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他的胳膊思虑许久,还是听话地把手搭上了他的手臂,江如是引着她往僻静处走。
若是以后两人真成了未婚夫妻,那现在也合该比普通男女更亲近些,宋姝想。
两人的丫鬟和小厮在后边不远处跟着。
看她这般吃力的模样,江如是担忧地看着她,“我送你先回去?”
宋姝摇头。
两人间慢慢溢上沉默,宋姝先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打破沉默,“公主早已约我今日一起,我没想到你也来。”
她知道江柔柔是故意支走安乐,但也明白江如是此举初衷。
江如是见她转移话题,无奈道,“宋姝,你不用这般迁就旁人。”
宁愿自己脚疼,也陪着她们逛庙会。
宋姝闻言抬头,“怎得这般说?”
江如是扭头,一言不发。
人人都以为他在一月前才见过宋姝,殊不知那只是宋姝第一次见他罢了。他早在宋姝十一岁那年便认识了她。起初,他只是觉着旁人夸大其词,就这么一个小姑娘怎能受得如此多的称赞。这一好奇,便上了心,每每遇见了,总会不由自主地分出几分眼神。留心许久,他才发现,这姑娘得来的称赞名副其实。
她似乎能在所有人面前游刃有余,时时端庄贤淑,写得一手好字还能做得一手好文章。可他看着看着,却觉得她累,一个人过于完美,那必定有不为人知的辛酸。
他心悦她,他想认识真实的她。
“好了,你揉揉脚,”江如是扶着宋姝,先败下阵来,示范着揉脚的动作,让宋姝跟着做。
宋姝没再多问,她所做的只是不愿为他人所诟病,受家荫庇,则予家荣耀。
这么多年来,祖父教她的第一课,便是如何身为宋家人。
“如何,脚好受些了?”江如是的声音并不像那些舞刀弄剑的大老爷们,反而像是股温润的清风,无声徐来。
宋姝觉得他的声音和他的长相倒是很配,任谁都看不出来这是个整日里要打打杀杀的主。
她没想到江如是会这般在意自己,对着江如是洋溢地一笑,露出些在家时才有的小女儿姿态,“我脚不疼了,江如是。”
看到江如是怀疑的目光,她望着他点头,故意晃了晃腿,远不见平日里的端庄,强装底气地说,“真的。”
江如是望着她失了神,许久才嗯了一声,“走吧。”
悄悄将手抵在宋姝一侧,护着她往前走。宋姝抬眸看了他一眼,唇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似是默许。
而从远处看,便像极了是江如是揽着宋姝的肩。
二人还未走到西街,便碰上回来的安乐和江柔柔。
安乐一脸趣味地斜着眼睨着宋姝和江如是二人,走过去站在宋姝另一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四人刚走至什锦楼门口,正和另一拨人相遇,“三哥四哥,堂哥你们也来逛庙会?”安乐拉着宋姝挤到他们面前,宋姝和江如是等人正欲行礼,就被太子免了,“今日,咳,不论君臣。”
“正好一起吧,”太子一语定音,旁人只能跟着走进去。
上楼道时,望着走在前头的陆深,安乐与宋姝耳语,“姝宝,我真忘了陆堂哥也在。”
宋姝低着头不讲话,只希望这顿饭快点过去。
入席,太子与陆深坐在一处,四皇子与另两人坐在太子另一侧,安乐挨着陆深,宋姝坐在安乐另一侧,江如是紧随着宋姝,随后跟着江柔柔。
小二端菜上桌,太子正欲打算开席。
寂静的桌上突然响起一道嘲讽声,众人随着声音看过去,就望见陆深靠在桌上,手掌撑着下巴。
看到众人都望向自己,陆深懒洋洋地开口,“最近嗓子疼。”
江柔柔在桌子另一边欲言又止,“金桔可缓喉咙疼痛,”望了陆深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
陆深一双桃花眼内褶微弯,客气地道谢,惹得江柔柔闹了个大红脸。
旁人憋笑不语,只有太子低头扯了陆深一把,伏在他耳旁警告,“别乱祸害人。”
陆深眼角往一处瞥了一眼,才嗯一声。
他不祸害人,偏偏有人总要祸害他。
正在吃着饭,四皇子突然问安乐出宫干嘛,安乐停下筷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四哥,你怎么总爱问这些蠢问题,怪不得父皇说你少根筋,”今日出宫能做甚,不就是逛庙会嘛。
四皇子没在意安乐的嫌弃,反而一脸憧憬地问,“你们也是去看水戏的?”
“我们也是,正好可以一起。”
这会不仅安乐抬起了头,宋姝也望了过去,“什么水戏?我怎么都没听过,”安乐一头雾水地问。
四皇子被她问得一乐呵,作势摆手叹气,“四哥少根筋,回答不出这么高深的问题。”
桌上的人被他逗得都笑,陆深接过话头,“水戏就是水影戏,像是从东阳国那边传来的,”默了默,又加了一句,“今天晚上是在京城的唯一一场。”
安乐一听就被这戏吸引了注意力,“姝宝姝宝,我们也去瞧瞧。”
宋姝踌躇片刻,向江如是和江柔柔望过去,得到了点头回答才应了声好。
一席饭,各有心思,食得寡淡无味,挨到饭毕。
“诸位哥哥,可等等我们四个,”安乐拉着宋姝急匆匆地往前跟上,“姝宝,我们赶紧去看看那个水戏,”宋姝回头还没来得及喊上江如是和江柔柔,后边就看不见他俩的人影。
太子与陆深走在最前头,四皇子稍稍落后几步。
“安乐,小心别走散了,”安乐嗯嗯几声,“哥哥们,我们可到了?”
四皇子走到安乐身边,往护城河方向指,“瞧见没,人最多的地方就是。”
安乐踮起脚尖使劲往前看,宋姝扭头吩咐身边的小厮去找找江柔柔和江如是,留下书墨跟着她。
果然走了不远,街道变得越发拥挤,“姝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水戏,”宋姝嗯了一声,“我也是,”又嘱咐道,“安乐,一定要牵着我的手。”
安乐嗯嗯几声,四皇子在安乐前头指了指临河的望江茶楼,“三哥在上边订了位子,我挤去前边瞧瞧,你们先上去?”
安乐也想去前头看,匆忙回头给宋姝说了句,就松开手追上四皇子。宋姝压根没有听清安乐说的话,就看着她一眼没了人影,避开人群往前走,也没见着其他人的影子。
“书墨,刚刚安乐说了什么?”宋姝走到僻静处喘了口气,才开口说话,书墨闻言摇头,“奴婢离得远,也没听全,就听见了一个前头。”
宋姝有些慌,安乐毕竟是跟着自己出来的,要是到时候不见了,自己难逃其咎。
“我们先往回走,找找江柔柔和江如是,再让小厮去里头找,”越往前,人越多,她实在挤不进去。
宋姝带着书墨往回走,安乐往护城河去,看在别人眼里就像是宋姝故意回头找江如是了。
望江茶楼的最顶层,靠里的包厢内,陆深站在窗边将安乐与宋姝看的一清二楚。
和他就恨不得见都不要见,倒是还能回头特意去见别的男人。
“老三,我先回去了。”
太子序齿行三,未等他说话,陆深的身影就消失在尽头的走廊。
宋姝带着书墨逆着人流往回走,寸步难行。
“姑娘,你在店里坐坐,奴婢去找江家公子与江家姑娘吧,”书墨把宋姝送到一旁的说书馆里。
宋姝确实有些难受,脚上又开始隐隐作痛,人挤人挤得她也不舒服,“书墨,你记着,一盏茶的功夫后一定要回来找我,不管找没找到人。”
书墨点头,往外走。宋姝点了壶铁观音,坐在店里等她。
台上说书的人换了两拨,也不见书墨回来,宋姝结了账出门。
街道上空挂满了红灯笼,两侧的小摊子叫嚷着,各种零嘴的香味在空中弥漫,行人来往皆是笑。
宋姝被人挤着往前走,一不小心就撞上旁人,移步道歉,抬眼一看竟是……
作者有话说:今天和江如是又扶手又搂肩还坐在一起吃饭!
拿小笔统统记在小本本上。
第3章 (捉虫)
陆深。
宋姝刚想转身离开,人群里便发出一声惊呼,“来人啊,有盗贼!”
人群突然变得推推嚷嚷,她左右摇晃,在要摔倒在地的时候被陆深拽住胳膊带着往前走,人流逐渐散去,她和陆深站在河边一岸。
不远处的掌声和吆喝声震耳欲裂,河里放着许多荷花灯,游船上的琴声丝丝入耳,他和她站在原地具是无声。
宋姝退后一步道谢,陆深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
在宋姝看来,京城人太过善忘。
现如今,外人皆道十六岁的陆深公子之相,温文尔雅,却忘了十一岁以前的陆深是多么的混不吝,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宋姝不知陆深为何带自己来此处,踌躇转身离开,就被他喊住,“能和江如是同行游玩,就连看我一眼都不行?”
不仅同行游玩,还让陌生男子揽着她的肩,让陌生男子坐在她身边……
周围声音嘈杂,她步伐微顿,回头望着陆深,脸上不复平日里的平易近人,朱唇轻启,“不是世子让我这么做的吗?”
五年前他自己亲口要求的。
陆深:……
他看着宋姝的身影没入人群,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
尚在回想自己何时让宋姝离自己远远的时候,背后就被陆谨衍拍了一掌,“孤刚刚似乎看到了宋家大姑娘的身影。”
陆谨衍乃当朝太子,序齿行三。
从小到大,只有他知道陆深对宋姝不是不喜,而是……
宋姝十岁那年奉召入宫伴读,是陆深特意将她安排在安乐身边,只因为几位公主里边,安乐最受宠,性格最真诚。
某日里,四皇子刚捉弄完宋姝,陆深就偷偷把父皇的大狼狗放了出来,让它追了老四大半个皇宫,吓得老四差点尿裤子;
江家老二江擎趁着宋姝午睡偷亲宋姝的第二日,就被一根绳子绊得摔了个狗吃屎,嘴里掉了颗门牙;
苏倾儿在御花园嘲讽完宋姝的隔日,就被禁足在家抄女德。
这样的事情太多,也就只有安乐和宋姝觉得这会是意外。
“孤实在不懂你,为何非要装出一副不喜宋家大姑娘的模样,”陆深与太子从小一起长大,对陆深的心思虽谈不上全懂,那也是比旁人多知一些。
陆深低着头,瞧不出个什么想法,蹲下身拿着石子打水漂,“从小到大,你见过她对我有什么好脸色吗?”
从九岁到十四岁,宋姝一直在躲他,见了面也只是端端正正地行礼,似乎二人毫不相识。
可问题就在于这,明明在宋姝八岁时,二人就已相识。余后大半年的时间里,两人几乎天天见面,可这小妮子转脸就不认人。
当时才十一二岁的自己又怎能忍下这口气,宋姝不理他,他也不理宋姝,久而久之,他都忘了是谁把二人不和的事实传扬出去。
陆谨衍踌躇许久,还是开了口,“也不能怪宋家大姑娘,主要是你小时候也忒不是个人。当时别说是京城里的人,就连宫里的人都避你避得唯恐不及,也就孤才敢和你一起。”
想到现如今众人对陆深的赞叹,又继续道,“你也就多亏了有一副好皮囊才能在众人面前一改往日形象。”
十一岁以前的陆深在京城也是有顶顶有名的人物,偏偏谁也奈不了他如何。
八岁时,除了陆谨衍,皇宫里与他适龄的皇子全都被他揍得看见他绕道走。之所以没与陆谨衍打擂台,小陆深当时是说胜之不武,不能欺负病弱之人,这话让人听得牙痒痒,真是还不如打一架来得痛快。
九岁那年,陆深当街追一小偷,把沿街两边的摊贩闹得鸡飞蛋打,而小偷也不过偷了只有几文钱的荷包。
十岁那年,陆深有一大半时间没再惹祸,偏偏每次上趟街都会惹得有人回头上荣王府告状。
这种现象直到陆深十一岁那年才微微好转,众人对他的变化皆是好奇,偏偏正主不说是为何,荣王和荣王妃也闭口不谈。
十一岁以后的陆深似乎再没做什么出格的事,随着年岁渐长,陆深每次出现在大家眼前都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再加上这一副令人艳羡的好皮囊和世袭的爵位,即便身无实职,风评倒是越来越好。
陆深不吭声,陆谨衍也蹲下身,“为何不与宋家大姑娘解释清楚误会?”
陆深看着河水不说话,有什么可解释的,如果解释了,反而在她心里泯然众人矣,倒不如在她心里留下点印象,管它是好是坏。
“行了,亏你还是东宫之主,怎比女子还八卦?”陆深起身,对陆谨衍所言避之不谈,反倒是嫌弃起他的多话。
陆谨衍耸肩,不说便不说,反正日后有他这个堂弟后悔的时候。
“罢了,方才太后宣宋家大姑娘明日入宫,你也不必知道了,”陆谨衍拍拍衣裳,装作无意道。
宋姝每次前脚入宫,陆深后脚就会跟上,明里暗里装偶遇,偏偏宋姝对着他不知道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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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姝离去不久,就碰上了来找自己的书墨和江如是。
被这么一闹,大家也没心思再逛下去,派人去送安乐回宫,江如是送宋姝回府。
“回去后,记得找个大夫看下脚,要抹药酒才行,”江如是一路上反复叮嘱,宋姝很纳闷,“你练兵时也这般啰嗦?”
江如是似笑非笑瞧了她一眼,“你是我的兵?”
宋姝刚想说怎么可能,又听出他的潜意思,后悔自己一时口快。
“行了,记得我说的话,我先走了,”江如是看着从府里出来的嬷嬷,叮嘱宋姝道。
宋姝转身进府,“大姑娘,夫人喊您去一趟,”王嬷嬷正好喊住宋姝,宋姝只好先去一趟母亲院里。
“姝宝,太后宣你明日进宫,你且准备准备。”江卿卿靠在美人榻上招呼着宋姝过去,“母亲今日又看了几家,还是觉得江如是这小子稍好些,要是你愿意,娘改日就约着将军夫人去拜个佛,将这事给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