励如桑听出他的解释里有归咎到他自己身上的意思,礼貌点点头。
心底九曲回肠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幕:当时他一手抓着她的包,一手明显架出防御姿势,应该是在她掀开床帘前已经察觉有人在往上爬。最后关头是因为发现她无攻击性所以没有出手。其实那瞬间他的表情变化兴许值得探究。
“你看看有没有物品丢失。”赵也白提醒。
出门在外,贵重物品和身份证件励如桑素来随身携带,同时不会让背包轻易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方才是车厢内的氛围给了她安全感,所以去厕所前她只是掀过被子随意盖住它。
今次她的包里有的只是她的一套换洗衣物和昨天在古玩市场淘到的小物件,不值几个钱。但励如桑仍遵照他的建议检查一遍,主要是让他放心,以免她之后若发现有所丢失,他也麻烦。
确认完毕,她扣紧暗扣:“都在。”也没有多出不属于她的东西。
赵也白竟洞悉她的心理:“你会错意了。”
紧接着他又说:“不过确实出门在外谨慎些总归没错。”
励如桑侧目,唇边掠出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极尽客气但不含蓄:“是的。所以相信这位先生你肯定能理解我现在并不希望和你过多接触。即便我们同是中国人,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赵也白未接腔。
他那双眉眼是舒展明朗的,可由于他面部线条的硬朗和他通身气质的利练,他静默不语注视着人时,给人造成的压迫感不容小觑。
比如当下。
防备是一方面,不代表励如桑怵,只是继他护照上的名字之后,忽地察觉他的五官细看之下似乎也隐约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他的眼睛尤甚。
“我们是不是认识”这种话,太具搭讪意味,这种她孤身一人深处异国他乡面对个莫名有点可疑的男人励如桑更不可能贸贸然开口,况且这股熟悉感并不强烈,遂念头闪过转瞬便被她压下。
她回身把下铺的卧具给他往上铺换去,赵也白才又出声:“不用了,将错就错,还是你睡上面。”
“谢谢,该你的我必须还你。”励如桑的拒绝比先前委婉,客套与疏离则没落下。
“那床褥被单不用换了。”赵也白又说。
得到的仍旧是励如桑的摇头。
“那你请便。”赵也白双手抱臂,单边肩膀靠着梯子,原本板正的身姿散了不少,“我就不给你搭手了,否则会再往你心里堆砌起我图谋不轨的印象。”
碧色眼睛的黄皮肤小女孩没中断过对他们的窥探,励如桑无法分辨她是好奇还是已经被两人的动静影响了休息。刚刚列车员被她请过来时,有其他人探出过身了解情况,虽未表示不满,但她还是道了个歉。
交换完床位,励如桑取出包里的一瓶香蕉牛奶,准备送给小女孩。
那是在泰国遍地开花的Seven eleven买的,郝瀚强烈推荐给她的必吃清单大半皆为出自这家便利店的零食,她只买了香蕉牛奶,因为做活动所以直接要了两瓶,她第一口就觉得太腻,丢进垃圾桶,剩余的这瓶此时倒能派上用场。
奈何没等她靠近小女孩便缩进床帘里。
励如桑瞥了眼自己那小半截花臂,作罢,折回卧铺前背起自己的包,径直往外走,很快被赵也白叫住:“你去哪里?”
他似乎没意识到作为不相识的陌生人他问得有点宽,还是印象不好的陌生人,励如桑当作他是出于男人的绅士风度关心她的安危,给予他回答:“找我的朋友,再两站我们要下车了。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打开推拉门,励如桑离开10号车厢,一直穿行,在6号车厢寻了个空着的床位才止步。
所谓朋友自然是不存在的,再两站下车也是没有的事。
落座后大腿外侧硌得慌,她将工装裤口袋里的打火机掏出来,记起应该还有个烟盒,四处找了找,没见踪迹,想到多半是之前从梯子上跳下地时掉出去了。当时她听到声儿了,不过没顾得上。
—
赵也白是在清晨火车到抵终点站,蹲身穿鞋子时从床底下发现烟盒的。
一开始他不知是烟盒,因为太不像烟盒:一珐琅彩物件,一看就有些年头,若非口子摔开没关严实露出里头成排细长的女士香烟,外形更像古董首饰盒或者诸如粉饼之类的化妆品盒。
第一眼的直觉告诉他,烟盒的主人是励如桑。
这场异国他乡逢故人的奇遇,他尚未回过味便以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而告终。
吕烈山打电话来时,问他是不是没睡醒。
赵也白一语双关轻嘲:“我也觉得我在做梦。”
这座泰北小城的火车站非常小,没两分钟他就走到门口,一眼从寥寥三两个高举的牌子里找到写有他名字的那个。
赵也白本也不欲拿这私事和吕烈山多言:“我看到你安排来接我的人了。”
吕烈山立刻收线:“你万事小心。”
赵也白径直走向那个高举他名字的男人。
对方看着皮肤偏黑,大眼扁鼻厚嘴唇,应该是个没有任何混血成分的土著当地人,一口中文却标准而流利:“赵先生是吗?我是吕哥的朋友,你可以叫我八爪。”
说着友好伸出他没有小指的左手。
“你喊我小赵就好。”握手时赵也白留意到他的右手少了无名指,明白他为何取名“八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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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半夜睡得很饱,励如桑以为余下的三个小时车程她该没有困意,结果还是不知不觉睡着了,并且对到站毫无察觉,列车员清理卫生时发现她,她才被叫醒。
整节车厢已经空无一人,而手机里躺了好几条郝瀚的消息,问她是不是还没到,怎么他的朋友没接到她。
励如桑一番解释。
“唉哟姑奶奶我一天到晚被你吓得迟早得英年早逝。”
虽然郝瀚是典型的易受惊体质,但毕竟多年朋友,励如桑看穿他做作的夸张:“又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直接说吧。”
郝瀚便不拐弯抹角:“不知道为什么圈子里一夜之间疯传,你去东南亚寻宝,寻的就是曾经送往国家博物馆途中丢失的古佛头。”
“你觉得可信度多大?”励如桑反问。
郝瀚听不出她的语气,圆滑地把球再打给她:“这得取决于你。”
励如桑不接:“我现在是不是需要自己打车?”
郝瀚无法强行要答案,就势发给她一张照片说:“我朋友另外有事,这是我朋友的老婆Aom,你找找看。是她负责接你。”
车站容量小,冷清得不像个车站,窗口售票员都在打瞌睡,站在车站门口翘首以盼的性感火辣的女人经反衬分外醒目,根本无需找。
由于此前刚在曼谷接触过变性人,了解到分辨变性人的几个显著特征,途中励如桑发现Aom便在其列,遂多聊了几句,奈何Aom不会中文,英文也不太好,沟通起来不太利索。
当然,励如桑欲前往的目的地,Aom准确无误为她带到了。
这是古城外的一个乡村民宿,以院子中心的绿植划出的十字形石板路通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矗立四座当地风情的建筑,全是木屋子,看起来许多年没再翻新、装修过。
之前查过,除了亲自来,没有其他渠道能预订客房。
励如桑暂别Aom,根据路标指示牌,来到位于东面建筑的前台,向老板娘递出一张身份证。
窦冰的。
第3章 chapter 03
chapter 03
老板娘年纪不大,得益于混血,颜值不亚于Aom,她接过身份证后看了励如桑一眼,没有质疑身份证和励如桑本人不相符,更没有追究励如桑和身份证主人的关系,直接送上房间钥匙,笑靥如花:“我正好奇窦先生今年怎么还不见人,看来又是有事耽搁了。”
流利的中文夹带明显的口音。励如桑接过钥匙:“华人?”
“不像是不是?”老板娘撩了撩头发,“我都是第四代了,祖籍在广东梅州。”
励如桑颔首,惦着她方才的“又”字:“上一次窦先生没来,是什么时候?”
“前年。”
问的时候抱着试试的态度,没想老板娘似乎一点不避讳,励如桑于是继续好奇:“那前年是不是也有人代替窦先生来过?”
“是啊。”老板娘有问必答。
“叫什么知道吗?”
“这就不清楚了,是个比我还年长些的女人,没怎么和我们说过话,我们也从不主动过问客人的隐私。挺漂亮的,从衣着和发型看,应该非常喜欢邓丽君。”
在励如桑所认识的窦冰身边的人里,暂时对应不上这号人物。
一个小女孩在这时从老板娘身后的门跑出来,抱住老板娘的腿,埋着脸用泰语带着哭腔说着什么,老板娘搂着小女孩也用泰语又拍又哄,旋即对励如桑道:“不好意思,我女儿刚跟着我丈夫从她奶奶家回来,几天没见想我了,要我陪她睡觉。窦先生的房间还是在A座102号,喏,左手边这栋楼,你顺着这条走廊过去很快能看到,我就不送你了。餐厅和洗衣等生活服务在右手边这栋楼。之后还有其他问题的话你都可以再来找我。”
“好,谢谢。”励如桑点头,从盒子里抽走一张民宿的名片,上面不仅有前台的电话,还有老板娘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抬眼时不期然和老板娘的女儿对上眼,赶巧,正是夜里在火车上同一车厢里的那个黄皮碧眼的小女孩。
小女孩被老板娘抱起在怀中,搂着老板娘的颈子趴在老板娘肩上,眼睫挂满水珠子,明显也认得励如桑,盯着她看,大概在自己家里比较有安全感所以没再露出惧色。
走廊两侧的墙上挂的是各式面具,个个面目狰狞咧开血盆大口。
泰国的面具文化闻名遐迩,与中国傩、藏文化类似。当下见面具个个精致,不似普通工艺商品,励如桑不免放慢脚步细致观赏,没发现“禁止摄像”的标识,便取出相机拍了拍。
期间没碰上过其他人,四下里静悄悄,一排六个房间,仿佛只有她一位住客。等她折回102号房门口,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
房间二十平米左右大小,充满泰式风情的正常标配,不简陋,也绝对算不上豪华。
励如桑看了一圈,稍做简单的检查,才放下背包,进浴室洗去火车上的风尘。
待她出来,手机又累积三条来自郝瀚的语音。
第一条语音郝瀚询问她现在的行程,要她报平安。
第二条语音郝瀚要她吃好喝好时别忘记给他带点纪念品。
第三条语音郝瀚谈回之前被她单方面中断的话题:“……你想过没有?消息是谁放出来的?谁知道你跑去东南亚了?”
励如桑长按语音键,直接回答他第三个问题:“你知道。”
被列为头号怀疑对象的郝瀚一改往常的铁公鸡形象,立刻国际长途call过来:“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励如桑开启免提功能,赤着身体慢悠悠擦拭残留的水珠:“那你觉得还有谁?”
郝瀚险些被她的反问气吐血:“再给你一次机会纠正措辞。”
励如桑微勾唇重新问:“除了你,谁知道我的行程?”
“……”郝瀚听出她故意,败下阵来,不再纠结,认真探讨问题,“你哪里疏忽大意被发现去了东南亚我怎么会知道?反正窦家那群吸血虫和庄家都有可能,他们那么关注你,自有他们的方法也说不准——你还是别继续跟我报备你的行程了,省得又怀疑我,我承担不起责任。”
励如桑侧身看自己的花臂,闻言准备收线。
郝瀚犹犹豫豫着最后和她说:“那个……沈惟舟挺关心你,一早还是他找我问你现在是不是真在东南亚,我才得知传言满天飞。”
励如桑顿一下,只问:“你怎么回答的?”
“我就说自从你成为窦太太我就没再和你有联系给糊弄过去了。”
“嗯。”励如桑语气寡淡。
郝瀚嘴碎:“哎哟,你的风流债呀……他可真惨,好好的女朋友突然变成自己的——”
没等他讲完,通话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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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吕烈山给他的寄件还没到,赵也白不着急前往自己的目的地,让八爪先带他熟悉当地民风,中午吃饭的时候才拿出地址向八爪打听。
八爪看过后轻微皱眉:“方便问一句,你的客户该不会是来参加地下拍卖会的吧?”
赵也白挑眉,不动声色问:“这家民宿和地下拍卖会有直接联系?”
八爪对许多外人所不清楚的事情了如指掌:“不能说这家民宿和地下拍卖会有直接联系,而是每次来这里参加地下拍卖会的人,都有他们固定下榻的几个地方,这家民宿是其中之一。所以这家民宿也只接待特定的客人,其他人想住也住不进去,会被以‘客满’的理由拒绝。”
赵也白又问:“这个地下拍卖会有什么特殊之处?你为什么要特地确认我的客户是不是来参加的人?”
“全世界的地下拍卖会,拍卖的都是见不了的东西,其他地方我不清楚,但我们这里,每次一到拍卖会期间,死于非命的外国游客数量就会增多,据我所知其中一半是参加拍卖会的人,而他们基本都在拍卖会上拍到过宝贝。”八爪压低音量,“你是吕哥的兄弟,我有必要关心你的安危。”
饭后,借着上洗手间的功夫,赵也白再次和吕烈山通电话:“……怪不得雇主只管开高价,不愿意透露太多信息方便我们有的放矢地制定安全方案,原来不仅仅因为雇主的要求高、难度大,危险性也非同一般。”
“那你需要帮手吗?”吕烈山考虑道,“如果需要,早点让八爪帮忙联系当地的安保公司。”
“已经问过八爪了,最近是安保公司的旺季,无论正规公司还是私人打手。”赵也白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渍,“而且我现在还没和人家见上面,也许人家自己也雇佣了保镖?不如多想想该怎么让人家自愿接受我的保护。按照八爪的说法,要保护的那个人应该是冲拍卖会来的,既如此行事肯定谨慎小心,我无法告诉人家雇主是谁,不明不白的,别说给人家当保镖,恐怕多和人家讲两句话,都会被怀疑图谋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