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心里又有些不明白,既然这些事方岩昭可以对从宇说,既然方岩昭对从宇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为什么他不对她说呢?他到底是敌是友?
第164章
一日后, 从霄和从玄泽约见三里外的临枫亭, 不带一兵一卒,不交战不动武, 只谈判。
临枫亭四周荒芜, 只有几棵在战火中被焚烧的枯树,还有无尽的风沙卷起热浪,肆虐削人脸。
从霄和赵媚早早到了, 片刻后, 从玄泽独自一人步入亭中。虽然他们未曾见过彼此, 但相见的第一眼, 他们就确认了彼此。
十五年了!看到他的刹那,赵媚心中的恨意和怒火被点燃,她冷冷地、以仇视的目光扫视他, 恨不得一刀一刀亲手剐了他。
从玄泽仿若未见,两眼只看从霄, 看着这个与他血脉相关的人,他的内心有欣赏,但更多的是嫉妒。多少年来, 从霄一步步登上高位, 他的实力和才能他都看在眼里,并为之叹服。只可惜,他是从玄治的儿子,不是他从玄泽的儿子,所以, 他们永远都只可能是敌人。
“霄儿,伤势如何?”亭中是一张石桌,从玄泽走进亭子,在他们对面坐下,关切地问道。
“霄儿是你有资格喊的?”假惺惺地关心,却不知是谁害霄儿重伤的!赵媚恨然。
从玄泽看她一眼,微微一笑:“这位便是大宴的大长公主吧?难道你不知道,霄儿可是我的亲侄儿,我唤他一声霄儿有何不可?”
“弑兄灭亲,天理难容,从家没你这种冷血无情、残暴不仁的子孙!”
从玄泽没有否定她的话,只是轻蔑地发问:“大长公主是以何名义指责我?你是我从家的什么人?从家的家事竟要你一个外人来过问?”
赵媚面不改色,傲然回应:“凭我是你大哥的结发妻子,凭我是从家的当家主母,凭我为阿治生下女儿,凭我是霄儿的嫡母!长嫂如母,你在我面前也得矮三分,懂了吗?”
从玄泽脸色沉了沉,冷笑:“大长公主这些名头可都是自封的,我怎么不知道?我大哥未曾娶妻,何来妻子女儿,你以为随随便便冒个名我就信了么?”
赵媚回他一声冷笑,从随身带着的小包中小心地取出一份婚书,一块玉佩,一枚印章,一一摆在他的面前:“你大哥亲笔写的婚书,你看看,他的字迹你可还认得?你大哥从小佩戴在身上的玉佩,你害死他时并未在他身上找到,只找到了我的玉牌是不是?还有你大哥的印章,是从老将军在他十六岁时亲手为他刻的。这些,你都认得吧?”
婚书已经陈旧,却依然能看出上面的字迹一笔一划写得端正,看得出字主人的慎重和用心。
从玄泽盯着那上面的字,那熟悉的笔迹重重击打他的心,让他的神情不再云淡风轻,而是添了几分肃杀和阴森。
从玄治,死了都要压他一头吗!如果她真是从玄治的妻子,从霄便可记在她的名下,他原本庶子的身份便能变为嫡子,从而成为从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呵,休想!他定会让他死在战场,决不让他有机会再与他争!
“是真的?”从玄泽转向从霄,一脸不信,似乎非要从他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
从霄面色如雪,声音清冷如冰:“我爹的亲笔字迹和信物,你再熟悉不过,何必问我?你内心存疑,是在怕什么?是不是在你心中早就不把自己当做从家人了?”
“一派胡言!”从玄泽色变,怒斥,“我是从家的家主,只有我才有资格继承从家的一切!从玄治已经死了,他没有妻子,没有嫡子,从家只有我,只有我才能使从家成为大祁最辉煌、最有名望、最有权力的家族!”
“所以,果然是你害死了我爹,害死了你自己的妻子,害死了从家上上下下百余口人命?”
“是!又如何?”从玄泽满口承认,满脸恨意,“我和你爹同为嫡 子,我跟随你爷爷征战沙场,侍奉左右,几次差点丢了性命,而你爹呢?却逍遥自在地在京城当他的闲散公子!他不想上阵便不上,不想当官便不当,不想娶妻便不娶,而我呢?我必须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我必须为了家族取一个我根本就不爱的女人!凭什么?就凭他比我早生了几年?!”
“论武功,论才能,论孝心,他哪一点比得上我?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从家,只有我心心念念为从家着想,可没想到你爷爷到死还是偏心于他,要把从家的一切都交给他!是可忍,孰不可忍!一个只知游山玩水、风花雪月的浪荡子,有什么能耐成为从家的家主!”
“他比你善良,比你仁厚,他知道你的野心你的抱负,所以他从不跟你去争,便是他遵从父命继承了家主之位,最终还是会让给你的!他已经答应随我去大宴,他只想平平静静地生活!”泪水糊了赵媚的眼,为什么害死阿治的偏偏是他的同胞兄弟?若是没有那样的野心,她怎会失去挚爱的丈夫,她的女儿又怎会从小就缺乏父爱!
“谁要他让!”从玄泽瞋目裂眦,几欲发狂,“他以为他是谁!他让我就要受着吗?只有我亲手夺到的才真正属于我自己!”
“你现在已经得到了,安心了?”相较于他的疯狂,从霄却是平静的,就像无风的水面一般,就像光滑的镜面。他只是带着同情看着他,眼前的这个人可怜可恨又可悲。
从玄泽忽然安静下来,眯起眼睛审视着他们,阴沉地笑了:“我有什么不安心的?你怀孕的妻子在我手上,你有什么资本与我谈判?除非你放弃她,你舍得吗?”
“开出你的条件,怎样才肯放了她?”从霄并不赘言,直言问他。
“投降,退兵,跟我回大祁,我会在大祁给你找一处清静之地,让你们一家人生活无忧。”
“如果我不答应呢?”
“两军交战之时,阵前血祭,一尸两命。”从玄泽脸上是冷残的狠绝,“或者,让对她一往情深的方岩昭带着她远走高飞,让你一生无处找寻,如何?”他清楚,无论哪一种,都足以令从霄生不如死。
“从玄泽,你若敢伤她,我大宴定将倾国之力将你诛杀,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赵媚表明态度。
“是吗?”他毫不在意,负手起身,“那很遗憾,只能看到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了。三日之后,战场上见吧。”
他径自离开,从霄和赵媚谁也没有出声留他。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赵媚才忍不住开口问:“就这么让他走了吗?”三日之后交战……霄儿身体尚未恢复,如何迎战?
“嗯。”从霄垂眸,没说什么。
“樱樱的师父三日内能赶到吗?”她知道他发了急件让樱樱的师父前来相助。
“不知道。”师叔行踪不定,他只能试着找她。
“……”赵媚无言以对,一脸揪心。
从霄忽而转头问她:“婚书,是真的?”
赵媚闻言心头一塞,低头看向桌上的婚书,脸上露出苦笑。这封婚书并非阿治亲笔所写,而是她仿照阿治的笔迹写的。她和阿治相恋时,时常在一起写字画画,她觉得他写的字好看,便模仿他的笔迹去写,一来二去写得和他写的一般无二,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他为从玄泽所害,她伤心欲绝,回到大宴后,她以他的名义、他的笔迹写下婚书,权当是他娶了她了。
虽是自欺欺人,但拿来欺一下从玄泽,看他恼怒色变,她心中大快。他那样计较家族名分,这对他而言便是天大的打击。
她如是想着,轻飘飘、状似无所谓地说了句:“假的。”
“父亲的心意是真的,这婚书便是真的,只 要大长公主愿意,你便是从家嫡长房当家主母。”
赵媚听到他的话,愣住了,眼中泪光闪烁,唇畔却缓缓露出笑意。
一脸释然。
第165章
在从玄泽军营的这两天, 秦樱樱一直被软禁在一个营帐中, 不得出, 除了冬儿贴身照顾她, 便只有从宇和方岩昭偶尔来看看她。她在营帐中百无聊赖, 又思念从霄得紧,只能时不时走来走去, 或者在榻上闭目小睡, 度日如年。
每天的吃食由方岩昭亲自送来,一日三餐加两顿点心, 吃饱是没问题的。她不敢让肚里的宝宝饿着, 虽然食不知味, 还是勉强自己尽量多吃。
冬儿站在一边看着她心烦意乱地走来走去, 有点担心:“樱樱姐姐, 你走了很久了, 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
秦樱樱摆了摆手,说道:“我不累, 孕妇要多走走, 到时候生宝宝才会更容易。”
“是、是吗?”冬儿不懂这些,眼睛里满是疑惑,懵懵懂懂的。
时值中午,营帐的帘子被人掀开,是方岩昭端着午膳进来了。他和秦樱樱对视一眼,移开视线,走到矮桌前, 将午膳一一在桌面上摆好。
“四公主,冬儿,一起用膳吧。”他温和地说道。
秦樱樱坐下,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地扒拉了几口饭。
方岩昭看着她,夹了些菜到她饭碗里,轻声道:“多吃一些,孩子才会长得更好。”
“从玄泽打算怎样为难我夫君?”她纠结再三,还是问了出来,虽然她知道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但还是想知道如今的情况怎样了。她担心从霄。
方岩昭本打算等她吃完后再告诉她,可她既然问了,他也不打算瞒她:“明日,两军便要对战了,届时从玄泽会带你的阵前。”
明日……就要交战了?从霄的伤势还没恢复呀,如何迎战?愁绪涌上眉间,秦樱樱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她放下筷子,目光盯紧了方岩昭:“你、你打算如何?”她想知道他的立场。
方岩昭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给坐他对面的冬儿夹了些菜,对她说:“冬儿,你去从宇那边吃吧,等下再过来。”
“嗯。”冬儿知道他们有要紧的话要,端着碗,知趣地退下了。
秦樱樱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战场上瞬息万变,危险重重,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从玄泽并非良善之辈,他虽然答应我不伤你,但我不信他,他这个人,为达目的,谁都可以成为弃子。”
“你既然了解他的为人,那你定不会帮他的,是吗?”
方岩昭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对我而言,谁输谁赢都没有差别。”
秦樱樱的心揪紧了:“你……还恨从霄吗?”
“我恨过他,也恨过皇上,但我最恨的是我自己,可是恨又如何?再多的爱恨也换不回她了,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只知道是我负了她。”他拨弄着桌上的瓷碗,听着瓷碗与桌面相碰发出沉闷的声音,内心更是荒芜一片,“从前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明天结局如何,谁都无法预料,但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你,这是我能做的极限。”
“你……”秦樱樱眼眸垂下,眼眶泛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知道他所能做的有限,他承诺护她,她心中感激。她能感觉到他言语中的悲哀,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不管是她失去从霄还是从霄失去她,或许就是这样的心境吧,哀莫大于心死。
明日一战,她便是如今想着,也觉得瑟瑟发抖。她怕死吗?自然是怕的,她一点都不坚强,怕痛又怕死,可她更怕亲眼看到从霄受伤,甚至……死去。
“你……能不能……拿到乾坤八卦镜?”若能拿到乾坤八卦镜,她就能借助乾坤八卦镜的力量离开,就算不确定会去到哪里,总比留在这里好得多。
方岩昭摇了摇头:“那镜子师父随身携带 ,不可能给我。”和师父相处多年,他多少知道师父的心思,师父恨云简师叔,也恨赵元晞师伯,所以他才会从他们的弟子下手,报复他们。他曾劝过师父,但师父一意孤行,根本不听。
“你师父为什么要帮从玄泽?”
“他不是要帮从玄泽,他只是心中有恨。”师父是因爱生恨,他则是因爱心死,“这世上或许只有你师父才能解开他的心结。”只不知从霄有没有通知到云简师叔,云简师叔又能否及时赶到。
秦樱樱的脸垮了下去,甄师伯和师父……甄师伯对师父的感情竟那么深吗?
“不要多想了,好好吃饭,明天才有力气应对。”方岩昭又往她碗里夹了些菜,她碗里的饭菜堆成了一座小山。
她看着眼前的这座小山,微微咬唇,神情黯然:哪里还吃得下呀?
夜深了,士兵们一拨一拨在军营中巡逻。
营帐内,时晋紧张地看了下坐在榻上的从霄,俯身捡起了地上的一枚铜钱,犹豫了一下,蹑手蹑脚将铜钱放回到他面前的方桌上。
这已经是第三回 了。
从霄看向他递到桌上的铜钱,神色苍白而冷漠,右手拳头握紧,手背上青筋暴露。
他想算一下明日之战的吉凶,可是三次了,每一次总有铜钱滚落地面,让他无从推算。
这说明了什么?是因为他受伤,所以推算不了吗?还是……
“大人,天色不早了,赶紧休息吧,明日还要出战。”时晋实在忍不住,开口劝道。自从夫人被掳,大人没有哪一天睡得好的,虽然大人嘴上不说,但他知道,大人心里非常担心,非常痛苦。
夫人之于大人,是万般重要的,明日一战,从玄泽定会用夫人威胁大人,大人届时又当如何?若夫人出什么事……他简直不敢想象。
“大人,您的伤还没好,明日……”
“从岸和赵呈已经控制住了京城的局势,虎骁营的兄弟将率领三万精兵从从玄泽后方突袭,从玄泽腹背受敌,明日之战,他必败无疑。”从霄缓缓说道。
时晋哑然,若是夫人没被从玄泽掳去,自是如此,可如今从玄泽抓住了大人的弱点,他们哪里还有必胜的把握?大人可能放弃夫人吗?
两人静默许久,半晌,从霄才对他说道:“时晋,你出去吧。”
时晋心里担心,但他知道,此刻大人需要的是安静而不是劝解,所以他什么也没再说,默默退下了。
营帐里烛光摇曳,影影绰绰。从霄拿起枕边的篮子,伸手,轻轻抚摸篮子里的小衣服,这些衣服都是秦樱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她做了许多,新做的一件还没有做完,刚刚开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