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看着水杯里的水,抬眸瞧向自己的父亲,“父王,可是担心皇帝疑心?”
陆深知道当年的内幕,还是因为八岁回京城那年躲在书房窗子底下偷听到的,自那以后,他愈发放浪,虽荣王总是对他不假辞色,可终究是没束缚着他。
而一旦陆深要求与太师府结亲,那在皇帝心中难免备受猜疑。
宋太师是先帝重臣,不论朝中还有一批师从其大弟子的学生,宋太师其本人也在京城文官里备受拥护。
荣王点头。
他这么些年一直游离在京城朝堂之外,就是不想伤了他与帝王之间的和气。当年是他自愿的选择,如今他也不后悔。
“无事,待黄河堤坝一案结束,皇宫肯定会将皇子选妃一事提上议程,父王与皇帝顺势提一提我的婚事,其余的我自有办法。”
荣王对陆深的话将信将疑,陆深是个有主见的,若是能与宋姝那孩子结亲他也是乐见其成。
只是,“你别使些旁门左道,若是宋家那孩子不愿,这亲事我与你娘是绝不同意的。”
荣王一说,门口就出现一道明艳的身影,“说什么我不同意的啊,”身姿绰绰约约,樱唇微翘,来人便是陆深的母亲。
一颦一笑,都带着极致的勾人,宛若是浑若天成的娇憨柔媚。
陆深挑眉,“娘,你能不能不要在儿子面前撒娇。”
真是的,都多大人了。
还是他的宋姝更好。
这话一完,就被荣王妃敲了个脑门,“好你个小子,半年不见,还敢调侃你老娘。”
陆深摸着脑门,“还是这话舒服,不是那金刚器就不能揽那瓷器活。娘,你还是本色亮相让人看着舒服点。”
荣王妃是镇北大将军的外孙女,自小父母双亡,随着外祖父在北疆长大,性格也有别于京城女眷。
“说说,陆深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荣王妃对自己的儿子可是一清二楚。
从小到大,他就没消停过。
十岁之前,调皮捣蛋。
十岁之后,不吭声地偷拿了几十万两出去,死活不说那钱哪去了。
陆深不欲多说,今日他会告诉父王,也只不过是想提前打个招呼,通知一声而已。“父王随你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就出了书房,荣王妃秀眉微蹙,嘀咕道,“每天都有事,也不知道这一天天都在干什么事。”
荣王汗颜,陆深在他娘面前一直装着那副纨绔样,就算是多年前陆深拿的那七十万两,也是自己偷偷给他的,只是没想到会被自家夫人发现,也只好让陆深那小子再背个黑锅。
“好了,随着他去便是,不惹祸不就行了,”荣王拉过荣王妃的手,安慰道。
陆深走出书房后就回了一趟自己院子,青墨看着他走过来,随即跟在陆深身后,“宋姑娘的信已送至太师府,属下并未暴露踪迹。那留下来的活口怕是豢养的死士,压根撬不开嘴,至今还未问出线索。”
青墨是青璃的兄长,陆深七岁在千佛寺后边林子发现他俩,救了他们一命,让其留在了荣王府。
“许一修在牢里还受得住?”
“怕是不行,如今所有证据都指向许大人,若不是宋大人押着这案子,怕是许大人现在已经被定下了死罪。”
“当地太守可被保下来了?”陆深讥诮开口,停步站在院子中央。
青墨点头,陆深负手而立,直接道,“直接写一份供状,让那死士画了押,再报个信给宋大人。”
“另外,让人看着那个太守,一举一动都要盯着。”
“是的,世子。另外今日柳家柳束彦前来询问过您的踪迹,说是听说您这有九宫盒。”
柳束彦?陆深印象里并无此人,随即摆手,“不用管。”
青墨颔首,“那属下告退?”
“下去吧。”
陆深回屋泡过澡,换了身衣裳又出了门。
天色渐暗,他绕路去什锦楼打包了几份宋姝爱吃的菜,慢悠悠地往胡同走,走到玉槐树胡同时,堪堪过了酉时,将近戌时。
打开院门,就看到……
与之随来,便是一句怒声,“陆深!”
作者有话说:
陆深:还不赐婚,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亲妈!
我:小可爱什么时候多评论我多收藏我,你俩便何时洞房花烛。
陆深(指着点进来的你们):听见没有!
第13章
倒回前不久,宋姝沐浴完,在院子里不曾看到陆深身影,便朝青璃询问,青璃如实相告,“世子回府了。”
回府了?
正好,“那我们在院子里晾晾头发,”宋姝干脆便换了那身外装,直接披着青璃给她准备的沙红色金丝绣花宽褂,散着头发躺在院子银杏树下,等着青璃过来给她绞干头发。
头发正绞干一半,大门突然一响,宋姝拧眉转头一看,就看着陆深大咧咧地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盯着她瞧。
“陆深!”宋姝惊呼,她从未曾在男子面前这般模样,衣衫凌乱,三千青丝尽数落下,衬得那张小脸越发眉黛唇红。
陆深的视线从宋姝的脸一路往下,视线在她的腰处停留几秒,刚想开口,才发现喉咙沙哑得厉害,嗓音低沉靡耳,“你怎的这般模样?”
宋姝起身,忙披着头发往自己的屋子走,胸闷气短,不是说已经回府了嘛!
宋姝走后,陆深还呆滞地站在原地,往宋姝已然消失的方向望去。
青璃看着自家主子这般模样,略微想笑,憋着走上前,提醒道,“世子,宋姑娘走了。”
陆深被青璃的话拉回思绪,木然地将手里打包好的菜递给青璃,“去热热,然后喊她出来吃饭。”
青璃应了声,陆深坐到宋姝之前躺着的椅子上,眼神没有焦距地望着天空发呆。
半盏茶功夫后,青璃走到陆深旁边,唤着眯着眼的陆深,“世子,姑娘说她不吃晚膳。”
陆深睁开眼,叹了口气,“你去摆上菜,然后便退下吧。”
他起身,往宋姝住的屋子走,站定在门前,“宋姝,出来吃饭!”声音还带着点沙哑,低音袅袅。
屋子里没光,也没有任何声响,陆深眉头微蹙,抬手拍门,“宋姝?”顿了顿,又加了句,“还想不想知道你府里的消息了。”
宋姝这人,若是不与她有点瓜葛,怕是理都不会理自己。
陆深东想西想的时候,面前的门刷地打开,宋姝眼角都未给他一个,越开他往大堂走。
她是彻彻底底地明白了,陆深与她就是日与月的关系,压根就不能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出现。
若是为了他而放弃晚膳的话,到头来还是自己吃亏。
陆深不知道宋姝的想法,他跟上去,试图解释方才的事情,“小时候我还看过你睡觉的模样呢,这真没什么。”
宋姝一听更气,如今两人的状态就与小时候一模一样——牛头不对马嘴。
她恶狠狠地回头瞪他一眼,“你闭嘴。”
陆深闻言立即抿紧了唇,朝着宋姝点头。
在吃饭时,宋姝仔细想着这些天自己与陆深的交集,突然发觉一件事。
她将视线从桌上的菜移向对面的陆深,近些来的画面在脑海里翻腾,试探道,“你如今能与他人同食?”
陆深夹菜的手一顿,眼神低敛,面不改色地说,“能啊,以前都是小时候太闹腾。”
宋姝点头,夹了块素牛肉放进碗里,“这些天,你帮我了不少,若是以后……”
以后……
她也没想好,话遂停在这,饭桌上的气氛又陷入沉默。
陆深倒是好胃口的模样,“你不已经说了会给我香囊吗?抵消就好了。”
他知道宋姝想说什么,无疑就是人情还人情,互不相欠的事。
宋姝不语。
九宫盒的来历,与黑衣人的厮杀,还有此后镇定自若的分析远远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能做出来的。
若是真如祖父所说,那自己就不应与陆深走得过近。
可通过眼下这几天自己与他之间的相处,陆深总能轻而易举地让她不复镇定,泄露真实情绪,这实在不算是个好现象。
只希望解决完这件事后,两人不会再有交集。
不对,还有九宫盒的事。
宋姝被今日的事一闹,差点忘记九宫盒。
“今日可有人找你询问九宫盒一事?”宋姝干脆放下筷子,说起正事。
陆深筷子一顿,眉梢微挑,这意思是……
他耸了耸肩,继续吃自己的饭,“先吃饭,吃完饭再谈正事。”夹了两筷,发现宋姝依然不动筷,作势打算等他吃完,又加了句,“你不吃的话就不谈。”
说完也不看宋姝的反应,自顾自地吃自己的饭。
宋姝叹气,陆深这人捏人把柄真是一捏一个准。认命地再拾起筷子,重新看向桌上的菜,她这才发现今晚的菜又都是自己爱吃的。
她顿了两秒,抬眸看向陆深,晃去自己脑海里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开始吃饭。
饭后,两人异常和谐地走出院子,在庭院里坐着乘凉,“现在能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了吗?”
陆深原本沉浸在这莫名融洽的气氛中,被宋姝一提醒,心中旖旎尽散。
“你和那柳束彦什么关系?”他躺在躺椅上,微眯着眼,瞧着坐在一边的宋姝问,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些微压迫。
看来小师兄是找过陆深了,“他是我师兄,那盒子你直接转给他接手就行,切记……不要透露我。”
陆深在脑海里使劲思索,也没想出宋姝有哪个师父,“你还有师父?”
宋姝侧头看向他,摇头,“我祖父。”
她警惕地看着他,有些紧张,要是陆深问起自己要那九宫盒何用,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陆深见她没再说话,侧头望了一眼,结果看到她那副紧张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笑,“宋姝,你真不用如此警惕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宋姝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看向陆深,抿紧了唇,又迟疑道,“谢谢。”
听到陆深这句话,宋姝心里松了不少气,转而问起另一件事,“这案子可有进展?”
看父亲那日在家的神态,这件堤坝案怕是没那么容易下决断。
今日自己深陷困境,无疑便是那幕后主使想要胁迫她而使父亲松口。
夜色降临,陆深单手仰在脑后,开始数天上的星星。
“放心吧,不出两周,你必能回府。”陆深望着天空,保证道。
她虽然知道陆深既说出了口,那理应不会是骗人,可心里总是忍不住的担忧,整个人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
“无事的话,我便先回屋了,”两人同坐在一起,宋姝总有些不自然。
说完便起身,步子还未迈出,后头又响起陆深的声音,“宋姝,你就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和我相处吗?你干你的事,我做我的,两人互不打扰就是。”
小时候?
的确,小时候她总是记着娘亲和祖父的话,要远着他让着他。虽说两人每天都呆一起,可总是陆深说,她应。有时候,一整天下来,两人也交流不到十几句话。
可那时候,好像是挺和谐的。
她坐回原位,思绪陷入回忆里,低声开口,“我那时候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想你今天会不会又来,结果你每次都会来。”
陆深坐起身,保持着与宋姝同样的姿势。
“其实我当时特别不想搭理你,祖父布置的课业重,每每当我正经做点事的时候,你好像就停不下来,东摸摸西看看,搞得我静不下来。”
他轻哼一声,“那你为何不早早拒我?”
宋姝抬眸望他一眼,摇头,“你是世子,还是有名的霸王,谁敢惹你?”
谁敢惹他,陆深双手撑在身后,心想,她不就是一个吗?
“你后来不也惹了我吗?”
宋姝闻言沉默。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她回过神,望着屋里的烛光,“我先回屋里了。”
被陆深扯住衣角,背后响起他的声音,“你算是在逃避吗?”
逃避?宋姝回头,居高俯视着陆深,“当年不都说清楚了?你让我躲一辈子,我后来不也一直尽量躲着。”
还有什么没说清楚的?
陆深摇头,“你还没说你当时为什么突然不搭理我,躲着我?”难不成还真能为了一根笛子?
宋姝吃惊地看向他,他竟然记这件事记了这么多年?
不对,这么多年过去,他难道还认识不到自己当年是有多么的无赖吗?
“你仔细想想,自从你来到太师府,毁了我多少东西。我都觉得我那时候很了不起,忍了你将近一年。”
说起小时候的事,让宋姝随意不少,“难道你都不觉得自己小时候特别混账吗?”
陆深:……
“还好吧。”
虽然他是比较贪玩,但他真的一件坏事都没做过。
月光照在院子里,留下一片星辉,陆深重新躺回躺椅上,“其实我一直拿你当朋友的,只不过你一直躲着我,我还挺生气的。”
陆深说得慢,眼角一直观察着宋姝的反应。要想拉近关系,凡事都得慢慢来。
宋姝心底将信将疑,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容。
有些猜不透陆深的意图,难不成他真如话里那般真实,因惦记着幼时之谊,所以现在才既往不咎。
她深觉今日与陆深的谈话有些越界,“现在不都一笔勾销了?”说完抚了抚衣裳,假装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转身离开。
陆深嘴角噙着笑,直到宋姝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他才出声,“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