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他们这些在朝上没个入眼的官职,只能充作五皇子幕僚,混在仪仗队伍中的人,大难不死的娄琼不知风光了多少倍!
“你放心。”娄兴翘了翘胡子,“若此次布置成功,我必能成为殿下最倚重的贤士,到时,我必不会忘了你
!”
娄琼身陷囹圄这段时间,为五皇子出谋划策的便是他。
宋涟拱手一笑,似乎已经看到了升官发财的曙光,面露谄媚道:“谢大人提携。”
娄兴点点头,步子轻快地跟上了前头的仪仗队。
很快,众人到了祭台,所有人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按着规矩依次站好。
一番长长的祭天稿和罪己诏之后,天子双手捧起祭台上的貔貅双耳青铜酒樽,双膝跪地,念诵一声:“天启明泽,佑我盛朝万年基业。”
他的身后,站得离他最近的是栩亲王——五皇子萧栩,接下来是三皇子萧疏和其他一些没有封号的子嗣。
再下面,则是文武百官。
所有人随着天子一同跪下,齐齐诵道:“天启明泽,佑我盛朝万年基业。”
念诵声毕,天子便将酒樽中的酒水尽数洒于祭台之上。
接着,有宫中侍者上前,一一为所有人依次端上专为祭祀准备的清酒。
天子端着酒樽回身,他站在祭台最高处,比所有人都高出不少。
他的目光在三皇子和五皇子身上划过,最终停在文武百官身上。
“中秋祭礼,在众多神灵和历代祖先的见证,朕,欲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
场下一片寂静,正待他想要再次开口时,却被几步之遥的三皇子打断了。
“父皇。”萧疏端着酒杯排众而出,拱手道:“儿臣有话要说。”
天子紧皱着眉头,“放肆!这祭礼之上,哪有你说话的地方?来人……”
萧疏却不管台上的天子,下去。
“近年来,儿臣灭谋逆,启贤臣,退诸侯,自认已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到头来,却是让一些什么都不懂的人占了头筹,儿臣不甘啊!”萧疏边说,边意有所指地看着站在他前头的五皇子萧栩。
“哼!”天子冷哼一声,“这些年来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别的且先不说,祭天之礼上竟如此失态!你当如何?”
“当如何?”三皇子将手中酒杯高举过头,“那便要看父亲您是如何想的了?”
天子因着他此时无礼的举动目眦欲裂,怒斥道:“逆子!你想干什么?”
三皇子勾唇冷笑,双手一松,手中酒杯直直摔落在地,发成砰然脆响。
第85章
“……念及燕卿年少有为,才高武勇,功震西夷,实乃国之栋梁。值此新帝登基,万象更新之际,特赐麒麟宝冠一顶,侯爵金缕衣一件,命燕侯燕逍即刻携眷上京,参与新帝登基之礼……”
九月深秋,燕侯府中遍植的松柏杨桦依旧满目青绿。
正厅中,穿着宫服的老太监吊着两双刻薄的眼睛,细细地念诵着手中的圣旨。圣旨内容将近,他趁着众人还不敢抬头的时候,偷偷从俯觑了一眼面前跪得挺直的燕逍。
“……钦此。”
燕老太太仗着年事已高,没有出来受罪。燕逍于是带着古珀跪在最前头,闻言便将双手举过头顶。
“臣,领旨。”
老太监上前两步将圣旨交到燕逍手上,面上的表情已经从端正严肃转为谄媚,“燕侯爷快请起!侯爷正当少年,此番新皇登基,正是侯爷大展拳脚之际,咱家只盼着侯爷将来步步高升,重登青云啊!”
燕逍也回了个恰到好处的笑颜,“多谢公公吉言。”
两人交谈间,自有早就得了吩咐的仆役捧上整整一盆的真金白银,老太监打眼一瞧,心下满意,面上的喜意便真实了几分。
晚宴之后,宫中来人被安排在客院,燕逍带着严舒等人,入了书房。
严舒面上还有酒意,眼神却十足清明,“这时间,同侯爷所料,半点不差!三皇子……不对,现在应当叫萧疏那逆贼了。”
他在原地踱了几步,算起连日来发生的事。
“萧疏那逆贼八月十五兵败潜逃,生死未知,三日后天子驾崩……如今事情过去仅仅一月,登基大典便已经开始准备了。
“五……太子,果真怕夜长梦多啊。”
中秋祭天之礼上,三皇子萧疏以摔杯为号,召集数千精兵,欲逼天子禅位。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天子和五皇子似乎对此事早有预料,并早在暗中做了准备。关键时刻,原本效命于三皇子手下的禁卫军统领项休临阵倒戈,打了三皇子一个措手不及。三皇子只能领着数百残兵强行突围,向南逃窜。
天子虽然并未在祭典之上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仍被三皇子的谋逆行径气了个好歹,直接卧病不起。
三日后,药石罔医,天子驾崩。
朝中不可一日无君,在三皇子已经成为逆贼的情况下,宫中已再无人能同五皇子相争。五皇子名正言顺入主东宫,代掌朝中事宜。
这期间,太子一面悲痛难忍地安排起天子的葬礼,一面又雷厉风行地给朝中的三皇子党安罪名,一点一点地巩固着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现下,时值九月中旬,身处云厥的燕侯府,已经收到了登基大典的消息。
燕逍坐在书案后,问了一句:“萧疏,还没抓到吗?”
严舒摇摇头。
“他当日中计之后,便联合残兵向南溃逃。南方地形复杂,瘴气频生,又有诸多小国势力,萧疏便如水入江流,难以捕获。朝廷虽花了大力气想要将人抓回,但一直未有所获。
“昨日,太子为逼萧疏现身,已直接将三皇子府上众数妻妾儿女以谋逆致命送上了断头台……
“可即便如此,萧疏仍未现身。”
一旁的宫瑕闻言点点头,“如此,怪不得登基大典来得如此之快!”
严舒在旁勾着唇笑了笑。
“与其说登基大典来得快,倒不如说……天子驾崩得正是时候。”
严舒虽然刻意压低了后半句话,书房中的气氛还是蓦地沉静了下来。
半晌,燕逍开口,
“能寻到证据?”
严舒轻微地摇了摇头,“如今宫中被太子把守得严,未能探寻到什么……只是,天子向来便对三皇子不喜,亦对三皇子谋逆一事早有预料,怎么可能因着谋逆一事郁结于心,终至驾崩呢?”
燕逍点点头,知道不能再在此事深入,便转了话题道:“此番太子命我入京参礼,你们如何看?”
严舒想也不想便道:“必有蹊跷!”
宫瑕亦在一旁附和地补充道:“近来,太子针对所有‘三皇子叛党’的态度再明显不过。虽然燕侯府与叛贼萧疏并无任何关联,难保太子不斩尽杀绝!
“此番正值多事之秋,太子忙着登基以及之后的整顿,应当没有多余的力气对付我们。但借着上京参礼之际,在京中将侯爷……也不是不无可能。”
他上前一步,面有忧色。
严舒轻蹙着眉,“也许再以侯爷身有旧疾为由,推了此事?”
两人分析完,一齐看向燕逍。
燕逍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不行。”
他分析道:“该来的总要来。我此时不上京,只会更惹他猜疑。而且,我们的人没办法入宫,很多消息都打探不到。我过去一趟,也能看清更多局势。”
严舒问:“若,他真想就此将我们留在京城……”
燕逍笑,“他留不住。”
燕逍的决定已下,严舒只能拱手道:“是,那属下自去安排了。对了,夫人那边,要一起过去吗?”
燕逍道:“嗯。”
回答完,他又提醒一句:“你切记安排妥帖些,莫要让夫人遭了颠簸。”
严舒点点头,“府上的车马经过改良,比寻常的马车稳多了。夫人之前亦在外行商,想来不会不适应。”
燕逍轻轻颌首,“嗯,夜深了,且先回去休息吧。”
书房的灯火这才熄了。
——
隔日,古珀确认了要上京的消息时,倒也不意外。
她昨日随燕逍接了圣旨后,心中便有了出行的预案。
随着燕逍又接收了几批卜州那方来的流民,府中的学子又增多了。古珀除了扩充求学院和求知院之外,另又开辟了一处新的院落——弟子院,接收了些有资质的孩子。
幼年的孩子可培养的空间更大,男女比例更是较求知院中均衡了不少。
样本数据终于勉强达到统计的最低标准,古珀也终于可以确认——
在这个世界中,男性与女性的智商发展水平相近,先前求知院中出现男女比例极度失衡的状态,原因主要在这方世界中女子未能受到良好开化。
原本因着人数愈多,古珀会愈加忙碌的情况,也在陈晔顺利嫁予季凉之后,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燕老太太在同陈晔长谈几次之后,终于认同了陈晔的决定。
在她的全力促成和陈晔继母的推波助澜之下,两人的婚事进行得远比预期更为顺利。
后在燕逍的暗示下,两家将亲事赶在中秋之前办好了,倒没有受到天子驾崩的影响。
如今,求学院和求知院的运转早已有了章程,加上季凉的管理,已经无需古珀浪费精力。而被安置在弟子院的孩子则由陈晔负责。
古珀只需要编写教案,并定期到求学院中授课答疑,倒是比之前求学院方成立之初还轻松了一些。
得知要离开一段时间之后,古珀将季凉和陈晔两人叫来,细细吩咐了一番,便也没了后顾之忧。
几日后,燕侯府准备妥当,一行人开始往京师
出发。
云厥离京城不算太远,依着燕逍的打算,他们一路离开云州,入福州,再翻越京师东北面的天然屏障——敖龙山,抵达京城大约只需走上二十多日。
如此,也能稳稳赶上十月下旬的登基大典。
已是冬初,河运多数已经停了,不然往樊州走,在应城换水路,直下拟安,再改道京师,速度还要更快些。
冬日里风凉,即便是冬初,路上的北风中,也裹挟着一些细细的雨雪。
在路上赶路的人更能体会到风利雪凉,燕逍一行远远望见京师城门的时候,在路上碰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赫连异驱着马上前,对着燕逍虚虚一礼,“燕侯爷。”
燕逍回礼,道:“赫连大人。”
赫连家本家在北方卜州,是太-祖时期归降的戎狄王族。赫连异是赫连家这一代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虽然早有留意卜州那方的动向,但这是燕逍和赫连异的首次相见。
赫连异生得高大,但眉眼细长,颌角温润,长相更偏盛朝人,与他身后坠着的好几个深眼窝高鼻峰的狄戎兵卒有着很大的区别。
他的母亲是赫连复一个的盛朝女子侍妾,燕逍曾听闻赫连异幼年时,因着长相不似赫连族,多被排挤。
此时赫连异笑得端方,除了一身北方常见的皮裘装扮,几乎让人难以辨认他的出身。
他先发制人地问道:“燕侯爷此行,是进京参与登基大典?”
赫连异不光长相偏向汉人,连遣词用句,也让人挑不出丁点毛病。
此事无需隐瞒,燕逍自是点了点头。
赫连异看了看燕逍一行人的装扮,笑着道:“先帝仍在时,便闻侯爷虽辞官归乡,但仍简在帝心。此番看来,燕侯爷不仅被先帝记挂,在现今太子心目中,亦十分有分量。”
若是不了解局势的人,大概确实是这样想的。
但燕逍不信以赫连异这样的手段,会不知道他如今的处境,他此时这句话,多半是在暗讽燕逍如今尴尬的处境。
燕逍倒也不恼,随意点了点头,回道:“京师离固罗城有近两个月的路程,逍本想着此次登基大典是无缘得见赫连大人了,没想到还能在此地遇见大人。倒是十分有趣。”
固罗城是赫连家所在的边关城池。
燕逍话中的意思,是质疑赫连异竟能在此时出现在此处。
京师离固罗城十分遥远,按着燕逍自己接到圣旨的时日来算,宫中若想要向固罗城传信,赫连家可能近几日方能收到消息,所以,赫连异出现在此处,显然是早做了准备。
但赫连异也不慌乱,闻言仅是笑道:“听闻中秋祭礼一事后,家父便十分忧心。但无奈家父年事已高,受不得奔波,异便轻装简行,代父上京了。哎,也是到了云州等地,方才收到先帝驾崩的消息……”
说到先帝驾崩一事,他恰到好处地面露愁苦。
燕逍闻言,仅是笑了笑,不再回应。
两方都是聪明人,初初试探一番,见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便十分有默契地拉开了距离,继续往京中进发。
第86章
京师城门。
宋涟领着礼部几个小官吏,站在城门内等待着。
侯了半个白日,几个礼部小官吏都有些站不住了。
他们趁着周围没什么人注意这边,便开始或佝偻着腰背,或半倚着城墙放松着,偶尔朝站得笔直的宋涟投去几个轻蔑的眼神。
申时末,官道尽头才悠悠行来一队车队。
待到车队进近了,众人依稀能看清燕侯爷御着马的挺拔身姿,几人才收敛起来,重又站好。
宋涟面上得体的笑颜就如他挺拔的肩背一般,整日未曾变过。他上前一步,对着燕逍等人施礼道:“燕侯爷贵安。”
燕逍勒住了手中的缰绳,翻身下马,同样拱手道:“宋大人。”
宋涟往燕逍身后的车队看了一眼,继续道:“下官奉太子之命,在此处恭迎侯爷。城中已经备下了侯爷此番暂住的府宅,还请侯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