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众人都往自己这边看来,便斟酌一番,说出自己的看法。
“此一战,我们并非全然被动,至少有两点,是我们可以利用的。
“其一,王逊与余家的关系。两家不存在联手的可能,我们要面对的便不是五千兵卒,而是互相敌视的两支队伍。
“王逊的目的是除掉燕侯府,而余家打的不过是我们与王逊拼个两败俱伤,他们再坐收渔翁之利的打算。其中有可运作之处,最后谁为渔翁,尚未可知。”
严舒闻言,点了点头,“若是能先挑起王、余两家的斗争,我们的压力便能减少许多!”
燕逍颔首。
旁边,古珀问道:“另一点呢?”
燕逍笑了笑,“另一点,则是作战之地的选择。
“王逊一直想引我出城,必是想寻一处利于埋伏之地,设伏杀我。出城之路千百条,往何处去,全然依着我们的计划。”
宫瑕蹙眉道:“出城一事,势必要寻个稳当的理由。”他想起之前的事,“此前王逊设下许多计谋,都未能引得侯爷出城。若是侯爷贸然决定外出,王逊那边许会起疑。”
严舒在旁反驳:“王逊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太久,加上他对自己手上那三千兵卒有信心,觉得压也能压死我们。我看他就算怀疑,也不会轻易放弃侯府出城的机会!”
宫瑕思考着,“但目的太过明显也不可,王逊不在意,余家那边可不好糊弄。”
燕逍转身取出一副卷轴,“不用担心,我早有打算。”
他示意众人上前,将卷轴在案上摊开,其上正是云厥北面的地图。
“这月廿五,是我母亲忌日……这两年我回云厥之后,惯有于这段时间出城祭扫的习惯,今年也不例外。”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山谷,继续道:“从燕侯府往燕家陵墓,只有此一处,
利于设伏。王逊若不傻,便会于此处埋伏,将我包围。”
他点出预定好的方位,便抬头看古珀,笑着问:“夫人觉得此处如何?”
古珀系统中有比案上地图更加详细的地形建模,此时定位到这处山谷所在的位置,并不困难。
她道:“前往燕家陵墓需由此山道经过,山道两边有陡峭山壁,确实易于埋伏。而余家带人只需在附近隐蔽,待到我们两败俱伤,便可后发制人,将我们与王逊都毙于矛下。”
“对。”燕逍接过话头,“出城理由和埋伏地点都有了,王逊和余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接着,燕逍便依着地形,将自己的计划简要说了一遍。
其中有些看来难以实现的要求,则在古珀的精确计算之下,找到了可行之法。再加上古珀对地形和天气等干扰因素的利用,小半个时辰后,他们已然将计划直接定下了。
燕逍从案上抬起头来,想了想,对着严舒道:“我不欲于母亲忌日妄犯杀戮,你且安排人去放出消息,便说我与夫人会提前……提前七日过去,行斋戒礼。
“另外,与余家那边联系上,同他们说明我们的‘计划’。”
严舒点点头,“是。”
方才的计划十足周全,只要没有意外,定能成事,是以严舒此时面容已经不复往先的严肃了。
倒是宫瑕,却还蹙着眉,“侯爷……”
燕逍抬眼看他,“有事尽可直言。”
宫瑕踟蹰片刻,终是道:“属下只是有些担心。我们此次取下王、余两家,圣上那边……不知会什么动作。”
燕逍拍了拍他的肩膀,“左右不过两种做法……”
他顿了顿,没将话继续说下去,只道:“无需自寻烦恼,先将此关过了。日后之事,再见招拆招便是。”
宫瑕闻言抬头,与燕逍对视。
片刻后,他深深一揖,“属下明白。无论侯爷作何决定,属下誓会追随侯爷!”
严舒在旁边,对着宫瑕表忠心的行为有些不明所以。
但燕逍没有给他时间思考,颔首道:“如此,便都各自下去准备吧。”
众人于是拱手施礼,直接退出了书房。
转眼便到了十八这一天。
清晨,一支五十余人的队伍在燕侯府正门集结完毕,护送着队伍中间华贵无比的马车,向着城外出发。
第98章
正值深冬,云厥城外尽是一片皑皑的沉白,车马行过,会在雪地上留下几道曲曲折折的车辙,一直蜿蜒至云山深处。
初时沿途偶现红梅褐雀,道路宽敞平坦,尚算好走。待到了山水深处,便需侍卫不时先往探路,清扫沿途深积冰雪,才能供车马安然行过。
时近正午,燕侯府的队伍在一条狭隘山道前停了下来。
有燕卫下了马,行到华盖马车前恭声相询。
“侯爷,队伍已至懿山隘口,是否停下用过午膳,再过隘口?”
马车帘被一支白玉竹般的手微掀开,燕逍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走了这么久了,周围可有野物可猎?”
这是一句暗语。
燕卫淡然应道:“回侯爷,大的野物没见到,倒是几只山雀野狐随了我们一路。”
“如此……”微掀着车帘的手放了下去,“继续走吧,待过了隘口再行休整。”
“是。”燕卫轻应一声,转身下去传令了。
片刻后,燕侯府的车马又慢悠悠动了起来。
在燕卫的指挥下,原本的阵型被拉长,化为一条细长队伍,缓慢向山隘入口前进。
懿山隘口地势特殊,犹如一个没有底的歪葫芦。人从葫口入,走过一段便会觉山道渐宽,别有洞天,再行片刻,则会遇到另一处窄口。
只有经过第二个窄口,再走上一阵,才算是出了隘口,重回大道。
隘口两侧是高低起伏的懿山山壁,最矮处寻常男子可勉强翻越,至高处则有数层楼高。山崖上丛木难升,只在春夏间,石缝中会有韧草穿透岩层,努力琢磨出些许坎坷的生机。
燕侯府一行全部进入葫口之后,便听到四下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
但原本该是警觉万分的侯府侍卫却宛若未闻,他们保持着速度,有条不紊地继续前行,原本细长的队型在行进中,又缓慢恢复成原本众星拱月般的阵型。
眼见第二处窄口已然在望,两面的山壁白雪却簌簌落下,一个个身着精甲的兵卒破雪而出,带着恶意居高临下地窥视着他们。
燕侯府的队伍终于停下。
侧面山壁上,王逊驭着一匹踏雪宝驹,在几十名高壮护卫的簇拥下,缓缓行到壁边。
“燕逍!”
燕逍掀开车帘,站到车架上,四面环顾一阵,这才蹙着眉把目光放到王逊身上。
“王总兵好大的阵势!”燕逍道。
王逊迤迤然坐在马上,低头看着仰视着自己的燕逍,胸口一口憋了数月的浊气这才缓缓吐出。
他大“哼”一声稍缓心中澎湃,对着燕逍喝道:“大胆燕贼,你可知罪!”
燕逍气势丝毫不因此时被围而减弱,“本侯远离朝堂已久,倒是不知自己还犯下了什么罪行。”
王逊冷笑,“有人举报你勾结沧州萧贼,意欲谋反!本官近日得了密旨,今日就要代天子除佞臣,斩杀了你这不忠不孝之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听完王逊一席话,燕逍肃了脸色,“本侯长居云厥,对沧州之事一无所知,总兵若说在下通敌叛国,可有证据?”
“证据?”王逊笑了笑,“你留待黄泉之下,去向那阎王老儿要证据去吧!”
他说完,捏紧手中马鞭,狠狠凌空一甩,“众军听令,就地格杀反贼燕逍!取下燕贼项上人头者,赏金千两!”
他话音还未落,隘口山壁上的将士已然做好了冲锋准备,他们沿着陡坡滑下,开始向燕逍队伍逼近。
队伍外围,
自有燕卫做出守卫架势,准备迎敌,而燕逍蹙着眉,转头看向了身旁一个陌生的面孔。
燕二已经怒而揪住那人衣襟,“王逊已经攻来,还不传信!”
那小兵被燕二气势吓了一跳,“大,大人莫急,我,我这就给刺史大人传信。”
他说着,终于哆哆嗦嗦放出了怀中早已准备好的令箭。
一簇红色的烟火在隘口上方炸开,在这苍茫一片的天地间显得格外显眼。
王逊自然也看到了那传信烟花,笑道:“你还有救兵?”
他偏头看了一眼身边已经拈弓搭箭的箭手,心情颇好地嘲道:“燕贼,莫做无用抵抗!今日我率兵卒五千,埋伏于此处者尚不足三千员,另有两千余守在山隘前后,今日你纵有千百援兵亦无用!”
王逊不知道燕侯府已经查清他手中势力,只管将自己的兵卒数量往大了夸。但燕逍对他的布置早猜了个大概,并未被吓住。
“是吗?总兵大人倒是看得起在下。”燕逍解下腰间已经改良过的燕尾弩,对准王逊的方向。
他话音一落,便利落地开了弩。
精铁弩-箭破空而出,直取王逊胸腹。王逊倒也惜命,惊吓之余还不忘不顾形象往地上一滚。
“砰!”弩-箭扎入马身,那白马痛而扬蹄,王逊刚滚下地,又忙着躲避马蹄。
“放,快放箭!”王逊喊道。
顷刻间,无数箭矢直冲燕逍处射去。
——
另一边。
三个时辰前,严舒带领燕侯府的两百名亲兵,跟着余央从云厥东城门出了城,要绕一圈,去追燕逍的队伍。
余央自称领一千五百余守卫兵,但严舒一路悄悄数过,这支队伍根本不到一千五百人,至多一千一百员左右。
刺史府领路的人故意带着队伍在白茫茫一片的郊外绕了远路,严舒心中明了,面上只做不知。
待到接近午时,严舒才表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焦灼。
“余公子,估算着时间,我家侯爷,应当已经到那处隘口了吧……”严舒舔了舔干涩的唇,环顾周围,“为何我们现在,看着离那隘口尚有段距离。”
余央安慰道:“严公子无需担心,一切以令箭信号为准。如今未见令箭,想来侯爷那处尚算安稳。”
严舒摇摇头,“不,这路上耽误的时间比我想的还多……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余央倒是没拒绝,“既如此……”
他偏头吩咐身边亲信,“传令下去,加快速度。燕侯爷还待我们解救,千万不能耽误了。”
“是!”那亲信领命,自去吩咐了。
他们又走了一阵,只见前方一道红色信号烟花在半空中炸开,又化作点点花火陨落。
严舒骇了一跳,“信号烟花!”
余央面上也见惊慌,“侯爷与王逊那厮遭遇上了?!”
“这距离……不对!”严舒做出一副才发现的模样,怒目瞪向余央,“依着原先的计划,我们本不该离那发信之处如此远!”
“这……本,本公子也不知怎么回事……”余央勒了勒马,迟疑道:“莫非是雪天行军,沿途误了方向?”
严舒不欲与他多谈,领着侯府二百亲兵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快,快跟上严公子!”余央高声道。
严舒摆出一副救人心切的模样,但很快,他们就被拦了下来。
王逊安排在山隘前方阻拦援军的队伍,用搊蹄设下了拦马墙,挡住了道路。
严舒做出失了理智
的模样,不顾身边军士劝阻,直接带人杀了上去。
来迟一步的余央见状,心中计算着燕逍陷入王逊包围的时间,面上的喜意差点控制不住。
他攥了攥缰绳,控制好面上的表情,慷慨高呼道:“严公子,我来助你!”
——
燕逍看着漫天箭矢兜头而下,面上丝毫未见慌乱。
燕卫依然镇定,对付面前兵卒的同时,还能抽空用兵器拨开箭矢,有那实在避不开的暗箭,则不管不顾用身体去接。
令人惊奇的是,那箭矢击中他们,却莫名失了力道,直接滑开。
几轮射击下来,箭矢未能对燕侯府的队伍造成什么实质伤害,倒是误伤了不少王逊自己的兵卒。
且战且退间,燕逍一行弃了马车,悄然往隘口西南面转移。
其实原本按照他与余央计划好的时间,他最多再支持两炷香的时间,余央的支援便会到了。但燕逍早知余央绝不会依诺前来,早就与古珀制定了另一份计划,准备转移。
很快,他们靠近了计划中的那处山壁。
山壁附近的大部分敌军已经被解决,但山壁高约一丈有余,寻常人根本攀不上去。
好在燕侯府早有准备,取了改造后的燕尾弩,射出连着铁索的钢爪,牢牢抓在山岩上。
刺史府派遣在燕侯府队伍中的传信者似有所觉,他攀着身边燕二的肩膀,惊慌道:“你,你们想干嘛?再坚持一会,刺史府的人就会来了!”
燕二冷笑一声,将他推出守护圈。
很快,有王逊手下兵卒向他袭来,他再无精力关注燕逍这边。
王逊显然也发现了燕逍逃跑的意图,已经重又在山壁上站稳的他大喊道:“拦住他!别让燕贼跑了!”
燕逍淡漠地看他一眼,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随后,他又取出铁弩,却不再对着王逊,反而朝着被他们遗弃在半途的马车射了一弩。
王逊正疑惑燕逍的举动,就发现那看似华贵非常的马车在受了那一弩之后居然直接炸开!
马车轰然解体的动静并不算大,甚至就连靠在马车周围的兵卒都没受到致命伤害,但马车崩裂后,车中早已准备好的提纯白磷四散到空气中,直接燃烧起来,冒出滚滚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