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在四下无人时爆发,砸光家里所有的东西。可不能在人前爆发。因为穆惜颜是无辜的,她和那场劫难毫不相关,她不应该被迫承受来自他的愤怒和怨恨。
沈轻寒的状态似乎很不对劲儿。穆惜颜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而且是闯了大祸。
于他而言,那一定是最不愿意回首的一段记忆。都说人固有一死,谁都难以逃脱这个结局。死亡是我们所有人最终的归宿。道理摆在这里,谁都懂。可这个世界上仍旧会有那么多人畏惧死亡。极少有人豁达到能够坦然地面对生死。面对死亡,我们都难免不手足无措。自然也就不愿意去回首离开的那一天。
她只是猛地想到后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却没有细想过这个日子对他来说会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她的直觉一直告诉她,当年的那场劫难一定有什么隐情。这或许就是他痛苦绝望的根源。
人总是会自发地逃避一些伤害。就好比在她小的时候,父母吵架,她为了转移自己的害怕,就一个人躲在床底。
而他也一样。肯定会下意识地去避开十年前那段痛苦不堪的回忆,尽量不去想它,只当从未发生过。尽管自欺欺人,可这是人的本能。
他极力逃避的往事,却被她硬生生地给摆到了台面上议论。这无异于是在揭他的伤疤。把他的早已结痂的伤口再度撕开,暴露在空气中,硬是让他再疼一次。
她怎么能这么蠢呢!
穆惜颜心中懊悔不已。
“对不起先生……真的对不起……”她面露自责,频频道歉:“我这人脑子不太好,刚才的话都没过脑子。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当我在放屁,别往心里去!你是好人,你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她这般自责,倒是让沈轻寒不好意思了。她有什么错呢?她其实什么错都没有。她说的都是事实。2008年5月14日,是他和那个世界道别的一天。从此以后他沈轻寒成为了英雄,被彻底载入了史册,名垂千古。
他没有怪她,他只是在苛责自己。他一个人背负了太多的秘密。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了。
他终于慢腾腾地松开自己的双手,表情逐渐恢复平静,冷硬的气场也消失不见了。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也不在乎再多死一次了。生死有命,无外乎就是那点事情,看开了也就好了。”天花板上吊灯的暖黄的光静静打在他脸上,脸部线条利落流畅,纤毫毕现,勾画完美。
他望着穆惜颜,一字一句轻声道:“十年前我名利双收,照旧没能扛过命运。而如今我一无所有,就更没什么好怕的。我不怕死,我只怕死成十年前那样。”
绝望无助,死不瞑目。
窗外天色阴沉,浓云积压。雨停了一小会儿,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雨势渐大,长风呼啸。
桃林里的桃树在风雨之中瑟缩飘摇,花朵落得满地都是。也许这场大雨过去整座桃源山的桃花就会掉光了。
说完这些男人拿起杵在一旁的扫把,“我去收拾一下厨房。”
他转身便走。
不知道是不是穆惜颜的错觉,她总觉得他今日的步伐好像沉重了许多。清俊颀长的背影突然之间也变得落寞孤寂了。
她从不相信有人能够不在乎生死。或许那些话只是这个男人故作轻松,用来安慰自己罢了。
***
接下来的时间并没有什么不同。雨一直下个不停。工地上不能动工,沈轻寒便在家休息。
地震过后,第二天晚上陶家兄妹便来家里拜访。他们带了许多菜来,打算一起吃火锅。
陶知秋到底年轻,自愈能力很强。被沈轻寒侧面拒绝,她也只是伤心难过了两天,事后也就好了。
她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拿的起放的下。这次来沈轻寒家,他们仍旧是朋友。做不成恋人,做朋友也是好的。
两个姑娘围在厨房洗菜,陶知秋对穆惜颜说:“沈大哥没看上我,并非我不优秀,而是我们不合适。我相信我总会找到那个与我契合的人。”
女孩神采奕奕,充满了自信。
看到陶知秋自愈得这么快。穆惜颜多少有些惊讶。惊讶之余也觉得欣慰。有太多女孩子被男生拒绝后就容易厌弃自己,陷入强烈的自我否定中,觉得是自己不够漂亮,不够优秀,对方才不喜欢自己的。这么一想,很容易就会走进死胡同。
其实感情的事无外乎就是看对眼,找对感觉。最终没能走在一起,只能说并非良人。
穆惜颜心想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努力去爱,大胆去追求,但从不会妄自菲薄,让自己走进死胡同。
厨房里水哗啦啦地流着,女孩子温和好听的嗓音透过澜澜水声传入穆惜颜耳中,“沈大哥很好,很优秀,他值得最好的女孩子去爱他。”
穆惜颜闻言不禁笑了起来,反问一句:“知秋,在你看来什么样的女孩最好的女孩子?”
“就像颜姐你这样的。”陶知秋想也未想就脱口而出。
穆惜颜:“……”
“我?”穆惜颜颇为意外。
“对啊!颜姐你不仅长得好看,而且性格开朗活泼,豪爽健谈,博学多才,和沈大哥能聊到一块去。”
“你说的是我么?”穆惜颜被夸的都不好意意思了。
“我认识沈大哥这么多年了,他话很少,不常笑,我很少看到他有开怀大笑的时候,他好像总有心事,一直都怎么不开心。他这样的人就应该让颜姐你这么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去感染他。”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觉得沈轻寒不开心。陶知秋也有这种感觉。看来她的直觉没有出错。
“你俩窝在厨房嘀嘀咕咕什么呢?”陶知行从身后蓦地窜了出来。
陶知秋莞尔一笑,“我们在说沈大哥的理想型。”
“寒哥肯定喜欢那种高贵冷艳的御姐,女王范十足。”陶知行自说自话,说完还不忘问一旁的陶知临:“是吧知临?”
陶知临勾唇一笑,“没准寒哥喜欢萝莉呢?”
陶知行:“……”
陶知秋坚持自己的观点,“我觉得寒哥还是喜欢颜姐这种类型的,可盐可甜。”
几人旁若无人地讨论沈轻寒的理想型。
其实关于沈轻寒的理想型,之前穆惜颜问过。可惜沈轻寒当时没听清。后面她又流鼻血。他手忙脚乱给她止血。这个问题就被抛到了脑后。
当事人站在身后清咳一声,“菜洗好了可以摆桌了。”
三人:“……”
陶知行赶紧嘹亮地应一声:“马上就来。”
陶知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冲穆惜颜吐了吐舌头。
陶家兄妹出了厨房,开始摆桌。
厨房里就只剩穆惜颜和沈轻寒两个人。
菜都已经洗得差不多了,还剩几根山药没有削皮。
她指了指山药告诉沈轻寒,“我山药过敏,碰了山药手会痒,还是你来削皮吧。”
“嗯。”男人冲她点了点头,转头就拿起了一根山药削了起来。
厨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打扰。
穆惜颜不动声色地靠近他,八卦兮兮地说:“先生,说说你的理想型呗!”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22章 第21座桥
第21座桥
雨势只大不小,越下越密。
厨房里静谧无声,雨滴不间断地敲打着窗户,脆脆的发响,透明的玻璃上水渍斑驳。
厨房正对着菜园子,地上的蔬菜过了雨水,越发的澄绿发亮,新鲜养眼。
穆惜颜背靠着橱台站着,安静地等着男人回答。
关于沈轻寒的理想型她其实早已问过一次。只是可惜中途出了意外,她撞到鼻子,流了鼻血。场面一度兵荒马乱。她也就顾不得去追问他的理想型了。
男人捏着山药,闻声抬头看她,面露疑惑,“理想型是什么意思?”
穆惜颜:“……”
穆惜颜不免失笑。她都忘记老干部听不懂这个词。
“就是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她赶紧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说话。
他慢腾腾讲山药削好皮,冲洗干净,切段装盘。做事专注认真,一板一眼,很有老干部的风范。
最后洗净手。转了个身,目光聚焦在穆惜颜的脸上,微微一笑,半开玩笑的语气,“你就很不错。”
穆惜颜:“……”
穆惜颜听得出来他是在开玩笑。不过她宁愿选择相信。
“真是巧了先生,我的理想型也是你。这是不是意味着咱俩可以在一起了?”她勾唇笑起来,笑容狡黠,像是一只俏皮的小狐狸。
沈轻寒:“……”
原本是想逗逗她,这下反而被她撩了。
沈先生暗自扶额,一头黑线。
他面上一热,表情极其不自然。重重咳一声,忙转移话题:“那个火锅可以开始了。”
穆惜颜发现老干部竟然脸红了。这人真是一点都不经撩啊!
——
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吃火锅,热热闹闹的。
穆惜颜性格豪爽,又健谈,和谁都能聊到一块去。
她和陶家兄弟把酒言欢,啤酒开了好几瓶,大口大口灌。看得沈轻寒目瞪口呆。
他没想到这姑娘这么能喝。
陶知行由衷佩服:“颜姐,你这酒量可以啊,平时没少喝吧?”
穆惜颜端着酒杯笑了笑,“混职场的,没点酒量怎么行!”
她的酒量是真好。她经常和那些大佬和制片人谈项目。酒桌上除了喝酒就没啥事了。她的酒量早就给练了出来。
沈轻寒滴酒不沾,光喝饮料。这个自律得过分。
这年头像他这种烟酒不沾,每晚十点前睡觉的三好男人真是太少了。
陶知临说:“寒哥说颜姐你想找工作,让我们帮着打听打听。村长告诉我镇上的初中在招代课老师,颜姐你有学历,肯定没啥问题。不过就是工资可能没那么高,毕竟是代课老师,没有正式编制的。”
穆惜颜急需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她来者不拒。
“什么时候能面试?”她问。
“下周一。到时候我带你过去。”
穆惜颜喜上眉梢,“那真是太好了,太谢谢你了知临!”
陶知临:“颜姐你和寒哥都是自己人,客气啥!”
陶知行附和道:“颜姐你甭客气,有啥事尽管开口!”
汶川地震是举国震惊的大事。席间陶家兄妹还在议论这件事。社会各界已经开始给灾区募捐了。
陶知秋说:“校长规定我们这些老师一人捐五百,然后还要再组织学生们捐一次。我打算把家里那些旧衣服什么的都给收拾出来,寄到灾区去。”
捐款和物资都能送到灾区去。明明桃源村和外界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可为什么就是查不到它的信息?而她和沈轻寒就是出不去呢?
穆惜颜感到越发的困惑。她决定一定要一探究竟,亲自去试一试,走出桃源村。看看能不能回到青陵。
沈轻寒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信封,他拿给陶知秋,“替我一起捐给灾区吧。”
陶知秋接过信封数了数,惊诧不已,“沈大哥你捐这么多钱?”
沈轻寒淡声道:“略尽绵薄之力。”
穆惜颜用眼神问陶知秋,“多少?”
陶知秋:“五千。”
穆惜颜:“……”
在08年物价上涨还不厉害,人民币还很值钱。五千块钱几乎是普通工人近两个月的工资了。这人出手未免也太阔绰了点。
当年学校组织募捐。穆惜颜捐了一百块钱。这是她当时一周的零花钱。而现在她寄人篱下,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沈轻寒似乎轻易就能猜到她的想法,轻声对她说:“包含了你那份。”
她笑了笑,“谢谢。”
一群人闹腾到了晚上九点多才结束。
陶家兄妹离开以后,留下沈轻寒和穆惜颜两人收拾残羹冷炙。
穆惜颜席间喝了不少酒,这会子脑子有些晕。
见她双颊绯红,脚步虚浮,沈轻寒忙说:“你喝多了,去沙发坐着吧,我来收拾!”
穆惜颜一头撞到沈轻寒怀里,冲他挥舞着自己的爪子,嘟囔道:“我没喝多,我酒量很好的!”
沈轻寒:“……”
搁到以前,几瓶啤酒是不至于会让穆惜颜喝醉的。她的酒量一向很好,在圈子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很多大佬都喝不过她。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两瓶啤酒下肚,她的意识竟然开始涣散,头重脚轻,脑子晕得厉害。估计是许久没喝酒,一时间喝的多了,有些招架不住。
原本是想走到他面前,跟他说清楚。没想到中心不稳,一头扎到了他怀里。
男人的怀抱很温热,棉质外套蹭着她的脸颊,阵阵酥麻感袭来。
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皂的清香,淡淡的,若有似无,紧紧纠缠人的鼻息。
太好闻了。她贴着他的外套猛吸了一口气。
沈轻寒赶紧伸手扶住穆惜颜的肩膀,轻声道:“还说没喝多,走路都走不好了!”
穆惜颜眼神涣散,拼命比划,坚定地说:“我没喝多,谁说我喝多了,老娘可是千杯不倒!”
沈轻寒:“……”
一般这种反复强调自己没醉的人多半已经喝醉了,只是她自己还没意识到。
沈轻寒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好好好,你没喝多,你千杯不倒,你最厉害了!”
穆惜颜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这就对了嘛!我以前和霍声远他们拼酒,他们都拼不过我。”
“霍声远是谁?”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霍声远是我朋友,也是导演,名气很大,就是妻管严,被他老婆压制地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