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像你一样乱闯他人府邸,”宋姝顺口就一回,像是说过千万遍。
这话一出,二人皆默。
远在陆深十岁那年,他们也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陆深笑意涟涟地瞧向她,“嗯,也是,只有我一个。”
太师府只有我一个人会闯,
你也只有我一个人……
似是想到了什么,陆深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有下去,直到书墨把菜拿了进来摆好,他也是嘴角含笑的模样。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宋姝才问道,“那盒子你有办法?”
“有,”默了默,看着宋姝那分菜的手不动,蹙眉道,“你在干什么?”
宋姝动作微顿,不解地抬眸,“你不是不碰别人碰过的菜吗?”
他第一次在太师府吃饭时,即使准备了公筷,他也撒气地将碗里的菜一倒而空。自那以后,若是他在太师府用饭,下人都会为他单独准备一份。
“你以前不都这样吗?”宋姝继续手里的动作,对陆深的控诉熟视无睹。
别人别人别人,你是别人吗!
陆深心里郁结的气上不去,也下不来,看着宋姝低头的侧脸和明晃白皙的脖颈,全身的血气都往一处涌去。
宋姝将菜一分为二,看着远处还坐在书桌前边的陆深蹙眉,“不吃饭吗?”
“吃!”
好不容易才能和她吃次饭,便是气绝,他也要吃完。
“这下你能……”话说至一半,看到陆深那眼尾通红的模样,宋姝停住了,“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窗外天色已黑,屋里烛光摇曳,陆深的神色半明半暗,艳红的薄唇与那眼尾交互相应。
宋姝离开矮桌,朝书桌走去,脸上的担忧不掩于色,“陆……”
陆深在她触碰到自己的前一刻站起,声音喑哑,透着刚刚睡醒后的低音,“无事,可能是因在烈日下晒得久了。”
在烈日下晒得久了……
宋姝突然想起他之前说的话,手伸了回去,攥紧衣角,“你亲自找的猫?”
陆深沉默不言,转而强撑着揉了揉太阳穴,率先走向矮桌,“吃饭吧。”
话题一转,既没承认,也没否决,偏偏那心神劳累的模样无一不是在暗示。
宋姝跟着陆深走过去,坐在对面,迟迟不下筷。
她原以为陆深顶多便是吩咐下人去抓了来,亲自过来太师府,不过是为了邀功。可眼下看来,自己未免太过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陆深,抱歉,”宋姝低着头,回想着今日种种,郑重其事地再次开口,“此情来日必报之。”
陆深的筷子微顿,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瞅见她这般若有其事的模样,陆深突的抬眸看向她,“不必来日,今日便可。”
今日?
作者有话说:
宋姝:她就知道不能对陆深心软,蹬鼻子上脸!
陆深:我不仅上你的脸,我还上你的床。
(我是不是太污了……)
第9章
“不必来日,今日便可,”陆深忽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一下子尚未做好心理准备的宋姝慢了一拍,可话既已出,万没有收回的道理。
陆深终究不能以常人之心揣度,宋姝想。
“如何?”宋姝对上他的眼眸,手心在桌子底下攥紧,生怕陆深又会提出什么非人想法。
“给我绣个香囊吧,安神凝气,”陆深单手撑着头,右手拿着筷子搁在桌上,说这话时,眼睛又阖了阖。
一副头晕眼花的形象被他描绘得栩栩如生。
“好,”若是能因此将他的人情给还了,也不算白费一场,“吃饭吧。”
宋姝心里想着九宫盒,微微动了几筷,便食不下去,“能说说九宫盒吗?”
陆深拧眉,看着宋姝将近分毫未动的菜,用筷子指了指,“喏,不吃完不给说,”宋姝沿着筷子一看,他点的菜竟都是自己爱吃的。
陆深的性子她也摸出了几分,闻言又拿起筷子随着他一起吃了起来,将近一盏茶功夫后,陆深放下筷子,宋姝才随着落筷。
陆深单手枕在脑后,半躺在隔壁的暖榻上,慵懒闲散,“九宫盒不就是一盒子吗?值得你这么费心?我过几天就给你找来。”
话说得随意,但宋姝信。
若说陆深在宋姝眼里还有一丝长处,那便是守诺。
外面夜里打更人的声音在这个漆黑静谧的夜里格外突兀,陆深躺在暖榻上分外悠闲,看着宋姝那张开了又闭上的红唇,蹭地站起,“行了,不就是想要我走吗?直说就是。”
边说边往窗户走,“你这是……”
陆深打开窗,接了宋姝的话,“不是不想让人见着我?”说完便翻身而出,窗外的风声和陆深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不停地在宋姝耳边回响。
——过几日便来送盒子。
宋姝瞧着看不见身影的黑夜叹气,认命地关上窗。
其实她也曾经后悔过幼时的冲动,只不过木已成舟,便随着它去了,但没想到,还有如今日般的这天。
“姑娘,可是要歇息了?”宋姝走出书房,书墨随即跟上,“睡吧,今天也是够折腾的了。”
翌日,宋姝刚起,便有人来寻她,“夫人差人来唤姑娘,说是今日一早一起吃早膳。”
“可是爹爹回来了?”
“老爷昨日黄昏时分回的,”书墨应道,慢了会又说,“老爷昨日归家时略显匆忙,怕是今日不得闲。”
“走,去母亲院子里,”宋姝带着书墨直接穿过前边的长廊,抄了近路往主院走,刚刚进了院子,就听到自己父亲与母亲坐在银杏树下的话。
“黄河下游的堤坝被冲破,京城外的灾民数量愈发多。如今朝廷下令彻查修筑堤坝一案,恐是会牵扯出许多糟糠事。”宋灼语气沉重,江卿卿也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
“爹爹,娘亲,”宋姝对此事并不明朗,见着他们这般也不由得担心起来,“这堤坝一案可是由父亲主审?”
宋灼见宋姝一来,便停住了话头,“爹爹就是随口一提,开始用早膳吧。”
江卿卿望了眼宋姝,与宋灼对视一眼,便停下筷子说,“姝宝,兵部尚书府前日托人来说了个意思,娘亲与你爹爹打算先接触看看,故与你说说。”
宋灼也道,“虽然不入宫,但亲事还是早些定下来好,等晚了,怕是好儿郎都被人挑走了。”
宋姝本以为母亲会暂后再继续考虑婚事,倒是没想到这般快,“嗯,女儿听爹娘的。”
饭毕,江卿卿便将一本册子递给宋姝,“你都瞧瞧,里边是何家小公子的一些事迹,先估摸着瞧瞧,”她握住宋姝的手,语重心长道,“姝宝,要是你不喜欢,娘再给你挑。”
宋姝看着里面对那人的详细介绍,又想起之前母亲给自己的那本全集,惊愕地问道,“娘,这些都哪里来的?”
江卿卿愣了一拍,转而叹息,“从各府夫人手里撰抄过来的备份。娘亲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没想到,别人都说,这亲事应从娃娃抓起,我现在都后悔没给你定门娃娃亲。”
说的像是挖胡萝卜似的,宋姝木然地点头,默了默又加了句,“娘,时下京城流行这般相看吗?”
“应该都是,有回娘还在别人那看到关于你的帖子……”江卿卿略微叹气,自己看别人的册子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看到别人翻看自己女儿的册子,总感觉像是被人挑挑拣拣。
宋姝嘴角微顿,颇为僵硬地回道,“啊,是、嘛。”
“你先回去吧,记得娘说的话。”
宋姝的身影踏出屋门,宋灼便拉了江卿卿的手,手绕到后背抚上她的黑丝,“姝宝是个有主见的,你又何必这般忧心。”
江卿卿被他这突而其来的话想起了之前宋姝的话,“灼郎,姝宝前几日问我,何不再生一个?”
这些年来,她一直想要再生一个,怎奈宋灼总是不允。
宋灼的手僵了片刻,用力把江卿卿抱到自己胸前,“卿卿,我不想再让你独自经历那种痛楚,”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一个人站在产房门外焦急戳心地等,听着屋里边声嘶力竭的吼声,那种无力的噬心感,他万万不敢再尝试一次。
“卿卿,我怕,”他怕这么些年像是幻影……
江卿卿的手指微微蜷缩,而后搂住他的后背,声音轻柔软糯,“那些年都过去了。”
她现在只愿阖家顺遂,姝宝的亲事不像他们这般坎坷就好。
另一头,宋姝回到院子,便将这册子递给书墨,“先收起来,”这婚事还没个定数,迟会再看也不急。
书墨接过册子也不走,“姑娘,有只鸽子一直在书房窗口停着,赶都赶不走……”
下人们捉也捉不住,那鸽子像是成精了一样。
宋姝还未走进自己的寝屋,闻言有些好奇,换了个道,“去瞧瞧。”
书墨刚刚打开那书房的门,那鸽子就似神出鬼没般地落在宋姝的肩上。
“姑娘,你站着别动,奴婢这就帮您来……”
宋姝看着这鸽子一笑,右手轻轻地顺着鸽子的毛,将它拿下解开脚上的信筒,“无事,一只信鸽。”
只是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信鸽,“书墨,你先出去吧,我在书房自个待会儿。”
宋姝打开卷纸,看着这那龙飞凤舞的落款,略微吃惊。
陆深?
难道九宫盒有消息了?
往其信纸上方一瞧,只堪堪三个大字——寿礼见。
没头没尾,看得宋姝心烦,也不知道陆深又要搞什么。
早知道应该先问问三师兄,再决定要不要陆深帮忙。
“书墨,”
书墨打开门应了声,“你去打听打听最近哪家府上要办寿礼,”宋姝将那小纸条放入灯罩内,待其化成灰烬。
刚刚模完两页纸,书墨便从外头回来,“姑娘,今日荣王府向各家发了帖子,说是下个月初荣王四十大寿。”
“只有这一家?”
“目前只有这一家,夫人今早也收到了帖子。”
母亲也收到了,那早膳时怎没听她提及。
“罢了,先下去吧,左右再等十几日。”
“父亲离家了?”宋姝想起早膳时宋灼说的黄河堤坝案,心底总是隐隐担忧。
“老爷半盏茶功夫前刚离开。”
“下去吧。”
宋姝到窗前放飞信鸽,回到书桌前开始临字帖,下笔堪堪两字,信鸽又落回在书桌前,“叽叽”“叽叽”。
停下笔,弯腰与信鸽持平,“叽叽?”
“你是饿了吗?”
“叽叽”
“书墨,让人备点鸽子吃的东西来。”
宋姝干脆停下笔,看几页书打发时间,待鸽子将碟子中的吃食一一叼完,才重新将鸽子捧回窗前,“去吧。”
不到一盏茶工夫,窗子外又响起鸽子啄窗的声音,宋姝扶额,陆深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打开窗,鸽子一见着她便“叽叽”,身子侧倾,将右脚微微抬起,朝宋姝示意,宋姝见着这般鸽子举动,不由得一笑,也不知陆深是从哪弄来这么机灵的鸽子。
拆下纸条,小纸条上明晃晃的几个大字——蠢鸽子,回信!
蠢鸽子?
还真是拐着弯来挖苦别人,嘴皮子功夫和小时候一样毒……
“好鸽子,你等等我,”宋姝摸着鸽子头安抚几声,便回到书桌前截纸,在动笔时却犯了难,陆深从小就不走常人路,这是要自己给他回什么?
真是一碰着他就头疼,惹不起还躲不起。
看着陆深写的那几字,宋姝落笔。
这样也算是回了信吧。
“好鸽子,希望你的主人能善待你,”宋姝帮它绑上小纸条,叹气道。
小时候陆深抓了一只蛐蛐,就会再抓一只,好让这两只蛐蛐斗个输赢,只希望现在他已经没了这种丧尽天良的想法。
不然,这鸽子也是讨不着好。
“去吧,”宋姝将鸽子往天空一抛,看着它往荣王府那边飞去,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蠢鸽子,笨宋姝,不知道有来有往嘛,”陆深躺在荣王府后院的吊椅上嫌弃道,都说好了一笔勾销,怎的还不给自己回信。
“叽叽”,“叽叽”,“叽叽”
“过来,”陆深单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朝鸽子示意,鸽子从树枝上飞到吊椅前,看到脚上绑着的小纸条,陆深哼地一笑,“这还差不多,走吧。”
这是宋姝第一次给他写信,陆深攥紧小纸条想,他得找个盒子收起来。
“叽叽”,鸽子还在陆深面前晃荡,被他一手挥开,猛然才发现,“蠢鸽子,你怎么肿了一圈?”
“穆阳,”陆深朝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大喊,穆阳随即就出现在他面前,“把鸽子送回到白青那去,养好了再回来。”
这么重,以后还怎么好好当信鸽。
等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人,陆深才打开纸条……
???
作者有话说:“叽叽”,“叽叽”
鸽子:女主人真笨,害我来回跑几趟。
宋姝:我笨还是陆深笨?
鸽子:金主爸爸笨。