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灵魂游荡三世,疲惫不安,但现在,他是她的根,她终于找到了可以安根落土的沃土。
最后一丝幽冥死气尘归地府,少女星眸清楚地倒映对方的身影,澄亮无比,再无茫然。
少女收起了那把欲要束缚他的伞。
至此,名为唐萤的灵魂才真正活了过来,告别了遥远的彼世他乡,彻底属于这个世界。
“傅莲,我回来了。”
月白的蝉绢碰触到曜黑的鳞甲,将其化为柔软的夜衣,一白一黑,一柔一刚,少女伸手抱住了化为野兽的少年。
天空轰隆一声,有一明星坠入地面,拉出一道璀璨的轨迹。冥冥中,那枚交错的小齿轮终于归位,轻而易举地便将一切逆转,延展出全新的命运轨迹。
此时的霁国上下人心惶惶,常年的晴空突然异相横生,平静的云海括起绵延不绝的风暴,仙鹿仙鹤灵雀等坐骑不安地缩在主人身旁,显然曾经的云中国已经不再是能令他们自由遨翔的桃源。
偏生在众人慌恐不安时,全城的防守却极为空虚,似乎被人刻意掉离。紫薇宫隐隐传来兵器交鸣声,当消失了一大早的金牙卫将南风丞相府围成金色的高墙,众人顿感尘埃落地。
王储赢了。
风暴戛然而止,天色澄开了一小角,霁国的天空逐渐重展笑颜。
皇城大街小巷都交头接耳,伪王已死,霁国新女王继位,之前混浊怪异的天象便是麒麟之子的恶斗,而后很快便云破天晴,新王诞生之时还伴随仁兽麒麟出世,那正是获得开国先祖认可的证明。
等端木宁等人赶到,哪里还看到半分那头魔王恶兽的巨影。
荒烟废墟之中,唯有少年少女紧紧相拥,似乎是劫后余生的感人重逢。
端木宁瞇起眼看着那眼熟的身影,还有些不敢相信,但当对方转过来,竟是一张陌生的脸,可是那清冽的气息却又如此熟悉。
“唐萤?”
唐萤一愣,从少年肩窝上对端木宁微微一笑。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孔,眉眼远比之前更加璀璨,清澄秀美之姿端木宁想到了洒满月光的大海,深不可测,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柔。
唐萤,她成功结婴了。
这是一个需要从头到尾好好解释的故事。
许是临死前良心发现,端木景深留下的言灵里招认了一切,包括自己如何伙同南风家,趁先皇修行不备时,放出鬼鸮谋害其性命;又是如何偷天换日,以假龙珠谋取权位。
其实端木宁和端木宓早已推敲出一二,但令她们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一切的幕后元凶竟是九极门的紫瑶仙子!
鬼鸮是游离阴阳的稀罕妖兽,最是惧怕天雷,却莫名奇妙出现在离九重天最接近的霁国。寻常修士只需被其看一眼就会被瞬间勾魂,但拥有雷灵根的紫瑶要捉住鬼鸮轻而易举,之后便用天雷驱赶其去袭击毫无防备的青宣帝。
端木姐妹早已心底有数,到底还算面色宁静,但明江王听着自己的三弟谋害了大哥,整个人苍白如纸,近乎要跌坐在地。
所有的霁国人都记得先皇驾崩那日,雷声轰鸣,天际乍亮,众人只当是先皇圣明,连上苍都为之哀恸,却不想那是昭显凶手身分的证据。
端木景深留下的还有那颗假龙珠。其气息光泽当真与麒麟蛋无异,根据端木景深的遗言,这颗以假乱真的龙珠也是紫瑶亲手交给他的。至于假龙珠是怎么骗过星斗仪,端木景深也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却不想紫瑶当真如此神通广大。
唐萤远远看一眼便认出来了。
那是无垢琉璃珠混了一丝真龙之气打造的龙珠,琉璃体本就是打造魁身的好缎料,紫瑶当真物尽其用,把魁身用剩下的琉璃体又骗来了一颗麒麟蛋,好给自己再造一具好魁身。
狡兔三窟,唐萤只觉整个九极门都被对方挖得坑坑巴巴,处处都是要命的陷阱,
“紫瑶并没有飞升,这些年她故意留下传承,实则计划复活自己的肉身。安道友是她的传承弟子,怕是已经被她夺舍了。”
唐萤眼见一切水落石出,再无顾忌,便对众人坦言。
“此话当真?”
端木宓咬紧嘴唇,要晓得唐萤轻飘飘一句话将会使整个修界天翻地覆,九极门和霁国更将因此颜面扫地。
端木宁亲眼见证,异常激动道:“这还能假吗?!我亲眼见到三皇……不,我亲眼看到逆贼被她徒手吸干!现在逆贼也亲口承认了,我看这紫瑶哪是什么仙子?压根已是魔头了!”
“陛下息怒!!”
见女王大怒,众人齐齐下跪。
端木宁一愣,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大姐和二叔,不远处的小麒麟鬃毛竖起,像团着火的云,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情绪。
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已经不同以往了,她必须收敛起所有情绪,成为一个铁面无私的王。但在众人跪拜谢罪中,她感觉自己像站在一个孤岛,一个孤独的王,她的恐惧和害怕无人能倾吐。
想到端木景深死前的惨状,端木宁还是不由得颤抖地嘴唇。她也是从小听紫瑶仙子的事迹长大,却不想梦中仙女原来是食人的邪魔。
“陛下。”
端木宁一愣,唐萤二人上前,他们没有跪拜。事实上,当对方的双眸与自己平视,那与往常不变的态度让端木宁莫名平静下来。
当端木宁看到唐萤死而复生,惊喜都来不及,压根没有生出一丝怀疑。事实上,她还处于弒父仇人和亲三叔惨死在自己面前的震撼中。
至于傅莲本就是以沼海蛟主身分光临霁国,又与唐萤关系匪浅,众人只以为魔王如降临时那般又无声无息离去,压根不会怀疑上这容貌昳丽的贵公子。
眼下紫瑶才是众人挞伐的魔头。
唐萤顶着焕然一新的面容,沉声道:
“请陛下助我一臂之力,捉拿紫瑶。”
她的双眸如盈满月光的大海,散发着令人安心动容的光芒。
唐萤相信,现在的自己已有与紫瑶一战的资格。
第九十章 报应
天色初初酌清,白杨色的月弦在完全没入前,将清晨第一缕光准确射入一座面阔四方的巍峨山门,就如千百年以来的早晨,始终不曾有丝毫偏倚。
随着晨光漫入,四周的山壁镀上一层粼粼金黄,第一眼所及就是九极两个朱红大字龙盘凤翥,而山门两面八角塔顶重迭下檐,每一角檐牙高啄、丹楹刻桷,各生有一只釉彩祥兽头,口中有衔珠宝、花草、刀剑等,精致异常。
九极即是九天,指的就是中央及四方四隅、九方之天。九极门门下聚拢龙脊山的各宗各派,不难想象其创建先辈们在放下彼此的恩怨隔阂后,是抱着何等鸿鹄大志挥下二字,誓言遨游于天地,不受任何一方角的束缚。
檐牙的八个翔兽头对应着四方四隅,连同澄透的青瓦层层迭迭,在阳光映照下宛如羽麟游走、栩栩如生,上头镶着的琉璃球做的眼珠似是盈满生机,目光所及是为九极子弟看守四面八方的动静。
不过今早的动静的确不小,刀剑敲击声极碎了清晨的冷意,此起彼落的喝斥和欢呼添了不少人气。
妙音谷的女弟子以乐入道,一张桃木琴轻灵婉转,莹莹抚弄的纤手似能凭空生花,捻手生香,变化出姝景跃于敌人眼前,却在下一秒,突然千军万马奔踏而来、灭山搅水,袭卷出杀戮之气。
对面弟子不敌,体内灵气大乱,当场吐了一口鲜血,便被跌跌撞撞震下场。
另一边北峰梅雪涯的弟子以剑悟道,每每登场都是白衣舞剑、皓气凛然,但却也都皮糙肉粗、固执顽强,好似不知弯曲的铁剑,最后基本不论输赢都遍体鳞伤。
还有西峰百鹤园的御兽师唤来无数蛇蝎毒虫,把台上台下的人都弄得鸡飞狗跳。
每三个月一次的峰会选在天地灵气最为清纯之时,九极门各峰峰主身旁陪侍数名内门弟子,不时有峰主指示几个弟子下场切磋,只见刀枪剑戟,灿若霜雪,玉石锵锵相撞声扰动灵气涟涟,一时间战意未酣。
“这届弟子都还不错,有几个已经炼气大圆满,筑基指日可待,没在妙音谷的贵客前丢脸。”
北峰峰主贺一梅面容端丽,做道姑打扮,她巡视着这些各有千秋的弟子,长年紧绷的面容罕见添了几分笑意。
“但还是远远不如当年少寒三人。”
一旁的贞彤道君刚说完,就心道不妙,立刻住了嘴。
果然贺一梅面色一黯:“的确,傅莲是他们三人中最秀慧的人物,即便现在也难以超越。”
贞彤道君本来心生愧疚,听了这话就有些替自家弟子打抱不平道:“傅莲的确是难得的英才,不过我也记得当年少寒和青莲少君最爱打打闹闹,少寒可是没有输过一场,更别说十五就铸有剑种,这次他和他师妹出使霁国,独立护送鸳鸯镜。”
贺一梅见她如斗鸡一样护短,不由得觉得好笑。季少寒的确天赋极佳,但性子过于耿直,虽正是这种个性才适合以剑入道,但再坚硬的剑也有极限,迟早会有不堪承受而断裂的一天。
而傅莲却是如他的名字,当真秀外慧中的人物,如若未死,其成就绝对远超季少寒和安如瑶。甚至,贺一梅想过培育他超越当年的紫瑶仙子,
哪怕过了数年,她想起来还是免不了一声叹息,那秀美娴静的少年如昙花一现,只留下百寿堂一缕香火的遗恨。
她随口道:“是呢。有他陪在安如瑶身边才令人放心。”
贞彤道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论起天赋,我老实说,怕是都不及真君的徒儿,瑶儿闭关这几年,越发有当年紫瑶仙子的风范了。”
季少寒年轻,还是可造之才,但想到另一个少女,贺一梅不禁摇摇头道:“资质不过决定起步的速度,不代表一切。”
贞彤道君皱眉道:“不过比起紫瑶的确还缺些火候,记得当年山头电火行空,雷奔云谲,那雷声似是能震眩山川……”
像是要回应贞彤道君,天空突然破出数道狰狞的闪雷,打断了正如火如荼的比试,满空幽紫冷光,诡谲异常,众人不由得心下一骇。
二人对看一眼。
“仰星台,九霄真君!”
贺一梅动作极快,随即唤剑飞奔而去雷声骚动之处。贞彤道君乘坐朱鸟,紧跟在其后。
九极门的东峰乃龙脊山最高峰,也是灵气汇聚最胜之地,设有仰星台和仙器金锁乾坤罗盘,以观天地异象之变。其主九霄真君元琅,是紫瑶仙子的师兄,也是曾与其并肩齐驱的存在。
贺一梅二人沿路寻来,只见锋顶灵云汇聚,仙鹤似有所感,翩翩起舞,隐约间听见铿锵巨响,那是罗盘镶的玄针金剑交锋的动静。
金锁乾坤罗盘竟是启动了?!
这就彷佛老天亲自开了口,若是吉,便是仁兽明君出世;但若是凶的话……
二人心慌如麻,一眨眼功夫就落地锋顶。
只见一俊美郎君玉冠貂衣正端坐瑶台。他眼极黑,肤极白,眉眼冷峻,就如其所镇守的那高不可攀之峰,是毫无温度的星月冷光之貌。
“真君受伤了?”
贞彤道人见朱鸟躁动,不由得提起心脏。
“不是我。”
元琅抹去拇指上的鲜血,没等二人反应,便丢出一颗震撼弹:
“霁国政变,他们二人受了波及,承风上君被囚,瑶儿身受重伤。”
贞彤道人听到爱徒被囚,顿时方寸大乱:“岂有此理!?这是不把九极门放在眼底!真君,我们要立刻行动!”
元琅沉重地点点头道:“本君也是这么想,新君如此残暴无礼,德不配位,此举无异于九极门宣战。”
贺一梅比较冷静,很快劝解道:“霁国以帝珠选王,新君登基无可质疑,此事与我九极门本就无关,我们尽早让他们交人,另外给如瑶一个交代,其余的事还是不要多加干涉。”
“是篡位。”
元琅看着贺一梅,缓缓起身,露出身后的岩壁。金锁乾坤罗盘就镶嵌在其上,宛如一面巨大的铜镜,其上倒映着日月星山河等天地方位,其中天池方位写着一字:
【凶】
“瑶儿冒死逃离,她昏迷前告诉我是皇女们毁掉帝珠,杀害摄政王,强行篡位。”
“我记得大皇女端木宓是明月太君的爱徒,不如先扣下妙音谷的弟子,此事定要太君给个交代!!”
贺一梅想说什么,她直觉此事并非如此单纯,其中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会使整个北麓陷入战火,但一切对上金锁乾坤罗盘都显得苍白无力。
元琅不再看她,只是转身看着那凶字,淡淡道:
“不日本君将开紫瑶衣冠冢,本君要对外正式宣布,瑶儿为紫瑶仙子传承弟子,她将继承紫瑶留下的一切,铲除妖魔奸邪,恢复北麓之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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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冢仪?”
“是的,尊位难道不是来参加的修士吗?”
小ㄚ头边说,边偷看身后的轿子,显然是受主子所托,过来问话。
“呃……我们第一次到访明岳山,还请姑娘指路。”
小ㄚ头一听随即展颜一笑:“那真是凑巧,我家小姐正是明岳山大家的季家姑娘,尊位可移至府上稍作休憩,不日就会启程前往九极门参加开冢仪,尊位大可与我们一同行动。”
领头的修士不禁往她身后一看。
轿子的门帘后突然传来猫咪尖叫声,一只小黑猫很快跑了出来,随即一少女追了出来,慌忙捉住了小猫。
“坏!香团坏!”
那少女见几个外来修士都在打量自己,不由得面色一红。她皮肤异常白皙,生得楚楚可怜,端得是小家碧玉,左顾右盼间隐隐有些娇怯之色。
“季姑娘,打扰你了。”
领头的修士一开口就是清脆的女声,虽头戴笠纱,看不清面容,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清妙之美,少女看了完全移不开眼,就彷佛看到了活神仙
她本就见这些人气质不凡,明显都是修士,便壮上胆子遣ㄚ环试探。
“女道友可唤我如雪。”
季如雪腼腆笑道:“我身体孱弱,不过炼气,这次开冠仪对外开放,想说过去一赌前辈们风采,还忘诸位莫嫌我麻烦。”
“季如雪。”那女修士喃喃自语,又看向对方怀中挣扎的小黑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