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方便客人会客、用饭, 每间客房内都是一张桌子四条板凳的配置, 上面又有一把茶壶四个茶杯。为了让房间显得更整洁,空间更大, 未使用之前茶杯都是围着茶壶倒扣一圈, 板凳推在桌子下面的, 但是现场却有两条面对面的板凳在外面, 也有两个茶杯内残留着淡黄色的使用痕迹。”
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不排除为了方便而随手拿取身边的板凳和茶杯,但是这两种物品都动了两个的情况无疑有点过于巧合了。
“也就是说,当时曾有人进入房间,并且与死者进行了相当一段时间的谈话!”
这个发现令所有的人都振奋起来,因为很可能此人就是死者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人,或者说就是凶手本人。
将所有能交流的线索交流完毕之后,剩下的只有漫长的等待。
十四个捕头性格不同,做事风格也各异,每当晏骄主持侦破时就爱请大家吃饭,破案后也会发红包,这次也不例外。
昨儿晏骄就猜到因为案件性质的关系,开完会后大家可能没什么食欲,就叫人准备了酸辣粉和几样开胃小菜。
这粉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地瓜粉,厨房的人提前用热水泡开,这会儿现场做。
汤是在定国公府的小厨房提前熬制好的高汤,撇了浮油,滤了渣滓,直接用几个大瓦罐装过来,倒入刑部厨房的大锅内重新煮沸,满院子飘香。
葱姜蒜末,细肉丁、咸菜粒、花生碎、芫荽梗等等跟酱油醋调和好了做底,连汤带粉装上满满一大碗,上面安安静静飘着一层红油,嘶溜溜吸一筷子,又酸又辣又烫,真是好过瘾!
吸饱汁水的粉软糯弹滑,高汤鲜香浓郁,偶尔吃到一两颗肉丁,更是唇齿留香,哪儿还记得刚才会上讨论了啥!
额外还有凉拌小胡瓜、香椿蛋饼、凉拌腐竹和萝卜丁儿泡菜几样开胃小菜,众人吃的热火朝天,脑门儿憋出来一层细细密密的热汗,满院子都是嘶溜溜的动静。
这些人一色的高大身材,食量惊人,那圆脸衙役不多时就风卷残云的扒完一大碗。他砸吧着嘴儿摸了摸肚皮,觉得才不过三分饱,便又自觉的抱着碗上前捞粉。
“你小子,才刚谁说恶心的三天不吃饭来着?”莫西紧随其后,不轻不重的踢了他一脚,笑骂道,“我看你这是要吃三碗!”
圆脸衙役红着脸嘿嘿直笑,手下不停,果然又连续吃了两大碗。
晏骄和庞牧也跟大家一道吃过了,又等了两刻钟,确定今晚不会有消息传来,这才叫大家散了,回家好好休息。
从刑部衙门出来已经将近亥时,天都黑透了,但大街小巷却依旧灯火通明,远远望去,恰似黑色夜幕中浮动的点点星子。
大禄朝并没有宵禁,深夜关闭城门后商户们照样可以营业,不少专门干夜间买卖的店铺甚至刚刚打开门板,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
而注定要家去的路边摊贩们都卖力的吆喝着,试图在最后两个时辰内再多做成几笔买卖。
许多酒楼、茶肆和戏园子还是人声鼎沸,丝竹之声和嬉笑声不断从窗口传出来,此起彼伏。
外面的街巷热闹繁华,恰恰与阴冷死寂的仵作房割裂成截然不同的阴阳世界。
夫妻俩本以为儿子早就睡了,就顺着街道略走了走,舒缓下筋骨,可没想到等他们回到家时,却见那小胖子正精神百倍的坐在榻上玩儿脚丫子。
他两条胖乎乎的腿分开着,光着的脚丫子一个劲儿的转,他就伸手去捉,一旦捉到了就停下,十分得意的哈哈大笑。然后松开手,脚丫再转,他再捉,再笑,再放……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而老太太就坐在他旁边,兴致勃勃的看着,陪着他一起笑。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显然都不太能理解这俩人的笑点在哪里。
“娘,你们怎么还没睡啊。”两人一左一右的坐下。
“娘!爹!”听见动静的平安终于勉强把视线从自己白胖的脚丫上挪开,然后欢喜的发现是爹妈回来了,立刻抛弃脚丫子,张开双臂要抱抱。
“哎,儿砸!”晏骄在丫头端过来的铜盆里洗了手脸,这才抱着他狠狠亲了几口,“想娘了吧?”
平安用刚抓过脚丫子的手捧着她的脸,有样学样的啃了几口,回赠满脸口水,“想。”
庞牧看的直龇牙,拿过手巾替媳妇儿擦了擦脸,又啧道:“看看,这长牙闹得,都给你脸上啃出牙印儿了!”
“我说怎么这么疼,”晏骄失笑,又掰着儿子的嘴瞧了瞧,“还行,这几天消肿了。”
“都是冯大夫开的方子好,”老太太笑道,“也不必吃药,就用了几样草药撵出汁子来,拿纱布沾了往牙花子上面摸一摸,味儿还怪好的。”
平安捂着嘴巴哼哼,“不吃药!”
晏骄失笑,抓过他的手拍着玩,“呦,你还知道不吃药啊?”
“他今儿怎么这么精神?”庞牧接过又沉了一点的平安,提着玩了一会儿,有些无奈道,“你咋还不睡,嗯?咋还不睡?”
平安咯咯的笑,摇头晃脑道:“不睡不睡。”
老太太笑着刮了刮他的小脸儿,“今儿白家老太太和熙儿过来串门儿,两个小子凑在一处玩的好热闹,晌午睡得多了些,现下可不就能熬夜了?”
“熙儿回来了?”晏骄惊喜道,“那我过几日得空了可得去瞧瞧他。”
平安听了,也跟着口齿不清的嚷嚷道:“熙鹅熙鹅!”
“还熙鹅呢,这不成,”庞牧斩钉截铁道,“他不睡,咱们可都睡不成了。”
晏骄和老太太齐齐喷笑。
庞牧想了下,决定以毒攻毒,果断陪着儿子在屋里疯跑了几圈,果不其然,那小胖子很快就败下阵来,虽然口中还是喊着要玩,但两只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脑袋瓜子一下下的往下点,被乳娘抱走了还不知道。
晏骄啼笑皆非的拍了他几把,老太太也打了个哈欠,眼中泛出泪花,摆摆手,“得了,人老了,熬不住了,我这就去睡了。你们也别闹得太晚,案子什么的先别想了,睡饱了赶明儿才有力气替人申冤呢。”
夫妻两个送出去几步就被老太太硬塞回来,两人相视而笑,“娘还真是老当益壮。”
手劲儿够大的!
两人本来还挺困的,结果陪着儿子玩了会儿之后竟把困劲儿给混过去了,一时半刻的,倒也睡不着,就躺在床上说话。
两人面对面侧躺着,庞牧一只手撑着脑袋,一本正经的说:“这次的案子让我感到了紧张。”
晏骄微怔,“紧张什么?”
难不成他还怕人来?
庞牧一翻身,两条胳膊撑在她身侧,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语带笑意道:“有些物件不抓紧时间用,指不定什么时候说没就没了。”
晏骄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骚话,噗嗤笑出声,不过这笑声很快便消失在唇齿相接处。
两天后,康远县那头来了消息,说抓到了替王十三买金创药的人。
那人这几天都跟朋友去了城外玩耍,今天刚回来就被抓了个正着,简直要吓死了。
他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抖成一团,带着哭腔道:“大人,草民冤枉啊,真的啥都没干!就是那日我回客栈取换洗衣裳,大概是他听见我开门的动静,就探出头来说自己不小心割破腿了,流了不少血,想托我去给他买瓶金创药。当时我看他脸色和嘴唇都发白,站也站不大稳当的样子,确实伤的挺严重,就随口问了句要不要去医馆?他还说不用,我替他买了药之后就直接跟朋友出城玩了,然后今天才回来。”、
晏骄问道:“你跟他认识啊?”
谁能想到几天前还跟自己说的话人说没就没了呢?那人本能的疯狂摇头,过了会儿却又点点头,有些为难的说:“其实也算不上认识,就是恰巧住在隔壁,有几回开门碰见了就点点头,打个招呼就完了。”
“那你可知道他平时都去什么地方,白日里做些什么吗?最后几次见他时,可曾发现有什么异样?”庞牧问道。
那人努力回想了下,还真就想出点东西来,“他说自己是来做买卖的,具体去哪儿我也不好问,不过有一次我回来的时候,隐约从他身上闻到了脂粉气混合着酒味儿。”
晏骄正琢磨,庞牧便已脱口而出:“青楼。”
那人点头,“是呢。若是寻常陪酒,或是与姑娘说话,纵使身上沾染了味道也必然极淡,而像他那种活像脂粉缸子里泡出来的,必然是青楼楚馆无疑。”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一并被控制住的还有这人的朋友, 经过核对,他消失的这些天确实在城外, 自此洗脱干系。
青字端雅,楼字方正, 可偏偏这么两个字凑在一起, 表达的意思便如脱缰野马般失控了。
它们就好像墙角、地缝等幽暗处悄然滋生的青苔, 潮湿肮脏, 无论外面是多么好的日头,永远都晒不透。
在这一瞬间, 晏骄不自觉的回想起了以前经手的许多案子, 想起了血溅三尺的嫣红,也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君子任泽, 顿觉百感交集。
有时最污秽的所在,反而能开出最艳丽高雅的花。
“林平, ”晏骄唤他进来,“拿着王十三的画像去青楼问, 明妓暗/娼, 一家也不要漏了。”
王十三的尸体虽然有些肿胀, 但因面部完好, 倒也还能将生前容貌猜个七七/八八。晏骄验尸结束后也叫画师画了头像,一份留档, 一份连同死亡证明文书一并放回老家, 让当地官府销户的同时看能不能叫家人来认尸。
说是认尸, 此去湖广山水迢迢, 往返怕不要小半年,刑部总不可能放着尸体任其腐烂,最多再待两日便会将其焚烧,待其家人来后,能拿到的也只有骨灰和遗物了。
“对了,尤其是那种有特殊玩儿法的。”晏骄补充道。
她有种预感,这回的案子了解后,整个团队都会成熟很多……
特殊玩法……纯情的林捕快刷的红了脸,忙不迭转身要跑。
“等等,”庞牧却又及时叫住他,“先查康远县,若无结果,直接查京城。”
林平下意识看向晏骄,以示询问。
晏骄略一思索,立刻便明白了庞牧的意思,“不错,就这么办。”
康远县距离望燕台也不过一个时辰,若是坐车骑马就更快了,试问谁人能在到了皇城脚下还忍住不进来瞧瞧的?
更何况王十三是来做买卖的,自然更不会错过汇聚天下货品的京城东西两市了。
只要他进京城看了,即便与人应酬,难不成还要巴巴儿把人带回康远县?必然是就地的。如此想来,反倒是京城内的青楼嫌疑更大些。
林平走后,晏骄陷入沉思久久不语,直到庞牧用手在她眼前晃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总觉得这个案子还没完,”她蹙眉道,“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我一直都怀疑受害者并不只王十三一人,甚至也也不止医馆伙计口中另一名购买金创药的伤者这么两个。”
别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代,哪怕就是对这方面看的没这么重的现代社会,男人们还时常会对生/殖方面的问题讳疾忌医。恰如这几日她试过的侍卫团和众衙役,大家如避蛇蝎的反应也很好的验证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