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拼命装穷——昭乱
时间:2020-02-14 09:21:40

  “出过事?”
  “嗯,大概是二十年前…?”
  温阮笑了声,语气听上去倒是颇为轻松,宛若在提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我被人绑架过,不过好在警察来得及时,所以也只受了点轻伤。但是我爸在那以后就紧张的不行,给我请了教空手道的老师,逼着我学。”
  傅知焕微顿:“二十年前?”
  “对啊。”温阮一边回忆着,一边摆着手指计算了下,“那个时候我大概才刚满五岁吧?”
  傅知焕眉头稍皱,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突然腾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伸出手捏了下自己的眉骨,语气中带着些疲倦:“睡吧。”
  说完,转过身进了屋。
  是夜。
  潼城的夜空没有一点星光,只有铺天盖地般仿佛要拉人深入泥潭的黑色,宛若要将人一口吞噬。
  傅知焕将胳膊搭在阳台的栏杆处,从烟盒里抽出根烟衔在唇间,点燃。
  温阮说二十年前…
  按照时间来看,刚好是自己的小妹,傅予情过世的那年。
  一点猩红在傅知焕指尖蔓延,白烟汇聚成一缕,缓慢上升后又逐渐消散开来。
  他掐灭了那点火光,却没压下心里的烦躁。
  是巧合么?
  *
  第二天,温阮醒来的时候,傅知焕在意料之中的已经出门。
  按照约定,她今天得去律师事务所见苏教授。于是温阮也没耽搁,梳洗一番之后便出了门。
  到达律师目的地的时候,是早上九点半。
  这家事务所是由苏景民教授一手创办的。
  在江城的律师界,苏教授算是颇有几分地位的大人物。他在这行已经发展了三十余年,根基很稳,案源也十分丰富。
  温阮当年在江城大学念书的时候,苏教授曾被邀请过来上过一段时间的特教课。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苏教授就对温阮百般赏识。
  不负他的期望,温阮在拿到律师证后,接连几起官司都打得十分漂亮。
  眼看人脉和按源都逐渐稳定时,一起未成年人过失杀人案突如其来地打乱了所有节奏。
  在受害者的母亲跳楼自杀后,温阮的精神状态也变得越来越差。
  她时常会梦见在那起案件中死去的女学生,以及那位因绝望自杀的母亲站在自己的面前,声嘶力竭地问:“你难道,不应该站在正义的一方发声吗?”
  温阮是在温室下长大的孩子。
  温父和温母永远会将最美好的一面呈现在她面前,也凭借着这层身份,好像世界上所有人对温阮都是抱有善意的。
  所以她理所应当的觉得,世界上的正义是那么理所当然。
  即使没有人觉得这件事是她的错,但温阮还是觉得,自己在站上法庭的那一刻,便偏离了所有的初衷。
  苏教授找到了她:“你觉得律师是为了正义而存在的?”
  “难道不是吗?”
  “温阮,你要知道,每个人心中对于正义的标尺都不一样。如果按照自以为的正义来处理每件官司,那人和野兽也没什么区别。所以,社会上才会有法律这种东西。”
  温阮那时不理解苏教授的话。
  而在三年前温阮因为那起案件而销声匿迹的时候,苏教授是最为痛心的。
  所以这次得知她有意向来自己的事务所,苏教授自然是无比欣慰。
  “我是真的很高兴你能从三年前里走出来。”
  几年不见,苏教授比温阮记忆中的要老了不少,头发半数花白,但状态看上去却仍然十分精神,“我曾经问过许多人,律师的职责是什么。他们都和我说,律师的责任是伸张正义。”
  他无奈地笑了声,将手中还冒着热气的茶杯放下:“拘泥于这个想法的人,并不适合这个行业。”
  温阮垂下眼,沉默了许久后才缓声道:“您那时候对我说,如果永远渴望成为一个充满正义感的英雄,就不适合在律师界生存。当年我还不能理解这句话。”
  “那后来呢?你怎么想开了。”
  温阮望着自己面前那杯茶,没有拿起,许久后才自嘲似的轻笑了声:“我的父亲在一年前按照正常程序收购了一家公司。”
  “那家公司的职员大多都是些老员工,年到中年也适应不了现在的新科技和新环境,还是二十年前老一套的流水线处理工作的方式。于是,在父亲收购那家公司之后,高层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裁员。”
  温阮转过头,目光望向窗外。
  律师所位居高楼,从落地窗往下看,能看到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行道上拥挤的人群。
  她抿了下唇,淡淡道:“被裁员的人,大多都是靠着微薄的工资养着整个家。而且当下,他们失业之后根本没办法适应新环境找到新工作。裁员对他们来说,相当于断了所有的活路。”
  苏教授安静地听着:“然后呢?”
  “有人反复地找上层试图求情,四处奔走拉下脸求人帮忙。也有人带着自己的妻儿坐在公司门口,举着牌子哭天抢地。他们许多人在偏远的地方租着廉价的公寓,养着自己年迈的父母和还在读书的孩子。裁员对他们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但是对于公司来说,却是无可奈何的活路。”
  温阮说到这,微微顿了下,“然后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没有人能够拥有绝对的正义,任何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着的。只是我养尊处优,从来不了解这些,自以为一切都该是像理想中的那样美好。”
  苏教授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在短暂的案件后,突然轻轻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些感叹:“我没想到你这位含着金汤勺的大小姐,还能明白这些。”
  温阮无声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朝着面前的苏教授鞠了个躬:“我非常感谢您的教诲。”
  她用三年才明白了苏教授说的话。
  也明白,如果自己不能够脱离温氏的保护,那么自己所有的成就和光荣,都是建立在资本基础上的假象。
  温阮很感谢苏教授能给自己这个机会。
  “不过——”
  苏教授突然拖长了语调,他将身体靠近沙发,语气里带着些意味深长,“这么多年来,有个人比我更想见你。”
  温阮愣了下:“谁?”
  苏教授不答,只是抬起头,朝着办公室内的小隔间扬了扬下巴。
  还这么神秘?
  不知道为什么,温阮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在一瞬间悬空,一股隐隐约约的不安感涌动。
  她迟疑了会儿,然后缓慢站起身,朝着那个小隔间的方向走去。
  温阮伸出手,搭上了门把手。
  “嘎吱”
  门缓慢拉开——
  小隔间的沙发上坐着个男生,还穿着校服。
  那男生低着头,双手复杂地交叉在一起,不断地掐着自己的指头,看上去情绪颇为焦虑。
  温阮推门的手一僵。
  那男生也听到动静,有感应似的扬起头。
  他一眼看见面前的温阮,然后嘴角一牵,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语气听上去带着些苦涩:“温阮姐姐。”
  温阮认得这张脸。
  三年前,面前的这位男生就站在被告席位上,一时之间掀起了当年媒体对校园暴力这个话题产生了极高关注。
  而自己,则是他的辩护律师。
  他是当年那起未成年杀人案的被告,陆柯陈。
  作者有话要说:晚一点发第二更,不要等呀可能转钟。
  这章抽前30发红包。
  -
 
 
第12章 
  三年前。
  阴雨连绵。
  “陆柯陈,你必须要告诉我,那天放学的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阮眉头微蹙,那张精致好看的脸上此刻全是严肃,语气中一字一句都带着果决和力度:“你得说实话,我才能帮你。”
  在接下这起案子之后,温阮第一时间对陆柯陈的同学和老师们进行了询问和调查:
  “陆柯陈脾气很好,别人骂他都不会生气。”
  “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平时也很体贴,总会主动帮老师的忙。”
  “说实话,陆柯陈不像是会欺负同学的人。反而他平时在班上还总被那群男生取笑,取笑他像个女孩子一样清秀扭捏。”
  “发生这样的事,我真的很惊讶。陆柯陈真的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谁知道…”
  “他和秦宛关系很好,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秦宛,就是那个被校园霸凌间接害死的孩子。
  可是经过对陆柯陈周围的人调查,温阮发现,这个孩子似乎并不像是个施暴者。
  可是——
  “我没有隐瞒,被欺负的时间一久,当然就不想被那样对待了。所以为了融入那伙男生不被孤立,我才和他们一起去欺负秦宛的。”
  陆柯陈低下头,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些颤抖:“那天他们要我从秦宛手上抢东西,我就听话地去了。但女孩反应很激烈,她一直后退,一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害死她。”
  无论是证据还是口供,在这件事上,似乎没有其它的疑点。只是,温阮却隐隐约约觉得,陆柯陈没有对自己说真话。
  但没想到,三年过去了,他居然会来找自己。
  温阮在陆柯陈面前坐下,她将十指交叉握住,放在膝盖上,平静地问:“听说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想见我?”
  陆柯陈身体细微不可觉察地颤了下,许久后才深吸一口气,撑出个无奈地笑容:“是的,我一直觉得很抱歉。毕竟,您是唯一一个帮我的人。”
  “你该道歉的不是我。”
  温阮叹了口气,淡淡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陆柯陈垂下眼,片刻后才动作缓慢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我当年对您隐瞒的东西。”
  温阮微愣,伸出手拿起信封,拆开——
  里面全是陆柯陈的照片。
  极度私密的照片。
  按照光线和角度来看,似乎并不是专业的拍摄,像素很低,但却仍然能看清陆柯陈的脸。
  “三年前,班上那群男生逼着我拍下这些照片,然后威胁我替他们做牛做马。”
  陆柯陈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带着些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道:“包括秦宛失足落水那件案子,也是因为他们逼我去欺负她的。后来他们拿照片胁迫我,要我不准在口供里提到他们的名字。”
  温阮眼帘微颤,将照片放入信封里收好,然后开口问:“案子结果已经下来了三年,为什么现在突然告诉我这些。”
  “我想起诉那伙人,让他们受到法律的惩罚。”
  陆柯陈许久没说话,再抬眼时,眼眶已经一片通红,他几乎是哽咽着开口道:“从出事那天起,我被朋友疏远,父母憎恶,而您是当年唯一一个相信我有难言之隐的人。所以,我想请您帮帮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因为这份照片反复被他们要挟着做了太多错事,现在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盛夏,连风声都是喧哗的。
  送走了陆柯陈后,温阮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望着茶几上那个信封,出神了许久。
  “人走了?”苏教授敲了敲门,隔着门问道。
  “嗯。”温阮站起身开了门,然后无奈地苦笑了下:“没想到,回来之后第一个来委托我的人,居然会是他。”
  苏教授笑了声,问道:“那你呢?准备帮忙吗?”
  温阮转过头,望向茶几,片刻后迈开步子走近。
  她弯下腰,伸出手重新拿起那个信封,思忖片刻,问道:“苏教授,陆柯陈他一直在找我吗?”
  苏教授想了下,然后点了点头:“是,和我打听过许多次了。”
  温阮皱了下眉。
  总觉得有些奇怪。
  *
  风吹动少年的衣衫。
  此刻正是烈日骄阳,周围如同一个大熔炉,将人反复炙烤。
  人行道上都是匆匆而过的人,陆柯陈夹在其中,只是再平庸和寻常不过的一个点。
  他伸出手,从校服的衣兜里抽出耳机,塞入了耳朵里。虽然眼眶还发着红,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平静的出奇。
  耳机里传来钢琴重重演奏出肃穆悲壮的前奏——
  “Who killed Cock Robin-Sadness perades.”
  陆柯陈抿唇,抬头望了眼灼目的阳光。然后抬起一只胳膊,搭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兀自笑了声。
  都三年了啊。
  *
  “你还真在那检察官家住下来啦?”
  “是啊,还睡了一晚上沙发。”
  秦素珊在苏教授这实习了快一年,成绩一直不错,正在准备不久后的律师执照考试。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应该能顺利转正。
  温阮出办公室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
  于是俩姐妹迅速碰头,窜到了楼下的西餐厅准备举杯欢庆这感人肺腑的久别重逢。
  “所以昨晚你和那位连头皮屑都带着荷尔蒙的靓仔发生了什么吗?”
  秦素珊用勺子搅着奶茶,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问了句:“你废那么大的劲,不可能一点突破都没有吧?”
  被这么一问,温阮顿时愣了下,她绞尽脑汁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低着头心虚地说:“有突破倒是有突破…”
  秦素珊顿时来了精神,她直起身,脸上的表情写着“前排吃瓜”这四个大字:“什么突破?是未成年人能知道的突破吗?”
  温阮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划了下,声音底气不是很足:“…我打了他一巴掌来着。”
  秦素珊沉默了会儿,缩回脖子:“…当我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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