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陈默死得没意义。”
最后一句成功让陈舟溃不成军,她向来清楚如何一击即中他的心脏,用刀子。
陈舟心想,我只是想保护她,仅此而已,这些危险的事情,不是她去做,也总会有别的人做,可我就是不想让她去。
重逢后他在陈幺面前不大抬得起头,因为这张已经被毁掉的脸实在不如少年时俊俏好看,有时候自己对着镜子都会被吓到,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丑陋,林生才会信任他,愿意让他来负责陈幺的安危。
他跟在她身边,像是黑夜中静默的狼。
陈幺把陈舟当头一顿凶,他突然就不说话了,也不跟她吵,反而没意思。
她绕着陈舟走了两圈:“怎么了?不敢看我?”
曾经朝夕相对生活在一起的少年少女,在经历过时间与命运的捉弄后,已经走向了两条完全相反的路,一个光鲜亮丽名利双收四周全是聚光灯万人追捧,一个隐匿行踪毁去面容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侵袭而来的黑暗无人知晓,哪怕是当年将他们收养在身边的陈默也没有料到今日,他从来都不曾想把任何一个孩子带进自己的世界,然而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都与他息息相关。
陈舟闻得到她身上高级香水的味道,独特而魅惑,是她代言的品牌为她私人订制的,他曾经无数次梦到这个人对着自己笑,醒来后却只抓到一片虚无,是他得不到的,永远都得不到。
毕竟是一个屋檐下过过日子的人,哪怕陈舟如今喜怒不形于色,陈幺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她天生就比大部分人聪明,对于爱慕自己的男人,她更是很轻易便能摸清楚他们的心思。
“……没有不敢看你。”
只是这语气软的,连小孩子听了都不免发笑。
陈幺伸手捏住陈舟的耳朵,没用力,轻轻搓了搓他饱满有肉的耳垂,“那你看我啊。”
陈舟不想看,他太知道看她的结局,无非是再一次被说服,再一次心甘情愿沦为裙下之臣。
但他又太过高估自己,他不看她,也无法拒绝她的靠近。
她是他的血脉相连的那根骨头,卡在心头,疼也疼得美妙。
“有没有觉得很刺激。”
后来她咬着他耳朵这样问,声音轻轻,甜的像是在他心尖儿上吹了一口气,“你在睡你老板的女人。”
陈幺就是故意这样说的,她根本不当自己是林生的女人,叫她说,两人顶多算是合作伙伴,至于林生投入了多少真心,那就跟她无关了。
其实有那么一刻,她也很想让眼前这个人留下来。
第151章
陈舟感到些许的难堪, 却无法拒绝如此热情邀请的陈幺,他觉着自己真是蠢极了,一次又一次的在明知道结局的情况下送上门来,更蠢得是, 他明知道, 却还是要来、还是想来。
他其实就是想要见她, 每一分每一秒都想。
那年两人在费城分道扬镳, 陈幺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他拐弯后躲在暗处一路目送她离开,他那时候想, 要是她能说一句一起走该多好, 后来他又无数次庆幸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 关系不好, 他是死是活,陈幺都不会开心难过。
躺在自己怀里的人已经睡熟了,两只手紧紧搂着他的腰,陈默倚着床头,陈幺趴在他坚硬、强壮、遍布各式各样伤痕的胸膛上。此时此刻,万籁俱寂,这样安静到近乎可怖的夜陈舟曾无数次度过, 每一回每一回,他的心口都缺了一个大洞,当他逐渐意识到自己选择的人生是何等艰辛,才越是后悔当年没有把喜欢说出来。
如果他也像穆臣那样温柔的话, 她一定会跟他谈恋爱,而不会选择穆臣的。
他可以把自己给人补习和打工赚来的钱给她买早餐,买她喜欢喝的草莓牛奶,买茶叶蛋买小笼包,买上半个月不重样。而不是把早餐放在桌子上然后自己提前去上学,招呼都不打一声;
他还可以每天晚自习后在校门口等她,光明正大地护送她回家。而不是每次都躲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跟着她回去;
他本可以为她做很多很多事,结果都被那个年少愚蠢的自己给搞砸了。甚至于多年后重逢,他第一句话还是那样凶神恶煞。
他这一生……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把想要说的话说出口呢?
告诉怀里这个女人?
陈幺睡得很沉,陈舟缓缓低下头,把自己的嘴唇印在她发上,吻了又吻,却是什么也没说,他总是这样沉默寡言,不爱说话,连自己的心都藏在很里面很里面的地方,却又在陈幺想要的时候双手奉上。
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往日里对陈舟而言的度日如年,此时此刻都转得飞快,他有时候觉着生命太漫长,有时候又觉得太短暂,想着不知何时是个头,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决不能停下。
他轻轻放开她,把她搂着自己腰的手拿开,轻手轻脚下了床,裸着精壮的上半身,痴迷地盯着陈幺看,这一生能看这样看她的机会太少,因此每一次都要珍惜,像他这样的人……
陈舟捡起地上的衣服,把薄被给陈幺盖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的卧室,握住门把手前,他忍不住看了这个房子一眼又一眼,如果可以,真想永远留在她身边。
陈幺再见到他时,已经是在陪同林生出发的私人飞机上了,陈舟微微低着头,鸭舌帽遮住了他的脸,目不斜视,好像完全不认识她。陈幺自然也不会跟他说话,她也像不认识他一样,对于这趟旅行毫无担忧,非常坦然。
林生出生在三国交界处,这里是世界上最黑暗、最混乱、也最残忍的地方,每年都有无数人死去,也有无数人沉醉在金钱乡,这里盛开着大片大片灿烂的罂|粟,风吹过的时候微微飘扬,美丽却又蕴含着剧毒。
说起来也是好笑,叶落归根,是常人都会有的情绪,陈幺没想到林生也会有类似的感情,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在意这片土地的人,因此在她看来,与其说林生是想与故乡告别,倒不如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回来,俯首看着这片土地,嘲弄它的愚蠢——你看,就算活得再难,他不还是闯了出去?
这里记载了他大半生的荣辱,已经融合到他的骨血之中无法剥离,但对陈幺来说却是陌生的。
白天的街道人声鼎沸,卖水果的铺子一眼望不到尽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大多五官清晰轮廓深邃,陈幺在这里见到了这辈子自己见过的最多的残疾人,缺胳膊少腿的,没了只耳朵瞎了只眼的,还有被割了舌头在脸上刺字的……越是贫穷越是黑暗,越是黑暗越无法逃脱。
但总归都要活着。
林生有一片私人土地,他的别墅便建立在这片私人土地上,守卫极严,不容许任何外人闯入,外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电网以及监控,负责看守的人二十四小时不会停下,林生就是这么个嘴上说着活着没意思实际上比谁都怕死的人,他花了半辈子时间努力脱离这里,去享受真正上等人的生活,好不容易成功近在眼前,哪里舍得真的去死呢?
陈幺早就看穿这个人虚伪的嘴脸,最可笑的是,她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了,到了他的老巢才发现,林生还信佛呢。
别墅客厅正中央有一座金佛像,实打实金子做的,少说百来斤,供奉着鲜花清水点着檀香,陈幺第一眼看见的时候颇有些一言难尽,大抵世界上任何人信佛,也想象不出林生信佛的模样。
他还信佛呢?
林生真就当着她的面上了香,还问陈幺要不要一起,陈幺敬谢不敏:“我可不信这个。”
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佛?太可笑了,神佛若是怜悯世人,她的姐姐跟陈默就不会死,神佛只会加诸无数苦难在普通人身上,让他们一生泡在苦海之中,反倒像林生这样的人,一生权势金钱样样不缺,还能安享晚年。
哦不,遇到了她这个祸害,想要安享晚年怕是不成了。
林生上香看起来像模像样的,随后几天,陈幺发现这个人居然每天亲自擦拭佛像,早晚各一次供奉,能让陈幺目瞪口呆的事情不多,这绝对算一件。
对此林生表示很淡然,他年轻气盛的时候分不清好赖,曾有过一段逞凶斗狠的时光,真是做梦都不安生,请了这尊佛像回来之后才逐渐好转,他供奉佛像,不是信佛,只是借由这个方法宣泄心中的嗜杀之气,这也是他跟前几任头目不同的地方,他总是很冷静很理智,必要时刻自断臂膀也要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不过林生回来一事,还是动摇到了某些人的利益。
本来这地方是林生一人独大,在厌倦了这种生活后,他踏上了艰难却又坚定的洗白之路,眼看希望在即,马上就要换一个崭新安全的身份开始美好的后半生,这人却又回来了,不得不让一些人怀疑,林生是不是又打什么别的主意。
作为被林生派来保护陈幺的手下,陈舟始终沉默寡言,哪怕有时候只剩他跟陈幺两个人,他也绝不会跟她说一句,陈幺亦然。
他们太清楚这个别墅看着安全,实际上却可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但一直这样拖下去是不行的,陈幺还有事业,她不可能一直在林生身上浪费时间,而林生回乡之旅虽然低调,却不代表滴水不漏,总有那些个与他有仇的人想趁着在这片无人管辖的危险之地将他击毙,这样既可以报仇,又可以接手他的地盘。
洗白?
在黑暗中待过的人,双手沾过血的人,没有洗白的可能。
陈幺是什么人?
是远比普通人聪明的人。
她上学的时候不需要认真听课也能门门考满分,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世界上仿佛没有什么事能难倒她,林生也知道她是个聪明人,可她还是个女人。
在这种地方出生的林生,骨子里有着对柔弱的女人的轻视,她们再聪明,再冷静,也总会被感情左右,也总是心软,陈幺看似不近人情,最终不还是软化在他怀中?
他觉得在这种男女战争中是他胜利了,否则陈幺不可能会答应陪他回来不是吗?
曾经的李承泽也这样看待陈幺,陆峥也是,这些男人天生瞧不起女人,于是都在她这里狠狠跌了个大跟头,林生派人去调查她,怎么就不觉得奇怪呢?那些让她感到乏味无聊的男人,在跟她分开后仍然对她念念不忘,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长得美吗?
是因为她知道放手,又知道手中牵着一条线,她享受男人们迷恋的目光,也欣喜于他们身上的价值,虽然那些爱对陈幺而言其实可有可无。
陈幺觉得,林生太在意那尊金佛了。
虽然他解释说是这尊金佛是他很年轻的时候请回来的,因此很有感情,但他这样的人……说是信佛,信到早晚三炷香,每日亲自擦拭佛像,陈幺觉得大可不必。
她也把心思放在了这尊金佛上。
说起来这尊金佛是真的贵重,不仅是实打实的纯金,雕刻也非常精美细致,就连佛手上的念珠都是林生亲自请人打造的,沉香木念珠厚重又大气,据说光是这串念珠就价值个几千万。
林生见陈幺似有兴趣,还把这串念珠拿下来套到她的手腕上,颜色深沉散发着檀香的念珠与雪白纤细的皓腕交相辉映,别有一股风情。
不过她对这种念珠没兴趣,她更喜欢亮晶晶的钻石,更配得上她的美貌。
见她随手就把念珠捋下来放到一边,林生不由得笑起来:“就这么不喜欢?我觉得它其实很适合你。”
陈幺说:“我更喜欢折现。”
她又不出家,戴个念珠做什么。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林生的手下进来了,俯首到林生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饶是陈幺耳尖也没能全听清楚,大概就是有个叫什么颂的人因为某些事跟他有分歧所以需要见面——陈幺顿时了然,看样子林生说回来故乡,思念是假,借这个机会善后才是真吧?
也许这就是他洗白的最后一轮,等到离开这里,回到先进文明的都市,他就不再是大毒枭,而是一个正正经经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到时候,谁都不能拿一个遵纪守法的“商人”怎么样。
陈幺意识到这一点,但她就是沉得住气,她不着急。
她心里自个儿有杆子称,着急流泪?那是很多年前的她才会做的事,她活到现在真正不顾一切掉眼泪也就两回,两回都是分别,两回都是生离死别。
林生很遗憾地走过来,弯下腰在她唇角亲了亲:“本来晚上想带你出去看星星的,结果突然有事,改到明天好吗?”
陈幺斜着眼看他:“那可说不准,明天我可能就没看星星的心情了。”
早晨林生跟她说晚上带她去山上看星星,她都答应了,结果突发事件,但陈幺这样说林生并没有生气,而是笑起来:“那就不管你什么时候有心情,我都陪你去。”
她很嫌弃地挥了挥手,林生便示意手下跟上,两人去了书房,看样子还有很多事情要商议。
林生想要脱离黑暗,但根本不可能,不说警察,便是他的仇家也会死死咬住他,不给他脱身的机会,估计这次回来也是被逼急了,什么思念家乡的借口,只有傻子会相信。陈幺觉得这就是个好机会,晚上跟她形影不离的林生不在,她洗了澡换了衣服,先是看了看消息,她不在公司,但有蒋妈坐镇也不会出幺蛾子,她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没道理这回是例外。
正当她想那尊金佛像的时候,外面好像有点吵,陈幺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披上外套,贴近窗边朝外看,看不大清楚,只能隐约分辨是来了些人,而且来者不善,她似乎听到枪声了!
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戴着鸭舌帽的陈舟出现在门口,上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手里提着的一双球鞋给她穿上,拉着她往下走,边走边交代:“出了别墅会有车子等你,你跟着车上的人走,张队长会安排你回国。”
“为什么?”陈幺觉得很奇怪,“怎么突然这么着急?而且林生都没有回来——”
“他不一定回得来。”陈舟冷静道,声音又快又急,许是陈幺走得慢了,他干脆把她打横抱起来往楼下跑,经过客厅的时候,陈幺看到那尊金佛像,不知怎地,她开始强烈挣扎,陈舟气急败坏,“不要闹了,快点离开这里!”
“不要你管!”
她狠狠咬在他虎口上,陈舟吃痛,陈幺趁势挣脱,把那串念珠撸了下来戴到手腕上,陈舟没再说话,抱起她就跑。
夜风有些冷意,吹在她露在外面的小腿上,陈幺不觉瑟缩了下,忍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说林生回不来了?别墅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你带着我跑会被发现的!你不怕暴露了吗?”
“林生想要断尾求生,去做清清白白的人,哪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