦樱樱没有接话,绕过她就要往营帐的方向走去,她的眼中噙着泪,她的齿咬着唇,生生不让那泪落下。她只想看到他,只有她亲眼目睹他没事,她才会安心。
赵媚拦下了她,急道:“你如今身怀有孕,不宜见血,不管怎样你都该为腹中的孩子着想,若孩子出了什么事,霄儿定会心痛。”
“他伤得很重,是吗?”若非如此,她怎么可能拦着她?她的心都颤了,恨不得立马就跑到他的身边,陪着他,守着他。
赵媚静默了片刻,才说道:“不会有事的,他牵挂着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出事?你如今照顾好自己,他才会放心,不是吗?”
秦樱樱轻轻拉下她的手,低头说道:“可我……还是想见他,你不要拦我好不好?”
她的语气温柔而坚定,那样的不容拒绝。赵媚一直以为她是娇贵柔弱的,是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房中花,风吹易折,雨打易散,日头大了会蔫,可她现在却觉得,她或许比她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他伤得很重,浑身浴血,左胸剑伤几近心脏。”她告诉她实话,要她做好心理准备,“他此时
虽然清醒,但无法开口说话,你若扰了他,让他心绪不宁,只会让他伤势加重。”
秦樱樱眼眶中含的泪汹涌而出,几乎止不住,她无声地、放肆地让自己痛哭了一回,才用袖子擦干眼泪,抬头看向赵媚:“我不会扰他,我只想守在他的身边,陪他一起。”
她的眼眶红红的,可再没有一滴眼泪落下,赵媚看到她的坚决,虽然心中还是觉得不妥,但终于点了头。
营帐的帘子被人掀开,一直陪在从霄身边的时晋看过去,愣了一下:怎么是夫人?
他慌忙看了大人一眼,大人正闭着眼睛,似乎并没有发现夫人到来。他赶紧走了过去,压低声音对秦樱樱说道:“夫人,您还是先出去吧。”
秦樱樱对着他摆了摆手,看向了从霄,泪差点又止不住滑落,她赶紧伸手擦了擦,不敢发出声音。
可是,他怎么能伤成那个样子?他已然成了一个血人,血还止不住地从伤口渗出,那样触目惊心……她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心中难过得连呼吸都似乎成了一种奢侈。
时晋不好再拦她,也不敢再说话,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大人,在大人的身后站定。
大人,他知道吗?
从霄知道她进来了,可他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只能假装自己没有发现,依然紧闭双眼。他知道她走到了他的身后,当她在他身后站定时,他感觉到了一阵暖意和一份柔情,那样的感觉令他浑身的疼痛似乎缓解不少。
他听不到她的声音,她的脚步很轻,连呼吸都那样小心翼翼。可他虽然听不到她的声音,却能察觉她的担心与难过,那略带苦涩的滋味在他舌尖萦绕,就是她此刻的心绪。
她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声嘶力竭,她安静得就像冬日缓缓飘落的雪花,无声无息。她默默地陪伴着他,又像是春日的那一缕暖阳,令他冰封的心融化。
他不愿她来的,怕她吓着,伤身又伤心。但他又是希望她来的,想要她陪着,感受着她的气息、她的关心、她的柔情。
秦樱樱看到他满脸的血污,狠狠咬了咬唇,走到一旁,端来一盆清水,又从怀中掏出雪白的帕子浸入水中,轻轻搓了搓,拧干,走过去,轻柔地、极其小心地为他擦拭着。
第159章
秦樱樱换了四盆水、七块帕子, 才堪堪将从霄的脸洗净。自始自终,他一动未动, 一言不发,仿佛察觉不到她的举动。
他痛不痛?
他怎么可能不痛?
可他为什么连哼都不哼一声?
她的心疼得紧, 纵然再怎么压抑隐忍, 眼泪却骗不了人的一个劲落下,而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只是紧咬着下唇, 甚至尝到了血腥味。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苏白悠还在仔细地处理他胸口的伤, 他的上衣早已被剪破脱下, 斑驳的伤痕交错,血窟窿即使上了几回药还在不停地冒着血,让人不忍直视。
时晋搬了张凳子到秦樱樱的身旁,但她摇了摇头, 并没有坐下。
他伤得那么重, 她怎么可能坐得住。
时晋默默退到一旁,看着大人身上的伤,亦是担忧。他多次随大人上阵杀敌, 大人从未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可他面对的是久经沙场的聂弘烜,能够取胜已是不易,现在惟愿大人转危为安,尽快恢复。
时间一点点流逝, 秦樱樱脸上的泪痕已干,白皙的脸庞一道道醒目的痕,看着楚楚可怜,憔悴不已。她的目光不断在苏白悠的手和从霄的身上往返,看着她为他一圈一圈缠上厚厚的绷带,心里没有半丝松懈。
“樱……”
突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整个人为之一振。那个声音很轻,像是一阵微风,在她的耳际只停留了那么一小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幻听,眼泪瞬间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她拼命地擦着、擦着,却怎么也擦不干,擦不完。
她不敢走到他的面前,她怕他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
“夫人。”时晋见她久久不动,忍不住小声地出声提醒,“大人唤您。”
此时,苏白悠终于为从霄处理好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站直身,长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秦樱樱赶忙问道:“苏大夫,他的伤怎样了?要紧吗?”
“夫人,大人伤得很重,不过并未伤及要害,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我方才来的时候让丁虞先去熬药了,我现在去看下情况,还要再加几味药,夫人伺候大人好好休息,至少要让他在床上静躺三日。”苏白悠交代完便匆匆离开了。
一旁的军医也赶忙跟了出去。
得知从霄保住性命,秦樱樱一颗心总算落下大半,但心疼的感觉并没有减退分毫。她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看到他早已睁开眼睛,一双岑静的黑眸静静地看着她。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的,可一看到他的脸、他的眼,她的泪就不受控制地直往下落。她多想抱着他,对他倾诉她的心痛、不舍、伤感,但她不能,她连碰都不敢碰他一下,生怕害他牵动到伤口。
“你……疼不疼?”她啜泣着问他,但问完又马上说道,“你别说话,你一说话伤口会更疼的。你伤得那么重,怎么可能不疼?”她可真是问了个傻问题。
从霄的眸色变得暗沉,她脸上的泪刺痛了他的心,他知道她一直在他身后站着,苏白悠为他疗伤多久,她就站了多久。他不该让她那样站着的,但他知道就算他开口,她也不会坐下,不会离开。她是娇柔的,但也是执拗的。
他定定地看着她,那眼中满是不舍,满是歉疚。
秦樱樱抹了把泪,看着他,扯出一抹笑:“让时晋先扶你去榻上躺着吧,你坐了这么久,肯定累了。”
从霄微微点了点头。
时晋赶紧走过来,小心扶他起身,扶着他一步步往床榻走去。
秦樱樱只敢跟在一旁看着,伸出双手想扶他,但又悻悻
然缩了回去,怕自己帮倒忙。眼瞅着时晋扶他躺下,她才敢靠近床,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大人,夫人,属下在门外候着。”时晋识趣地退了出去。
营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你要喝水吗?”秦樱樱问他。
从霄没有回话,目光落到了自己的右手上。
秦樱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他手指弯曲,对着她招了招手,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右手伸过去,放到了他的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