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掉它!烧掉它!烧掉它!
脑中有人在大喊,唐萤强按住大仇得报的狂喜,她颤巍巍地燃起一簇火诀,正要点燃牌位一角……
“汪!”
突然眼角有东西一闪,耳畔听到狗似的嚎叫,她赶忙闪避,却被扑个正着,手上的牌位掉了出去,自己被那东西整个扑倒在地上。
一双铜铃大眼正灵气十足地望着她,唐萤下意识往前面的香案一瞄,果然香炉盖上空荡荡。
这只镇墓兽竟然是活的?
那头镇墓兽并没有立刻攻击唐萤,它只是用它的虎鼻东嗅西嗅,本来恐怖的大眼竟有几分小狗似的水灵。
唐萤发觉它无害,就要把它扒下去。
“起来!起来!”唐萤粗喘着气,却是死扒硬拉都拽不掉这个黏人精。
最后她干脆任这个石兽压在自己身上,死命伸长手,就要去勾鬼姑的牌位。
手指才触到一点,身上的镇墓兽竟是发出低沉的咆哮,唐萤莫名奇妙转过头,它又歪着脑袋好奇地盯着自己,一边的舌头还露了出来,说有多傻气就有多傻。
唐萤试探性地伸了伸手,果然一碰触到鬼姑的牌位,那镇墓兽就立刻变脸,凶神恶煞,反反复覆一两次。
“你果然是鬼姑的爪牙。”唐萤又气又好笑,抬手就要运灵击昏这头石兽,那镇墓兽却比她更快,大嘴喷出一大口香雾。
唐萤暗道不妙,立刻憋气,起身后退,却还是吸入了一些,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往后一倒,便埋入了一团香雾中。
香气逐渐失去温度,皮肤恍若被冷雾笼罩,迷惑人心的苏合香也被一种潮湿的臭味取代。
唐萤试着睁开眼睛,却只感觉到鼻子塞满了青苔的湿意。
“这是意外……”
“孽子,你还敢说!”
唐萤想动,浑身的骨头却像被碾碎似,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鼻子难受地缩起,四周浓得发腥的潮气彷佛一拳一拳打在敏感的鼻子上。
“这下要怎么向蛇柳老怪交代!魏家就出这一个纯阴之体的尤物,你这个混账!整天四妹四妹喊着,原来早就在打她主意了!你要我怎么向大哥大嫂交代?”
“娘,你不也说纯阴之体于男修乃大补,我也是为了我的修为着想,我筑基多久都还未见突破……”
唐萤眼前彷佛糊了浓稠的液体,隐约可见两个高大得骇人的人影在晃动,唯有耳朵可以清晰辨别男人的声音和女人的声音。
“你当我好糊弄!任家杨家的姑娘你不要,拖到现在都未成婚,一整天往这里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要不是你是我亲生的,我现在就得把你这个小浑球给……”
“魏家不是出了位幽玄仙尊,难道就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法子吗……”
“幽玄仙尊有个屁用!她留着什么破功法,竟然要子孙去死!你外曾外祖父早早就卖了一部份的破法,好歹足以让我们魏家在南芦有立足之地!”
唐萤突然感觉到自己被踢了一下,那女人像吓一跳道:“这个小畜生是怎么回事?”
“它方才咬我,我不小心踹了它一脚,还没死吗?”
唐萤又被女人踹了好几脚:“不愧是小狐狸精养的小贱畜,一会分开埋了,白犬生有灵魅,要是让狗血溅上这个贱人的尸骨可就不好了。”
她又是不屑又是厌恶道:
“回头我便和你婶母说四姑娘逃婚了,用你五表妹替代去,虽不上纯阴之体,但也是一个上好的水灵根,本来就是用来奉承的玩物,顶多吐回些灵石和灵草,蛇柳老怪应是不会计较。”
“婶母会同意吗?”
“左右也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不过是我哥那些炉鼎留下的小孽种。你先把那发臭的小狐狸精埋了!”
“她不是狐狸精!”
本来唯唯诺诺的男人像是忍无可忍,突然憋出一句反驳,但很快就被女人啪啪几声打了回去
“她怎么不是?她娘不过是个炉鼎,她生来也是做炉鼎的命!魏家好吃好喝供着这个小杂种,结果她怎么回报魏家!对自己的表哥哥玩着欲迎还拒,还把你的脸抓成这样。那个小贱人,我告诉你,我要她来世都不能投胎再做狐狸精害人!”
说完,女人似乎尊下身在做什么。
“娘,是我不对!你不要用镇邪阵,这样四妹的魂魄怎么投胎!”
“你懂什么!纯阴之体死于非命,她不是做殭尸就是成厉鬼!早晚都要收了她!”
“滚开!”
唐萤听着二人动静,过不久,女人似乎离开了,只剩下男人一个人站在原地。
唐萤试着聚焦目光,那个看不清样貌的男人失魂落魄道:
“阿香,你为何不和我走呢?我们离开魏家,离开南芦,你也不用给那个老怪做玩物,你若和我走,我也不会失手……”
“娘不让我去了这阵邪阵,害怕你找我索命,但这样也好,若是到阴间就没有这些红尘俗事了。”
衣服摸索声,男人从脖子处掏了什么。
“祖师奶奶留下的玉蝉,给娘做了嫁妆,我谁哪个女子都不给,就给阿香你。含蝉而仙蜕,是我玷污了你的清白,也只能寄情于来世……”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也走了,唐萤依然躺在原地。
滴滴答答,耳边是雨声,滴落在自己身上却是淬了强酸,浑身上下的骨头似乎都碎了。空中的香味随着雨势越来越淡,唐萤的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惊慌。
香味,不能让香味、不能让主人的味道消散!这样它就找不到主人了!
唐萤试着移动,她的身体却沉得像铅块,反倒成了累赘,她不断尝试,无数次失败,雨声停了又下,下了又停。
现在不是疑惑的时候,它得快些挖出主人才行!不、不对……
唐萤摇摇头。
这不是自己的意识,这不是、得快些挖出主人才行!
唐萤头痛剧烈,她凝结在不属于自己的情感之中,意识彷佛卷入流沙,只要一个失神,就有可能丧失自我。
不对,我是……主人、找主人。
不对,我是……我是……
“唐萤。”
少年特有清冽的声音替她回答,滂沱的大雨中似撑起了一株青嫩的茶苗。
瞬间,她挣脱了桎梏。
唐萤只觉得身体轻如羽毛,往后一看,只见一具脏兮兮的狗尸,半个身子已然腐烂成泥,只剩下一颗狗脑袋依稀看得出模样。
在它不远处,一只极其眼熟的狮头龙角的石像正压在一处微垄的土堆上。
是的,我是唐萤!
她猛地睁开眼睛,身上的镇墓兽与那只白狗的影子重迭在一起,唐萤没来得及定睛细看,突然,面前绚烂一闪。
一大片黑红色的火焰从她身上猛地炸开,那头雷打不动的镇魂兽瞬间被火光炸翻了个老远,发出一声狗呜似的哀鸣。
第二十一章 百鬼蛊(十九)
黑红色的星火喷散,抛弧落地,艳丽的焰苗生成一朵朵似炼莲般的火花。
唐萤看着自己的双手,安然无恙,但这诡异的火焰的确从自己身上爆出来,却又与自己那赢弱的萤火截然不同。
少女看着面前帜盛的火花,面容也染上了一层幽幽阴影,只见黑红色的火舌吐露着艳得发紫的核心,恍若生长于地狱的业莲,只需一指触碰就能燃烧灵魂。
唐萤没有时间多想答案,下一秒,一股熟悉的阴寒出现在门外,少女瞬间如临大敌,浑身止不住颤抖,身体重得不听话,就连周遭的火焰也无法给她温暖。
唐萤强迫全身肌肉动起来,正要翻身奋力一搏,大门被碰地破开,那股阴寒已然到了面前,快得令唐萤感觉手脚和眼睛分离,身体竟跟不上大脑的动作。
一阵骇人的幽香袭来,苏合鬼姑窈窕的身姿出现在香雾之中。
她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的女子,姿态妩媚,似一条无骨的美人蛇。只是她脸庞看得不清,彷佛笼上一层朦胧的纱,只能隐约瞧见娇脆的轮廓。
唐萤感觉自己就像块洒好盐分的肉,鬼姑需要伸手一取便……
苏合鬼姑的确动手了,却不是对唐萤,而是急匆匆抱起那头被翻晕的镇魂兽。
“小季雪、小季雪,你别吓我!快醒醒!”
心慌意乱的苏合鬼姑给了唐萤反应的时间。仇人就在面前,少女迅速放弃对眼前一切的思考,一把捉住不远处的牌位,直接扔向一簇未灭的黑火。
“阿阿阿阿阿阿阿!!!”
鬼以名为形,刻了鬼姑真名的牌位就有如其曝露的心脏,火舌迅速舔拭上木质牌位,同时苏合鬼姑脚下如黑莲绽放,她只来得及爆出凄厉的尖叫,就被黑红色的火光迅速吞噬其中。
成了?
唐萤大气不敢喘,死死盯着黑火中交乱的光影,苏合鬼姑似乎还在挣扎,魂体忽实忽虚,最后渐渐听不到尖叫声了。
就如唐萤所期待的,如若她的火诀只是萤虫之光,那这团黑红的火花便是来自地狱的业火,或许,这正是傅莲交付给自己的力量!
只是她还没等到鬼姑的魂飞魄散,黑火却开始有虚弱的趋势,本来猖狂的火舌逐渐转小。最后只剩恹恹一息的枯苗,唐萤心一沉,当女子的脚踏出来时,最后一点希望连同最后一丝的火苗被其踩在脚下。
苏合鬼姑,或者应该说是魏沉香,她已经凝聚回魂体,尽管面容焦黑不清,烂皮粉肉,但唐萤可以清楚感觉到她的怒火,一股杀人的视线正在灼烧自己全身上下,似乎在思考折磨哪个部份可以让自己受到最大的痛楚。
炼气和金丹,修为的差距就是天与地,哪怕老天垂怜她鬼姑的牌位,又得了傅莲相助,她依然无法动摇鬼姑任何一寸根基。
唐萤无比清楚,此刻的她什么都没有,没有师尊,没有傅莲,甚至连稍作抵抗的武器也没有。
现在,只要自己一个动作,鬼姑就会毫不犹豫地扭断她的脖子。
她会死。
想起傅莲安祥的面容,唐萤异常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想起一路种种下来,也许死,并不比活着恐怖。
苏合鬼姑并没有急着杀人,她只是用眼神凌迟了一会唐萤,回头又抱起那头呜呜哀鸣的镇墓兽,像照顾婴孩似,好生在怀里安慰一番。
显然对于她来说,这头白犬附体的镇墓兽胜过一切。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日日夜夜恨得咬牙切齿的仇人在自己面前露了短处,让人不禁惊讶冷血的蛇也会流下眼泪。
死在临头的唐萤竟不难理解鬼姑的感觉,她的脑内还残留着那种强烈情感,那是一只狗对小主人深深的忠爱。
许是连上天都看不下去魏家造作的恶孽,那头白犬哪怕死了,也化成精怪附体在镇墓兽身上,破坏了镇邪阵,刨出了他惨死的小主人的尸体。
白犬的灵血加上仙尊的玉蝉,令魏沉香起死回生,苏合鬼姑就此诞生,引百鬼吞噬魏家,为自己和白犬报了仇,更用着幽玄仙尊的玉蝉修成天地罕见的鬼修。
“你是第二个,让我想这么做的人。”
魏沉香依然将白犬抱在怀中。
她没有看唐萤一眼,却让唐萤感受到比方才的视线更恐怖的威压。只见女子一手抱稳白犬,一手扶助一旁的珍宝架,
唐萤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她只是暗自将灵气集中在一处,不够,还不够多,必须集中到经脉不堪负荷,灵力压缩到极致,最后她会炸成漂亮的烟花。
她没能拯救傅莲,至少最后可以替他报仇,这点她绝不会输给鬼姑。
鬼姑却突然一个用力,整个珍宝架塌落,唐萤不解,这是想用架子压死自己?可她离架子有段距离阿。
她很快明白鬼姑的用意,精致易碎的鼻烟壶一个一个啪啦地摔碎在地,从其中炸出一团团肉眼可见的青雾,一张张鬼脸呼啸而出,室内的空气瞬间阴冷到近乎凝结
唐萤恍然大悟,恶鬼们竟是封印在这些鼻烟壶里!
一人怎能敌百鬼,魏沉香要的就是唐萤如她最恨的魏家人一样,被百鬼吞噬分食而死,甚至不惜直接破坏了百鬼蛊的法阵。
众鬼得到鬼姑的许可,立刻朝支身一人的少女蜂拥而来。
死亡近在咫尺,唐萤最后一个念头只有两个字。
傅莲。
法阵在溃散,身上的桎梏一深,厉鬼兴奋得化为轻烟,窜入空间的裂缝。
他已经吃光了这一场的人修,本来还担心一会被鬼姑回收,但眼下自己所处的幻阵摇摇欲坠,怕不是鬼姑那头出了什么变故。
厉鬼只想捉紧机会多吃些人类。
他毫不费力就离开了自己的空间,果然鬼姑自顾不暇,已经收回所有眼线。
突如其然的阳光让厉鬼吓了一跳,但魂体安然无恙,他很快意识到这不过是另一处精妙的幻阵。
更棒的是,他在这里感觉不到其他鬼魂,只有满满人修的香气。
厉鬼兴奋地打了个旋,但尽管是虚假的阳光,还是刺眼得令其不适。
他靠着屋檐下的阴影处走,突然间,他彷佛闻到了什么,大敞的房门前,几滴洒落的人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厉鬼舔了舔嘴,贪婪地巡视了一圈房内。
什么都没有,可真会躲。
恶鬼如游鱼般晃入房内,他故作姿态绕了几圈,想到那人瑟瑟发抖的模样,简直就像提前的开胃菜,更让他兴奋难耐,彷佛又回到生前手提屠刀掠杀村庄的日子。
恶鬼自然是越凶越好,苏合鬼姑捉的鬼仆多是非奸及恶之徒,所以吃起人修来是没有丝毫愧疚和犹豫之心。
房间面目全非,似乎发生过一场打斗,最后,他停在了那个妆宝箱前,房内唯一完好的藏身处。
厉鬼故作礼貌地隔着木箱敲了几声,他耐心地等着对方响应,想象着里头的人修此刻应该已经屎尿横飞,忍不住兴奋地张开裂至耳后的嘴……
“呃!”
修长分明的大手如一只饥饿的白蜘蛛,极其精准快速地捉住不知死活的小虫。
那厉鬼发现不对也已经迟了。箱门松落,长发披落,衣袍绯红,只见一具少年艳尸正瞪着自己,眼底是深深的枯红,恍若干涸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