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是假,打一场便知道。”
杨凤霞轻松一跃便下了画舫,面色不善地站在唐萤面前。她得意地看了一眼任春,动不了这个仗势欺人的烂泥公主,但可以动她朋友阿。
“唐姐姐,你让你的情郎离远一些,不然刮伤他漂亮的脸蛋,上哪再去找那么好看的面首尸体。”
杨凤霞笑得天真可爱。
南芦有些荒淫无道的女修会找俊秀男子作成活尸,好任意操纵狎玩,尽管邪修向来不择手段,但这种污辱尸首的行为还是为人所不齿。杨凤霞等于暗指唐萤就算不是正道女修,那也是最下作的女淫修
“你说谁是面首”
如若唐萤本打算随便过过几招,用太阴之气伪装邪气蒙混过去,那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污辱她,她能装听不见,但污辱少年……
少女摘下骨簪,腕上的玉镯嗡嗡作响,是战前的击鼓。
那张胆敢污辱青莲少君的嘴巴,最好塞满失败的尘土。
唐萤不知道自己此刻的一举一动正被暗中窥探
“那便是少殿主的肉身?”
任时生的声音回道:“与小女说的一样,少殿主被苏合鬼姑害死,后又被那个名叫唐萤的女修炼制成活尸。”
其实据任春所说,是她亲手炼尸,唐萤不过捡了便宜,但任时生绝不会让爱女吸引千喜殿的注意,所以他将所有关于傅莲一事全推在唐萤身上,而方才琉璃魅的变故,更让他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以帮爱女推得一乾二净……
果然,只听对方语带质疑:
“哼!早晚让鬼姑偿命。至于这唐萤……一个九极门的筑基女修有这等本事?炼得了少殿主的尸?”
任时生不卑不亢回道:“她不单单只是筑基女修,属下怀疑,她是上界大能的魁身。”
那人屏息一瞬,立刻追问:“何以见得?”
“属下亲眼所见,此女手握琉璃魅,血肉与之相融,这里只有一种可能,她的肉身乃琉璃胎生。”
任时生虽存有私心,处处移花接木,但他的说法也是有理有据。
琉璃魅是炼制上好替身的材料,只需掺入本人精血,就能炼制出极为拟真的肉身,就连残魂气息也与活人无异,足以欺骗过一次天劫。但直接用琉璃魅炼制的肉身极其脆弱,如浮云朝露,一碰及碎。
所以上界大能有另一种办法,那便是在琉璃魅里不止是掺入本人的精血,而是同时加入另一个异性的精血,就有如阴阳结合,男女精血在琉璃魅中结合,便会诞生出与凡人胎儿无异的琉璃胎。
琉璃胎就如琉璃本身无情无欲,更无三魂七魄,是徒有血肉的空壳,又能如亲子遗传般有着与本尊相似的长相,是不需夺舍的上好容器,一旦有了灵魂便能成为真正的人。因此上界大能酷爱使用琉璃胎来作魁身,不但干净无暇,又能保持与本尊相似的容貌,等同于第二个自己的存在。
“上界大能的魁身又如何,杀了,少殿主岂能沦为他人的仆从。”
“此女是小女恩人,任家不便出手,不过我已安排让她在黑水泽内择岛居住,你们看要如何处理方便……请尽量别吓到小女。”
“行吧,先拿回少殿主的肉身和魂魄,此女……我自会另派他人处理。”
静默许久,那人问:“还不走?”
“少殿主咬了属下一口,这黑蛟毒……连合虚期大能都会难受。”
“……啧!”
滚落的瓷瓶发出清脆的声响,结束了这场密谋。
第四十一章 黑蛟骨(四)
任春容不得杨凤霞在任家的地盘放肆,何况还是挑衅她的小徒弟。
当下立刻和几个任家弟子使眼色,打算用自己的淫威来强行抹平此事,大不了捉住每个在场的杨家弟子,每人喂一只解忧蛊,抹去记忆便是。
似乎已经预知到妹妹粗暴的想法,俊如青竹的任夏行悄悄来到她身后,伸手按住躁动的妹妹,不知道在任春耳边轻声低语了什么。
只见任春面色微变,再开口竟是改了主意,对着唐萤喊道:“毒蛇除了毒牙就没什么好怕的,你当心别被咬就行。”
杨凤霞哪能听不出来任春明晃晃骂她是毒蛇,不禁怒目而视。任春还嫌不够,又道:“任家龙船上不许出人命,你们要打便出舫打,谁把谁打下水就到此为止吧。”
其实杨凤霞倒也没真要唐萤的命,她见此女修与自己修为相当,皆是筑基中期,真要拚个你死我活最后怕也是两败俱伤。杨凤霞只是想逼对方自曝原形,毕竟正道步数循规蹈矩,灵力之浩气更骗不了人。
等到了人赃俱获的时候,自己再凭着众人之力,在任春面前慢慢将这个女修凌迟折磨死。
思此,她娇俏一笑,轻拍腰封,一条赤黑色的皮鞭如灵蛇般缠绕上腕。
“这是活剥鳄背蝎精制成的灵鞭,抽下去头皮下的脑花就像菜叶迸裂,唐姑娘可要当心了!”
她往地上一执,凄厉的鞭执声好似婴娃尖叫。
二人上了龙舟,唐萤青丝披散,手上的白骨簪无声一转,便喀拉喀拉开始变化,延展出一截白骨棒。
杨凤霞只当她装模作样,二话不说便执鞭攻过去,那鞭法缠绵阴柔,勾拽诡魅,一不注意便是被鞭劈掉血淋淋的皮肉。
却不想唐萤先后经历过百鬼蛊、魔蛇、惊鸿钟,三个曾轰动修界的女大能的遗物摧残,杨凤霞这装腔作势的鞭法,在唐萤看来还没有那条魔蛇的尾巴尖儿来得响。
见少女身轻如燕,只以骨棒挡住最重要的心腹位置,却不作反击,只是一昧闪避,在鞭林中好似一只自在飞行的小鸟,甚至还有时间往船下的傅莲看个几眼,以防对方跟过来走不稳掉进水里。
杨凤霞渐渐感到吃力,她想逼对方用灵气护体,但现在这个样子,别说灵气,唐萤甚至连反击的意思也没有,简直比任春还羞辱人。
隐约瞥见那具活尸竟也跟着上船,心下不由得一骇,手上的鞭法慢了一些,唐萤没客气,手上的棒挥击而出,瞬间棒蜕为鞭,猛蛇出洞。
骨鞭不鞭不椅打在杨凤霞的屁股上,瞬间如同触电,随即就是灼烧似的灼痛,杨凤霞这个天之骄女哪里受得住,当下叫得比婴儿哭啼还惨。
“不用谢拉,替你爹教训教训你了哈哈哈哈哈哈!”
任春在船下笑得喘不过气;一旁的杨风韵也有些失态,她立刻用手帕遮脸,肩膀微颤,似乎已经极力克制。
杨凤霞专精蛊术,惯走旁门左道,正面迎敌的经验不多,只以为唐萤与她修为相当,又是任春那娇小姐的走狗,定是强不到哪去,却不想被当众火辣辣打脸,这一打还直接打上屁股……
杨凤霞气得五脏六腑都快冒出青烟,她压根忘了之前引蛇出洞的缜密计划,赤红着双目,只想着立刻杀了唐萤。
她强忍着臀下剧痛,将灵力全灌入灵鞭,那灵鞭尖由黑转赤,发出如蝎螫搬的沙沙声,每一鞭都卷起足以切割出气流的利刃,顿时铺天盖地朝唐萤袭来,再不给她丝毫空隙可钻。
趁着唐萤认真起来抵挡时,杨凤霞却是突然挥袖,瞬间放出数百只小飞蛊。
每一只都色彩斑斓,口器和翅膀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细响,任谁都不想被其近身,但唐萤现在两手挡着倾盆而下的鞭雨,哪有时间去避开虫群,唐凤霞便是声东西击,以鞭法作掩护,实则又是要用虫蛊害人。
“卑鄙无耻!!”任春在船下破口大骂,那正义凛然的模样让任夏行觉得妹妹好陌生。
唐萤不慌不忙地捻指一点,瞬间放出无数萤虫大小的星火,熟悉的飞萤之光让任春眼睛一亮。
光萤群与毒虫群分庭抗衡,只听吱吱几声,一只只焦尸落地。若只是一般的火攻诀,虫蛊也不是不会闪躲,但唐萤变出的星火实在诡异难缠,分散如虫群,又似有灵识般追着虫蛊不放,直到烧成一团团小火球,然后便是焦尸落地,火苗才肯乖乖熄灭。
却不知杨凤霞就等在这里,她捉住唐萤一个空隙,挥动软鞭,咻地一声卷住她的右手,如蛇绞般死死缠绕住臂肉。
这鳄背蝎软鞭不仅仅是坚韧无比,上头还生有无数倒勾,且每一个倒勾都是取自不同蛊毒的毛刺,一旦沾上,撕皮带肉的同时又会中上数种蛊毒。杨凤霞早忘了上头的勾刺是用了哪些蛊毒,只待一会看唐萤中毒发疯的模样来猜着玩。
少女笑得正欢快,却见唐萤那只被缠住的手反过来捉过毒鞭。
杨凤霞一时得意忘形,防备不及,整个人被猛地一拉,唐萤毫不客气,直接将人连着鞭子甩下了船,哗啦一声,溅起漫天泥水。
杨凤霞哪里知道,早在毒鞭上的倒钩刺入少女柔软的肌肤前,幽寒的灵气已经将一根根倒勾冻成小冰渣,一碰及碎,纷纷落在少女脚边。
任春笑得整个人弯下腰,几乎需要任夏行搀扶,她声嘶力竭笑着唱:“毒蛇变泥鳅!毒蛇变泥鳅!”
唐萤见任春开心,不禁面色一松,少女严以律己,总认为自己的到来似乎给任春添了不少麻烦。
一旁观斗的杨风韵虽恨杨凤霞屡次暗害自己,但终归是杨家人,她不能放着妹妹在其他人面前出糗,只能遣人搭船去接妹妹,也算是仁至义尽。
从头到尾唐萤只是简单的闪躲反击,众人并没有看出她的门派步数,目光倒是都放在凄惨上岸的杨凤霞。杨凤霞浑身都是腥湿的沼水,一上岸就要冲向唐萤,但被杨风韵和杨家弟子死死按住,再不许她丢人现眼。
冲发为蓝颜的少女下意识想转头看一眼少年,却突然感到身下不稳,紧接着船身剧烈一晃。
幽黑的沼海下似涌动着什么庞然大物,突然有人高声尖叫:“瀛鳌翻身拉!!快撤船啰!!瀛鳌翻身拉!!快撤船啰!”
唐萤眼皮一跳,觉得不对,正要召唤傅莲过来,却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青色的身影,一个任家弟子大喊小心便将她推下船。
只见一庞然巨物从沼中翻肚而出,那身形之大,近乎蔽天,竟是一只生着鱼尾龙头的鳌鱼,只见它浑身金麟,龙头金须,大嘴一开,竟将傅莲和整座小舫吞腹下肚。
“傅连!!!”
少女目眦俱裂,立刻就要跳海去捞,却见那大鱼巨尾一煽,掀起的滔天巨浪瞬间弄断无数船炼,数艘龙船不稳,跟着一同翻覆,唐莹等人所在的龙船也被推去数里之远
唐萤颤抖不已,恍若被人挖去心脏。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装有少年三魂的鼻烟壶,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却是摸到了一片冰凉的肌肤。
她想起那个突然把自己推下小舫的任家弟子,心下腾起一股不祥,赶忙往四处看,却见到数十个穿着绿衣的弟子,没有一人手上有物。
唐萤失魂落魄,浑身止不住发冷。
同样目睹一切的任春赶到她身边,对着一片狼藉的海面勃然大怒:“这瀛鳌一族是怎么回事?竟在任家船附近翻身掀起巨浪,这不就是挑衅吗?唐萤,你放心,我和五哥、风韵姐姐作证,把这事告诉爹,定要瀛鳌们给个交代!”
只是这次任夏行却没有顺着爱妹,而是看着余波未消的水面,目光幽深,似乎看穿了什么,呢喃道:
“怕是不会有结果了。”
第四十二章 黑蛟骨(五)
黑蛟若为黑水泽之首,那瀛鳌便是第二把交椅,
蛇化龙称蛟,而鱼化龙称鳌,只是这龙鱼和蛟蛇比还是差了一些,蛟毕竟已经具备龙的雏形,但鳌不过就化出一颗龙头,那庞大的身驱看着骇人,终究不过是鱼身,离真正的龙还差得远。
只是继黑蛟闭关化龙之后的百年来,瀛鳌做为黑水泽最接近龙的妖物,势力也越发庞大;另一方面任家当年与黑蛟结契,可以说是其闭关后的打杂大总管兼黑水泽主代理。瀛鳌自上古以来就被黑蛟压制,好不容易争一口气,随着彼此势力地盘重迭,两方隐隐有互别苗头的意味,近年来的沼海也越发暗潮汹涌。
大鱼翻肚,瀛洲见日,每一次瀛鳖翻身都会对沿岸船只造成不小的损伤,这次在任家的船口翻身,说是侵门踏户也不为过。
水都淹到门口了,任家人自然立刻坐镇前线,探勘灾情,安抚人心。
一个又一个身穿绿衣的任家弟子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拉船、救人、运水、乱中有序的动作很快就维持住场面,生生不息的绿色一下就填补满目的疮痍。
唐萤和任春等人所在的船也很快被拉回了,重新用玄铁链固牢,任夏行一上来便走向在中间坐镇的人。
“大哥!”
那是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眉眼与任春有七八成像,好似一对双胞胎。只见他一袭墨绿,袖肩覆有精致贵气的金丝蟒爪,明明比身前的青年矮了好几个头,但举手投足都更具气势,竟已经是一个元婴期的修士。
“塌了五座楼船,十八艘翼舟下落不明,四只海鹘被击碎,先雇用二十只鲛人打捞财物。”
少年以一种老成的语气清点损失。
任春紧跟在任夏行,还没等他说话,后头的她直接一把撞开兄长,急吼吼道:“大哥,你先替我调派些人手!!”
少年慢条斯理,连看都没看一眼道:“春儿,现在大家都在救灾,莫不可任性。”
任春索性挡在对方面前道:“那头蠢鳖吞了唐萤的活尸,我要他连皮带骨吐回来!”
少年扬眉道:“平日没见你多敬爱父兄,怎么现在任家遇难,胳膊就急着向外弯了。”
任春被他这番阴阳怪气下来,弄得愤怒又不解,怒气冲冲道:“任东临,你在说什么阿?爹说了,唐萤习了任家的炼尸术,不只是任家的贵客,还是半个任家人,既然偷的是任家人的东西,还不许我让人找回来吗? ”
“不许胡闹,哪怕你把一半筑基弟子都带上去也打不过一头瀛鳖,之后爹会去和他们谈。你与其替你朋友打抱不平,不如快点修行,早日结婴。”
任春正想说什么,不远处的水面跃上了一个身影。少女浑身湿漉漉的,只见她甩手一抚,冰晶散落,已然恢复一身干燥净洁。只是她的面色不太好,嘴唇白得发紫。
没有,还是没有找到傅莲。
唐萤耳晕目眩,上空的太阳没有给她丝毫温暖,反而是脑袋一会冷一会热,热胀冷缩疼得像是被劈成两半。
任春咬咬牙,冲过去拉住对方道:“唐萤,我要你别去找了!瀛鳖一跃便是数里,你又不是鲛人,哪能长时间待在水里!等我借到最快的船,我们一同过去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