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林柏荣赶走了戎人,隆泉才得片刻安宁,而这马场却荒废了。后来大聿与大齐划分而治,陇上再也无人问津,就算张太守有心治理这里,可没有马,终归也是巧妇难为。
陇上草地连绵不绝,囊括了芙州一带,也就是隆泉、郦石、雕陰三郡,再向北,是戎人的地盘,暂且还没人会去招惹,而芙州以西就是荒无人烟的沙漠了。
沈绾勒住缰绳,在马上凝望着蓝天绿草,心中也觉莫名开阔。
自从克服了害怕骑马的毛病,她在马背上也终于能如鱼得水了。
后面还跟着三人,是一身便服的张太守,和夏巡刘六两人。
沈绾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张太守旁边,抬起头看着他:“大人看着如何?”
她转身伸出手在漫无边际的荒原之上扬了扬:“把这里当做一切的开始,养马可是你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吧?”
张太守是在那天听说沈绾的计划的,而今想来仍觉是痴人说梦,大齐为何如此不堪一击,很大原因要归结于战马不足,灵活性不好。
“姑娘若是早如此说,兴许就不用等那七天了。”张太守拱了拱手,笑道。
沈绾淡笑不语,转身看着前面。张太守只是玩笑话,实际上谁都知道,当初他没答应下来,就算沈绾再怎么胸有成竹,也不会傻到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外人。
几人在风中吹了一会儿,便觉地上隐有动静,远处也传来策马扬鞭的声音,沈绾靠在树上,抬头看了看头顶。
“来了?”
“来了,来了不少人。”夏巡像狗子一样蹲在树干上,一边望着远处一边回答。
话音刚落,那群骑马的人冒了个头,连沈绾他们也能看清了,在天边形成了一道黑线逐渐推进,若是不清楚的,还以为又是谁来大举进攻了呢。
但是也只是看着人多,实际上为了不引起骚动,避开其中的几个州府,晋彦秋这次并没有带许多人来,总共只有百十来人。
这只是第一批,他亲自带路,等到这条“马路”熟了,那些马源源不断从青州运来,把陇上马场充实,就可以为萧承衍所用了……
“姑娘,他们来了。”挽月拽了拽沈绾,小声提醒她。
为首的是晋彦秋,和沈绾有过一面之缘,这次来也只认她,他跳下马,冲沈绾拱了拱手,面上带着笑意:“让姑娘久等了,路上出了点状况。”
沈绾回礼,举手投足利落干净:“晋公子不必自责。”她转头看了看张太守,“我也是昨日才将差事办妥的。”
张太守低了低头,面上有些无光。
“这位想必就是太守大人吧。”晋彦秋很会看人脸色,见到沈绾言辞间有意无意打趣这人,再一观他的穿衣打扮和气度,马上就出声企图缓解尴尬。
张太守点了点头,以他的身份,自然不需要再和晋彦秋行礼了,之前对沈绾如此恭敬,是因为知道她是殿下面前的红人。可晋彦秋是何身份,他却不知道。
晋彦秋也没在意,转身指了指身后的马:“这是‘一鬓红’,品种不亚于戎人的‘银驹’,是蛮族的战马和西努里尔的战马的混种,强于以上任何品种。这次我带来了二十二匹种马,九十六匹母马,还带来我在青州一手培养出来的马圄,和青州的太仆,有什么不懂的,问他们就好。”
张太守听得一头雾水,伸出手吞吞吐吐地重复他的话:“西什么耳?马什么?”
沈绾笑着打断他,跟晋彦秋点了点头:“你将太仆留给张大人,回头让他们好好交流一番,其他事都交给张大人,你就快些回去吧,好接着准备下一批。”
沈绾似乎很急地样子,听得晋彦秋一愣。
夏巡认识他,跟他还有些交情,听罢从树上跳下来,走到沈绾旁边:“好歹让他进城休息一晚啊,青芙两地离地再近,这一路上也绝吃不消。”
沈绾哑然失笑:“自然是要住一晚,只是我们要尽快离开了,要在离开之前,把什么都交代好了。”
“怎么?姑娘这就走吗?”晋彦秋有些奇怪,他扫了扫众人,只看到沈绾后面的丫头身上背了一个包袱,看几人一身轻松的模样,他还以为一会儿要走的人只有她呢。
沈绾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后面,见刘刘六脸焦急,回身对晋彦秋道:“你进隆泉城后,去张大人府上将刘六的家人接走吧,在青州和之前那些人安置在一起,保护好他们。”
张太守并不知道刘六的身份,晋彦秋却知道暗影卫的存在,闻言没有多说,只是重重点了下头应承下来,刘六这才松了口气。
青州是大齐探不出手的地方,妻女在那里受到保护他也能放下心来,好好为殿下做事。
沈绾说完就要上马离开了,晋彦秋却看了旁边一眼,让沈绾留步:“姑娘,有件事属下想了想还是要告知于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绾一怔,有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让几人在这里等他,和晋彦秋去了杨树林里。
“有什么事?”
晋彦秋却反而犹豫起来:“小王爷本来不让我告诉你的,也不想让殿下知道……”
沈绾知道他纠结的是什么,他虽然是小王爷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可本来是殿下派去青州的,说起来,两边都是他的主子,两边他都不愿辜负。
“说出来,于小王爷不利吗?”沈绾皱了皱眉。
晋彦秋摆了摆手,连忙道:“没有!没有!”
“那你就说。”沈绾不再啰嗦。
“就是……”晋彦秋挠了挠头,“姑娘知道蛮国余孽吧,自打小王爷回青州之后,就在青州内大肆搜寻,可依旧没什么水花,姑娘知道,长此以往下去,恐怕马场这事早晚会被朝廷知道。”
“他可说要求助殿下了?”沈绾斜眼瞥他,问了一句。
“没有,”晋彦秋摇了摇头,“还特别嘱咐我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殿下的人……”
沈绾沉思片刻,抬头拍了拍晋彦秋肩膀:“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小王爷虽看起来是个容易意气用事的人,蛮族余孽这么大的事他却瞒着殿下,你担忧他好面子会坏了大事。”
“对,姑娘,我就是怕这样。”
沈绾笑了笑,对他摇了摇头:“放心,小王爷不说,必定是事情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恐怕他游刃有余呢。”
看着沈姑娘如此信任小王爷,晋彦秋也不好再说什么,刚要转身,沈绾又道:“你的意思,我会找人向殿下转达的。”
“如此,就多谢姑娘了。”晋彦秋粲然一笑,对着沈绾弯了弯身。
再没有多余的事要交代,沈绾一行人翻身上马同他们道别,茫茫草原之上,几个黑点逐渐消失在边际。
隆泉城内,豆腐坊,石头娘收拾沈绾和沈绩住过的屋子的时候,从枕头低下发现了白银五十两。
从隆泉到雕陰总共只用了两日,一路上马不停蹄,就连休息的时候都是在荒郊野岭度过的。
和沈绾离开的时候相比,雕陰完全没什么变化。
这里是比隆泉还要小的边陲小城,城里生活的百姓有近一半人其实都有戎人血脉,说起他们的归属,其实有些说不清了,在谁治下就是哪国人,可见一城之主的地位有多重要。
进了雕陰城,沈绾几人找了一个客栈住下了,本想让刘六去打听打听有关雕陰太守的事,可是得到的消息却是太守府已经有两天没打开过府门了。
这让沈绾有些震惊,冥冥之中隐隐觉得不同寻常,可是沈绩还没来,她们只有四个人,贸然前去还是太危险了。
原本想按兵不动,等到第三日的时候,太守府依旧异常安静,而就是这种安静,让沈绾心里越发不安。到了晚上,她叫来夏巡和刘六,打算夜闯太守府,府内情况不明,他们只有暗中潜入探明情况。
夏巡非常嫌弃沈绾:“姑娘什么都不会,跟着过去还要照顾你,探路只要我和那个蠢蛋就够了……不对,只要我一个人就够了,那个蠢蛋都不用。”
刘六撸胳膊网袖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要是万无一失我要你干什么?殿下就是让你保护我才将你派过来的吧?”沈绾看了看夏巡。
夏巡扭过头去:“我还顺便监视姑娘。”
太守府内隐有灯火,当是有人在里面的,只是不知道为何接连三日都戒严一样紧闭府门,不得不让人心中猜测。
墙根下,夏巡甩着胳膊,还是满眼的嫌弃,闷在蒙面黑巾下的嘴说出的话还是那么讨人嫌:“姑娘你太重了。”
沈绾呼出一口气,眼睛却是紧紧盯着前面唯一亮光的厅堂。
有时间,一定要将夏巡弄走,这家伙简直太聒噪了。
三人悄悄潜入,到了后院的那间亮着灯的房门前,放低了身子,贴着门听了很久,可是却什么都没听到。
沈绾嗅了嗅空气,总觉得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心中一动,她不顾夏巡和刘六惊愕的眼神,轻轻推开了房门。
“你还想在门外藏多久?”门刚开一角,就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让沈绾脊背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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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花间意
犹如在刀尖上卷过霜寒一样的声音,顺着湿沉的空气传到沈绾耳中,让她一颗心浮浮沉沉没有着落,身后都生出了细汗,整个人像冻僵了一般,再也动不了了。
她不是怕,只是一切来得太突然。
她好像又回到了锦都城外的那个雪天。
又回到了一颗心半面被霜侵半面被火烧的境地。
她本以为不会这么快见到殿下的。自打离开沥州,沈绾就从没有考虑过回去的一天,说是逃避也好,说是放纵也好,让人心慌的事不去思考,她便能如鱼得水,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
哪怕回去是迟早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做错了吗?没有。
那她又为何要逃避呢?
就是因为每每思及锦都的那段时光,深思熟虑,将一桩桩一件件事理顺想清,摆到自己眼前毫不遮掩的时候,她发现在那之中,周氏没有错,殿下没有错,她没有错,大家都做了自己最完美的选择了,却还是出现了那样的局面。
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
每当一回想那时,就会发现自己在锦都,是何等的渺小。
她推开门,右脚先踏入厅内,迎面就看到一个满脸惊恐,身下也淌着鲜血的尸体,死不瞑目一般。她低着头前行,跨过一个,又跨过一个,这里躺着的每个人的致命伤都在脖颈上,一刀毙命,毫无挣扎的余地。
沈绾最终停下了,她恭恭敬敬地跪到地上,寻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她一直低着头,仿佛要将地砖上的青色纹路看出一朵花来。
“抬头。”顶上的人声音凉凉的,划过她的心尖,惹得一阵战栗。
但沈绾没有丝毫迟疑,她猛地抬起头,深褐色的眼眸坚定不移地看向首位上端坐的人,待看清他的模样时,眼睛也未眨一下。
萧承衍双手交叠放在长刀的刀柄上,重量都集中在那里,身体微微前倾。长刀之下,稳稳当当地刺入一人的喉咙,那人斜斜地躺在地上,动作有些滑稽,眼睛圆圆地瞪着,好像还活着一样。
萧承衍就是这样一副姿势看着底下的她,仿若刀下没有亡魂,屋内没有尸体,而他泰然自若地坐在此处,仿佛只不过是在召见美人一般。
美人的确在此,尸体也冷若寒冰。
萧承衍心里有些急躁,莫名其妙,源头不知所踪,从他察觉到外面有人开始,现在更甚。
下面的人像个哑巴一样什么都不说,而眼眸之中的神色又十分坦然,那模样镇定到他以为她是个死物。
“你跪下做什么?”萧承衍皱了皱眉。
沈绾身子一顿,紧接着立马伏地问安:“沈绾参见殿下!”那礼做得十分周到,让人挑不出一点差错,可无名的,萧承衍的怒气越发上头了。
就在这时,夏巡和刘六也推门进来了,刘六看到满屋子的尸体先是愣了一下,震惊之余,才和夏述一起跪到沈绾后面,给萧承衍行礼。
“属下参见殿下!”二人齐声道。
萧承衍将眼神从沈绾身上挪走,看了看下面一脸横肉的刘六:“你就是暗影卫的鹰卫头领?”
“是!”
他沉默片刻,又面无表情道:“这条路没有退路,你可想好了?”
萧承衍的声音还是很有威严的,和沈绾给人的感觉不同,刘六在殿下面前觉得很压抑,甚至有些胆怯,他低头道了声“是”,声音已经比上一句小了。
屋内除了他们几个,和地上的死尸,还站着约么有十六七个人,都是穿着可隐蔽身形的夜行衣,而萧承衍身边站着的就是夏述。
这一屋子的杰作,当是他们亲手完成的。
萧承衍突然站起身,将长刀猝然之间拔了出来,鲜血甩出一丈远,差点落到沈绾身上。
可她还是岿然不动。
萧承衍冷笑一声,将长刀递给了夏述,又对他小声吩咐了什么,夏述应是,丝毫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就带着人退下了,临走时,还带走了刘六和他那个终于安静下来的弟弟。
里面一下只剩下两人,沈绾不知他是何意。
“殿下若是没什么事,奴婢也退下了。”
萧承衍又坐了回去,闻声,有些烦躁地掐了掐眉心,闭着眼睛,脑中却依旧浮现出她坚定无畏的眼神来,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觉得沈绾见到他不该是这副姿态的,毫无感觉,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但是他又不知道自己期待看到什么。
“沈绾,过了这么久,你要对本王说的,就是这个?”他的声音从齿关里溢出,像是夹杂许许多多不情愿。
沈绾低了低头,深思片刻,低声道:“殿下杀了雕陰太守,控制住太守府,剩下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雕陰的守军了。若得将领,则雕陰归顺;若将领不领情,恐怕还会打草惊蛇,太守身死一事一旦传开,雕陰叛乱的罪名就甩不开了,起码一定会被朝廷知道并针对。不管是威逼利诱也好,还是除之后快也好,都要尽快将此隐患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