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珀抬眼向他望去,燕逍便温柔解释道:“有人过来了。”
他看见楼下燕三给的提示,也听到了三道直直往这里行来的脚步声。
果然,没一会儿,脚步声渐响,有人停在雅间门外,轻敲了敲门。
燕逍已从燕三提示中得知一些信息,闻声便道:“进来。”
小二将雅间的门打开,两名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为首的青年男子面如冠玉,俊美无俦,穿着简单的素色冬装,却丝毫掩饰不了他的风华。跟在他后头的中年男子则低垂着头,显出十足的恭敬架势。
青年男子上前,躬身行礼,开门见山道:“宜阳宋涟,特来拜见侯爷。”
燕逍勾起一抹说不清意味的笑容,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第46章
“免礼,宋先生远道而来,是逍有失远迎了。”燕逍起身将宋涟扶起。
两人寒暄一番,将礼节做了个十足十,这才各自入座。
有小二依着吩咐端上了一壶温过了的梅花酿,宋涟直接接过,依次给燕逍和古珀斟上。
他人长得实在太好,坐在少年之气满溢的燕逍身边,光看颜色,也能与燕逍堪堪斗个平分秋色。加上他与燕逍恰好是两种不同的风格,这斟酒的动作做起来,双袖盈风,淡然自若,带着几缕诗词中频频赞颂的名士之风。
那温过的梅花酿气味浓郁,瞬间盈满整个雅间,倒是稍稍冲淡了来客不请自来的唐突之意。
宋涟举起酒杯,道:“此前涟多次上门拜访,可惜俱被告知侯爷不在府上,本以为此次云州之行无缘得见侯爷,却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上。一时激动,便不请自来了。”
燕逍端起酒杯,放下鼻尖轻嗅,还未出言回应,便见坐在自己对面的古珀似乎因为方才说了太多话有些渴了,直接将杯中的梅花酿一饮而尽,顿时有些好笑。
另一边,宋涟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又行了一礼,道:“涟以酒谢罪,还望侯爷宽恕。”
“宋先生客气了。”燕逍礼貌性地沾了沾唇,便将酒杯放下,回礼道:“逍已是个闲人,当不起宋先生如此大礼。”
宋涟并不接燕逍的话,只客套道:“侯爷说笑了,谁不知道侯爷即使离了京,依旧简在帝心?圣上当初是关心侯爷贵体,才允侯爷辞官修养。待他日侯爷大好,必定是要重回京师的。”
燕逍客气地笑了笑:“宋先生谬赞。京师多豪杰,有如宋先生这般的有才之士为圣上分忧,逍只管安心在云厥当个富贵闲人便是。”
宋涟又问:“我观侯爷气色红润,行动无碍,想来云厥山水养人,侯爷已是大好?”
燕逍答:“都是些陈年旧疾,好在平日里倒不妨碍行动,并无好与不好之说。”
两人就这样,在一个看似关怀一个看似随心的情况下打起了机锋。宋涟看似掌握了对话的节奏,关心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抛出,但燕逍明显早有准备,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原本两人继续下去,总归是有一个要憋不住先露出马脚,只是这结果还没分出,宋涟身后的中年“仆役”便耐不住性子了。
他不耐烦看着宋涟与燕逍言笑晏晏,却什么实质的消息都没套出来,便自以为隐蔽地用手戳了戳宋涟的后背。
燕逍将那“仆役”的行为尽收眼底,施施然端起一盏新茶,将古珀手边的酒杯换下。
中年“仆役”一直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腰间一块看似朴实无华的青色玉石,价值大概是宋涟这个“主子”全身行头的数百倍。
宋涟神色自若,看似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不知侯爷可曾听闻近日容化那桩盗银案?”
燕逍道:“倒是略有耳闻。”
说完,竟是不打算继续开口了。
身后人的指示还在继续,宋涟面上的神色丝毫未变,继续道:“此案之前由侯爷经手,前几日有人劫了容化大牢,侯爷可知是何人所为?”
燕逍突然蹙起眉,严厉道:“宋先生应该知道,此事已由侯抚侯大人全权接手了,如今逍不过是个闲人,怎可随意探听朝廷的消息?”
他说完,反将一军道:“此事与宋先生亦无关联,宋先生又何故探问呢?”
宋涟连忙赔了个礼,道:“侯爷近日不再府内,恐怕有所不知,五皇子殿下奉圣上之命协查此案,我此来云州正是奉五皇子殿下之命,前来探查盗银案的余孽。”
“哦?”燕逍勾起一抹笑,道:“既如此,恐怕要劳烦宋先生多多上心了。只是逍将罪证交由侯大人之后,便不再关注此事了,想要帮助宋大人,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宋涟笑,道:“侯爷一回云州,便破了这么个大案子,实在让涟佩服。此来云厥,涟也是想着侯爷虽已不问政事,但总归心系家国,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同侯爷见上一面,与侯爷细谈这此中关窍。”
“不敢。”燕逍道:“查案本是辞官前圣上下旨,逍不敢不尽心。如今有侯大人和宋先生在关注本案,逍总算能不负圣上美意,安心养病了。”
燕逍这话一出,搬出了皇上和自己的病,倒是将宋涟原本想直接将人拖下水的打算给封死了。宋涟面上还挂着和煦的微笑不住点头,但他身后的中年男子却沉不住气了,开始焦急地敲着宋涟后背。
那中年男子的动作实在有些大了,燕逍觉得再装傻反而更显怪异,便看似随意地朝他瞥过去一眼。
中年男子察觉燕逍的目光,终于重新站直,不再动作。
宋涟手上的酒杯不知因何洒出几滴梅花酿,宋涟看似浑不在意地将其拭去,再将酒杯放下,出声引回燕逍的注意力,道:“正是如此,侯爷病体能痊愈便是我大盛之福。说来,刚至云厥,涟便听闻侯爷大婚,可惜没能赶上讨得几杯喜酒,实在是遗憾之至。”
燕逍道:“这是逍怠慢了,宋先生若有闲暇,不如同逍一道回侯府,让逍好好招待宋先生。”
宋涟摆手,道:“不敢,未来得及备下厚礼,如此跟着侯爷上门,便是涟的失礼了。不过,侯爷在京师时便与三皇子亲厚,此次大婚,三皇子未能亲至,但想必已是提前备好了重礼,恭贺侯爷大喜吧。”
燕逍丝毫没被宋涟这番话影响,只道:“几位皇子日理万机,还记得在下,逍亦是感念在心。只叹逍远离朝堂,不能相报,实在受之有愧。”
宋涟笑,“侯爷与三皇子情深义重,想当初……”
宋涟正兀自说着,原本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古珀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古珀此举一出,不光是宋涟,连燕逍都愣住了。
古珀的手紧紧抓着宋涟的手腕,两人的皮肤俱都十分莹白。只古珀手掌丰润有肉,而宋涟的手则因为消瘦,显出道道好看的脉络,两人手搭在一处,竟显得十分和谐。
燕逍心内十分诧异,看着古珀抓着宋涟的手又觉十分碍眼,蹙着眉道:“怎么了?”
古珀原本正盯着宋涟,闻声便朝燕逍看过去。
她见燕逍面上表情不渝,分析出大概率是因为自己此时的行为,两方权衡一下,便有些犹豫地放开了手。
宋涟着实吓了一跳。
之前因着燕逍在场,他不敢放肆观察古珀,加上古珀今日穿得华贵又厚实,宋涟便第一时间猜测这个能与燕逍并坐的人和燕逍带点亲属关系,可能是严家那边的人。
但方才古珀突然靠近他,又与他对视一阵,他突然对面前男子的身份有了一些别的猜疑。
他顺着古珀的松手动作,抽回自己的手,试探道:“不知宋涟可有何处冒犯了这位大人?”
立于宋涟身后的中年男子见状扬了扬眉,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轻蔑的眼神。
古珀在燕逍和宋涟两人的注视下摇了摇头,道:“无事。”
两人因着古珀这次打岔,俱都有些尴尬。
宋涟又在身后人自以为隐蔽的暗中催促下,问了几个有些失礼的问题。
燕逍仍旧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对所有问题都回答得滴水不漏,渐渐将话题的节奏掌握在自己手中。
宋涟两人见无法再问出更多实质内容,便也渐渐消了声。
一场看似宾主尽欢的午膳用完,宋涟两人便直接借口有事离开了,燕逍见此间事了,便也直接带着古珀回了侯府。
——
宋涟带着娄兴回了暂住的客栈。一进门,娄兴便撤了恭敬的样子,昂首阔步地在桌前坐下。
桌上的茶壶是刚换过的热茶,袅袅地泛着轻烟,宋涟上前,为娄兴倒了一杯。
娄兴见他态度恭敬,对他也发不出来火,只道:“这燕小侯爷当真是难对付,你与他说了这么大半个时辰,却是什么都问不出来……还有,方才他看我的眼神,怕不是已经将我认出来了?”
宋涟笑着道:“先生才华满腹,即使穿着这些平凡的衣料亦难掩风采,除了那些只看表面的肤浅之人,谁能相信先生仅是仆役呢?”
娄兴点点头,道:“也是。”
宋涟跟着娄兴多日,早已知晓他的性格,闻言便继续道:“都怪涟愚钝,今日表现又欠佳,耽误了先生的事。”
娄兴挑眉看他,大方道:“也不全是你的错。别看燕逍年纪小,他也在朝廷上历练了多年,你比不过他亦是寻常,只可惜我不能表露身份,实在有些不方便。”
宋涟叹道:“先生才智远胜于我,却因着那件事不得不暂时隐藏身份。我们此来云厥,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嗯?非也非也。”娄兴转了转茶杯,得意道:“今日我观那燕逍的态度,像是怕极了与上面再沾上干系。容化那边的事,只要不伤及他,他应当不会再插手。”
宋涟眼睛一亮,面上是恍然大悟的表情,真诚地拜服道:“原来如此!还是先生观察得仔细。”
娄兴摸了摸胡子,心情畅快地道:“燕家几代都是些不动脑子的武夫,何必多虑。我们此次来云州,也不是专程为了他而来,能碰上便试探试探。哎,反正等到京城的风波过去了,我们便能直接回去了。”
他在心头谋划着,突然问道:“对了,我观那燕逍今日举止,他似乎认得你?”
宋涟点点头,“当年燕侯爷被诬陷入狱,关押他的大牢正是涟当值的地方。”
“哦,我记起来了。”娄兴有些揶揄地看着宋涟,笑道。
“说起来,也正是那一次你看守有功,才得以升官,被五皇子收入麾下的吧。第一次不靠女人升的官啊,哈哈。”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实,面上带着轻蔑又隐含些许羡慕,看着宋涟依旧挂着笑颜的好相貌,道:“你也得明白,这靠女人啊,是出不了头的。你瞧,上次的天牢,还有这次的云州之行,说不准啊,这燕侯爷才是你的贵人呢!”
宋涟摆摆手,道:“大人说笑了,能跟着大人是我的福气,大人才真真是涟的贵人。”
娄兴颇为受用地点点头,吩咐道:“嗯。燕逍这边不需再多费心思了,你近日有空,便去联络联络云厥其他权贵,看看有没有别的消息。”
宋涟行礼,道:“是。还请先生继续教我。”
娄兴却皱皱眉,心里还想着昨夜擒香楼的美人,便道:“此地除了燕逍,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你且自己先行试探,实在不行,再回来寻我。”
他边说着,便故作正经道:“我近几日准备住到擒香楼那边的院子里,也能更好隐藏踪迹,你行事可高调着些,将那些人的注意力引开,莫要坏了我的事。”
宋涟俯身称是,便在娄兴不耐烦的挥手中,直接告退了。
第47章
燕逍与古珀回到侯府后,便直接去了书房。
严舒宫瑕两人早先一步得了消息,正在书房中等着他们。
一见燕逍两人进来,严舒便道:“真是晦气,怎么你们出去一趟,都能遇到五皇子那边的人?”
他好不容易劝得燕逍安排的两人约会被外人凭白打断,实在忍不住地想发火。
燕逍看他一眼,问道:“京师那边传消息过来了吗?他们想要插手容化那边的案子?”
“嘁!”严舒嗤笑了一声,道:“查案是假,避难是真。”
他说着,便把早前不久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那娄兴在京里得罪了易家,两个月前,趁着事情还没败露,便早早跟五皇子领了个差事,往云州这边来了。我之前猜他们只是为了避难,过阵子风头过去便会回京,便没多做理会,哪想着今日他们会直接找上你。”
燕逍想了想,道:“大概是打着戴罪立功的算盘。”
严舒又笑:“他那样的,还戴罪立功?就是个仗着身份肆无忌惮的草包!”
宫瑕面上却有些凝重,他不赞同地看了严舒一眼,道:“话虽如此,可他们直接找上了侯爷,怕不是五皇子那边发现了什么?”
燕逍想了想,道:“我从他们话里知晓,五皇子那边应当是发现了三皇子前阵子送来的贺礼,害怕我为三皇子办事,便有心想要过来试探一番。”
宫瑕闻言,点了点头,道:“这盗银案如果能把三皇子拉下水,那五皇子便失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他此时必定怕我们突然插手,帮着三皇子搅乱了局势。”
严舒看了一眼燕逍,道:“侯爷虽然离了京,没了官身,但好歹还是个正经的异姓侯,五皇子那边就算不笼络,也绝对不敢在这种关头得罪我们。只容化那摊子浑水,你到底打算管不管?”
燕逍看他一眼,“近日容化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严舒摇摇头,“就前日我同你说的那些了,没有别的新消息。有人劫了狱,没成功,侯抚还没查出来是哪个势力做的。”
“嗯,那便继续静观其变吧。”燕逍点点头,“我回府之前,已经让燕二去探看一下娄兴那边的消息了,待他回来之后,你再找人去盯着他们,特别是宋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